拜师以后,外婆便每日让小赵开车送我去叶淼焱处学习。叶淼焱在医馆我就去医馆,叶淼焱在养生馆我就去养生馆。
叶淼焱给了我一堆中医古籍,什么《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纵使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看得个头昏脑胀。
有病人来求诊的时候,叶淼焱就让我在一旁观看。
没有病人,也不学习钻研,也不打坐练功的时候,叶淼焱就会将我叫到一个跟真人差不多大的标满经络穴位的人体模型前,为我讲解各条经络的运行和各个穴位在经络运行中的作用,并示范一些简单的针刺点穴手法。
我以前跟师父修行的时候,小周天已经打通,基本上不会生什么病,但是大周天却还在打通之中。如果哪天大周天通了,我就可以‘白日飞升’,腾空而起了。师父说,通周天是为了一脉带百脉,把身体所有的脉全部带开。随着身体百脉的逐渐加宽,能量会越来越强,最后体内上万条脉连成一片,这才是通脉最终达到的目的——把人体全部转化为高能量物质,不在五行中,走出三界外。师父教授的都是十分高深的修炼大法,像针灸推拿之类的,师父说是一些小能小术,从未想到让我学习。
如今我来到常人社会,需要有个在世间的生存之道。学会这些小能小术,一来可以安身立命,二来也可以为生病的人缓解一下痛苦。如果哪天外婆离开了我,我也好歹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这样想着,我便学得十分认真努力。
有一次,为了体验肾经原穴太溪穴的妙用,我挑了支小号银针扎在自己的脚内踝后缘的凹陷处,由浅入深地慢慢捻动。叶淼焱说作为肾经的原穴,太溪穴作用非常巨大,古代医家称其为“回阳九穴之一”,它不但是肾经的大补穴,还是全身的大补穴。与另外一个强身大穴足三里相比,太溪穴更偏重于补人体的先天之本。我便想针刺此穴,感受一下肾经运行的变化。
但是现在我初学针灸,体内的功力又被师父封印,虽仍可内视自己全身经络的运行,却无法精确地把控到每个穴位。我先是扎针扎得偏了些,再加上手法不大对,弄得自己十分难受。
“你不要太急于求成。”恰巧叶淼焱过来,他微微皱了下眉,伸手将银针从我脚上拔出,另外换了支中号的,握着我的手,轻轻扎在脚内踝后缘的凹陷处。他落针的地方紧挨着我方才自己扎的位置,但是针刺的感觉却大不一样,不再是单一的疼痛,而是有些酸酸胀胀的。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捻动银针。一股暖暖的内力缓缓地从他的手上传来,我渐渐觉得太溪穴处有些发热,这种舒适的温热随着肾经运行,让我周身都感觉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
良久,叶淼焱松开我的手,道:“你自己把针拨出来。以后把基础学扎实,再在自己身上练习。”
叶淼焱的一双手,手指修长,手型完美,看上去特别的晶莹洁白,这跟他自小修习道家功法不无关系。有几次我看见他用针灸推拿为病人医治,无一不是出手迅捷,手指灵活,取穴精准,让病人当场就收到明显的疗效。
回到锦香苑后,因为园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我现在跟了大名鼎鼎的叶医生学医,有些小毛病,他们就会来找我看。
我渐渐在叶淼焱处学会一些粗浅的针灸推拿,中医药方,便试着以此为他们医治。
当我用针灸治好王嫂的急性腹痛,又用推拿术缓解了小赵的颈椎痛后,锦香苑的众人无不将我看作了神医第二。当然第一依然是叶淼焱叶神医。
转眼已是初夏。我起初天天去叶淼焱那里学习,后来外婆说这样太辛苦,让我每个周日还是在家休息一天。
这天我正在晓香居歇着,雪妮姐姐拿着一幅装裱好的油画来到晓香居,画中画的正是雪雁振翅向空中飞去,而我轻轻跃起,彷佛是要同雪雁一样飘飞而去。
雪妮姐姐的画技非常好,画中的我栩栩如生又神采飞扬,我不由赞道:“雪妮姐姐画得这么好,大可去开个画展,让外面的人也欣赏下姐姐的才华。姐姐如今成天呆在这园子里,真的是埋没了。”
雪妮姐姐在书桌前坐下,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我如今哪里还有心情什么开什么画展?我的胸部每天都痛得难受,只怕是乳腺增生越来越严重了。妹妹你如今学了医术,不如也为我诊治一下吧?”
我大费周折地拜师学医,最初一大半也是因为想为雪妮姐姐治病。如今雪妮姐姐主动向我求治,正好了了我这桩心愿。我挨着雪妮姐姐坐下,道:“姐姐莫急,我先给姐姐把下脉看看。”
我将手指搭上雪妮手腕的脉搏,用天目再次将她的身体探查了一遍。她的双乳经络果然比上次堵塞得更加严重。我再用天目追查,发现雪妮姐姐总在无数次地回忆一个夜晚,在回忆中种种纠结和悔恨无数次地重新将她包围,她常常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我继续用天目追看雪妮姐姐回忆中的那个夜晚的具体情景。
那应该是个初冬,雪妮整理好教案,又到画室画了会画,穿上她的浅灰色羊绒大衣,再在颈间系了一条粉紫色绣海棠花的丝巾,准备下班回家。这时手机响了,雪妮边朝车库走边边接听着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估计是雪妮的丈夫宋一祥:“我今天约了几个朋友到外面吃饭。晚饭你自己吃吧,我晚点回来。”
雪妮姐姐一听,生气地抱怨道:“又到外面吃饭!这一周你回来过几天?今天是周末你也不回家——”
男子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雪妮姐姐看着电话,脸一下涨红了。我想她一定很生气。
但雪妮姐姐在原地站了会儿,平息了一下情绪,又把电话拨过去,问道:“今天你们哪些朋友一块吃饭呢?”
宋一祥道:“就是些同事,老李,小张,——”
雪妮姐姐道:“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都是些男士,你来不方便。”宋一祥说完再一次挂断了电话。
雪妮姐姐的脸又涨红了,咬了一下嘴唇忍了忍,她再次拔通了宋一祥的电话,道:“一祥,家里的储藏室里还有几瓶茅台,你拿起和朋友一道喝了吧。”
“真的?”听出宋一祥的声音变得高兴起来,“好老婆,回家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雪妮姐姐转过身,没有去车库开车回家,而是回到了她在学校的教师宿舍。胡乱吃了几块饼干,便和衣躺在牀上。
冬天天黑得早。雪妮一个人在宿舍里躺了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几次起身打开房门象要出去,又都退了回来。这样反反覆覆,竟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雪妮就开了车准备回家。但车到小区门口,她又调转车头,到了附近一个市区,逛了半天,快中午的时候才回到家中。
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雪妮皱着眉开了窗,急急向卧室走去。
宋一祥仰面躺在牀上,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一祥!”雪妮扑过去,推了推宋一祥。宋一祥没有半点反应。
“一祥!”“宋一祥!”雪妮边呼唤边用手机打了110和120。
医生和警察先后赶来。
但是宋一祥已死去多时,死亡结论是酒醉后呕吐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
宋一祥醉酒而死,可是雪妮姐姐为什么对他的死久久不能释怀?她在纠结什么?又在后悔什么?
我收回把脉的手,道:“雪妮姐,乳腺增生最忌讳有什么事情藏在心间,反覆纠结,郁郁寡欢。时间长了,这些负面情绪会让乳腺增生越来越严重。尤其是不良的夫妻关系,更容易导致乳腺增生。”
雪妮姐姐转过脸,幽幽道:“我的丈夫早就去世了。”
我一字一顿道:“但是你一直在纠结他的死。每时每刻,你都在纠结和悔恨。”
雪妮姐姐惊异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知道?”说完垂下了头,过了片刻,彷佛下了一个大大的决心,抬眼道:“苹苹你说得对。我是一直在纠结和悔恨。我每天都郁郁寡欢,生无所恋。因为,因为一祥,宋一祥他其实是被我害死的!”
“哦?”我看了一眼雪妮姐姐苍白的脸,鼓励她接着往下说。有的问题,说出来就解决了。
雪妮姐姐道:“和宋一祥结婚后,我才发现他****,喜欢到处拈花惹草。他是一位建筑师,经常要加班和出差,开始我以为他是整天忙于工作才常常不回家,后来我发现他更多的时候是以加班和出差为藉口跟不同的女人厮混。有一次,乘我外出写生期间,他还将一位年轻女孩带回了家中与他同吃同住。恰巧我中途回家拿东西,正好撞见他俩在牀上亲热——”
“我一气之下,拿起厨房的菜刀,想要杀了这对狗男女!但是刀被宋一祥夺下,宋一祥拦住我,让那女孩逃跑了。过后宋一祥跪在地上向我又是道歉又是保证,我以为他以后真的会有所改变,就没有再追究什么。”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一祥依然在外面寻花问柳。有时他们哥们几个喝酒,还会叫了酒吧的小姐来陪,被我撞到闹了几次。自此他外出喝酒,就再也不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免得我寻了去,破坏他们的好事。”
“那几年,我过得真的很痛苦。有时宋一祥喝得醉熏熏的,深更半夜才回到家中,身上还残留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我看着他胡言乱语的样子,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只有他死了,我才不用再被他折磨。”
“宋一祥喜欢喝酒,尤其是高档酒。我以前从娘家带过来的几瓶茅台,被他偶然看到,他约了几个人,一次就喝了个精光。所以我又从娘家拿了些茅台来,偷偷在里面加了些医用酒精。勾兑后的茅台喝在嘴里,不细细品味也尝不出什么不同,但是酒精浓度却高了许多。”
“那夜,正好宋一祥赶完一个大型建筑的方案设计,十分疲惫。他又约了朋友去喝酒,不让我去,明显有外面的女人作陪。我故意让他把藏好的茅台拿去喝,就是存心让他醉死。”
雪妮姐姐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那一夜,其实我没有加班,我本可以回到家中,将酒醉的他送去医院救治,但是我没有。那一夜,如果宋一祥睡的枕头高一些,也许呕吐物就不会堵住他的气管,但是家里没有高枕头。早在一年前我就将家里的枕头全部换作了市面上最薄的一种,我其实一年前就想他干脆醉死算了。”
雪妮姐姐的眼眶有些发红,她握住我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执着地问道:“苹苹,你说,是不是我害死他的?”
我道:“那晚同宋一祥一同饮酒的其他人不是到现在都还安然无恙吗?这说明你兑了酒精的茅台虽然度数高了点,却并不是毒药。酒是他自己喝下去的,你没劝他多喝一口对不对?枕头低,垫个东西在下面就高了。而你那晚之所以没回家,难道不是因为他并不想让你回去,连吃晚饭也不愿带你一块吗?”我一字一句地替雪妮姐姐分析着,希望她能从自己的内疚感中解脱出来。
雪妮姐姐喃喃道:“那宋一祥他确实是自己醉死的,跟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肯定地说:“宋一祥他当然是自己醉死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雪妮姐姐握着我的慢慢松开,彷佛如释重负,但仍然一脸迷茫。
我开了一付疏肝解郁的中药,让雪妮姐姐拿去药房取药煎了每日服用,又叮嘱她每周到我这里来复诊一次。看着雪妮姐姐修长的背影离开晓香居,我真希望她能早日好起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