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浸在甜蜜的忧伤里, 忽略了周遭的一切。殊不知,沉睡了许久的命运之神,蓦然醒来, 劈手挥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夜里, 我被噩梦吓醒, 满头大汗, 没等到把噗通乱跳的心放稳,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是姑姑。
“可可,我在香港, 你能马上过来一趟吗?有些事,你最好来一趟。”
我抹抹额头的汗, 喘息未定, “是丛阿姨有事吗?”
姑姑没有迟疑, “是。”
“我不去,有什么事你不能处理呢?她是你同学, 跟我有什么关系?”
姑姑没有了往日的叽喳劲,语调低沉,“可可,你什么都知道,对吗?你聪明, 肯定能猜到里面的事, 姑姑不瞒你, 你来香港, 我都告诉你。必须来。”
她的简洁有力让我陌生。姑姑是很啰嗦的人, 有时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讲几遍,恐怕别人理解不清。表妹对她的啰嗦很烦感, 常跟我抱怨。她曾问我:你妈啰嗦吗?
这个问题会让我犯愁,脑子里反映出的是两个人的脸。我妈不啰嗦,她的话都在行动上;丛阿姨肯定是啰嗦的,我随口一句肚子疼,招得她找来经理发脾气。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叫出‘妈’这个字时,也会让自己心生抵触,觉得在编造一个谎言。
我实在太迫切知晓谜底,天刚蒙蒙亮已经搭上了头班机。夏日的清晨,太阳没出来四处是静谧的暗青色,机场跑道深处有些薄薄的雾气。我蓦然想起夜里的噩梦,阿峰站在云雾迷漫的尽头,身影萧索,回过头,额头、眼角沾满鲜红的血,他挥手擦了一把,手上也染红了,他象是吓坏了,举着手发愣,我拨开浓雾,急切地想抱住他,脚底突然踏空,人醒了。
我悄悄祷告:你不要出事,等解决了姑姑的事情后,我马上去见你。其实,没有姑姑的电话,我也计划去香港,几周没有见他,觉得象隔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姑姑在机场接我,她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看到我不由分说拉着向外面走。路上,她不停擦着眼泪。我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有些被痛击后的麻木。姑姑的难过为了谁?如果她这样难过,作为女儿的我是不是也应该悲伤些?可心里钝钝的,怎么也找不到悲伤的源头。
“你们终于不打算瞒着我了。”潮热被隔绝在外面,车里的冷气很足,我的手也无端发冷。
“可可,”姑姑止住抽泣,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我们是为了你好,不让你知道这些是为了你好。你要理解我们的苦心啊。”
我抽出手,“理解,你们是为了我好。那现在怎么不为我好了?她病了?病入膏肓了?想听我叫她一声妈了?有意义吗?”
姑姑被我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更加伤心起来,哭得有些抑制不住。
我无奈地摇摇头,姑姑的身体不是很好,这样激动的情绪对她来说实在不适宜,遂拍拍她手,“好,我领你们的情,行了吧?都是为了我好。”
我不再说话,把脸转向车外,开始犹豫是否有必要去见她。
“她也是没有办法,那时候你很小,我不放心她带你走,就去求她,她哭了很久,实在不忍心拒绝我的啊。哪个母亲舍得离开自己的女儿啊,你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
我忍无可忍,怒道:“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她奔着荣华富贵的时候想过自己是个母亲吗?如果这样当初为什么生我?”
姑姑哭得发髻散乱,涕泪交错,“是我的错,当初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劝着她赶紧嫁人,她说要等着阿亮回来的。我是为她好啊,阿亮爸爸欠了赌债,房子都被人家收了去,父子俩没有容身之地,哪能娶她。阿亮偷渡去了香港,想挣了大钱回来接她。等了几年没有音讯,我劝她不要再等了,等到哪年才是头啊。她才嫁给你爸,结果你一岁时,阿亮回来了,要带她走。她跪着求你爸放她走,你爸同意了,你也跟着走。可我不同意,怕你会受委屈,在我眼前才放心,拼死不让她带你走的。”
我颓然的靠上椅背,眼泪夺眶而出。
“她一直牵挂你,后来没有再要孩子,她说,对不起你爸也对不起你,这生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知道你恨她,不要见她,每次躲得远远的看你,她也苦啊。你不要恨她,要恨就很我。”
车子嘎然停在一间医院门口,司机扭回头对着两个痛哭的女人,有些无所适从,“你们,到了,圣玛丽安医院。”
我拉开车门,气冲冲向另外的方向走去。姑姑慌着下来追,“可可,不要走,去见见她。”
我哭着转回身,吼道:“不要,她不是只要爱情吗?她不是可以什么都不要吗?那就不要指望我去认她。我不认识她!”
姑姑踉跄着跌倒在地上,也许戳疼了手,惨呼一声。
我心里一软,忙跑回去搀起她。
“可可,听话,听姑姑的话,去见一面,最后一面。”
我愕然地抬起头。
姑姑的泪水浸满整个脸庞,“她死了。”
我象是遭受重创,双腿瘫软,咕蹬跪到硬硬的花岗岩地上,疼得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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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将我单独留在屋里,面前是一个盖着白色被单的牀架,我坐在离她远远的椅子上,有些恍惚。我恨她,曾经恨得下过最恶毒的诅咒,因为她抛弃了我。而真的知道她死了,心里是说不清的难过。
我想她送来圣诞礼物时,一定怀着忐忑的心情;她吃我剩下的鱼蛋面、带我去海洋公园、买漂亮衣服时,该会怎样的开心;我从上大学起没有再去过姑姑家,她怎么见我呢?
她不知道我去偷偷窥探她、模仿她、梦里抱着她哭;她也不知道在后来的十余年中,我时时渴望她某天走到眼前,用涂满红指甲油的双手抚摸我。
我大喊:“你起来,起来抱我,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静静的被单,纹丝不动。
我终是没有见她最后一面,满怀的怨气阻止了上前的脚步。上天只给了我们血缘上的相近,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在我的生命中她缺席了每一个应该出现的阶段,纵然后来的牵挂真真切切,却于事无补。应该说她决心离开燕都那天就注定断开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她和我一样,都是怯懦的人。如果我们能勇敢些,跨出一步站到对方面前,彼此的思念和渴望也许会有化解的可能。可她选择了独自内疚,我选择了远远躲开。
白色被单下的她,再没有可能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我妈吗?事到如今,不必答了。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只有她能答: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舍弃我吗?
可惜,永远没机会问了。
从医院出来,姑姑提出带我去她家里看看,算是做个最后的道别。走到弥敦老道那栋楼下,我抬头仰望,如果,能早一些踏进这里,会不会不一样?
房门大开着,里面几个人忙碌穿梭,地上散落着纸张、杂物,看着一片狼藉。
我看向姑姑,“什么人在里面?”
姑姑并不解释,嘱咐我在门外等等,她先去交涉一下。很快,几个穿黑色制服的男子鱼贯出来,看到我,上下打量几眼,随后站到电梯处看表。
“进来,可可。”姑姑招呼我。
我踏进屋里,被里面的杂乱镇住了,所有的东西贴上封条,电器和装饰的物品全部做了标记,心里有些迷糊,“姑姑,怎么会这样?”
旁边一个高壮的男子抱起双肩,用警惕的眼神盯紧我们,似乎是防备着偷窃或者其它不轨行为。
姑姑拉住我的手,低声说:“他们是资产清算公司,这里已经被封存了,咱们不能动任何东西,只能看。”
我愈加不解。
姑姑的眼泪又掉下来,“你妈做了海外投资,唉,我说她哪里懂什么投资,结果被人骗了,钱赔光了,这里的房子也被抵押了,她一时想不开……”
“她是自杀?”我惊叫道:“她是破产自杀的?”
“我就说她好糊涂啊,破产就破产,回顺德去找我也好啊,难道还不能让她吃口饭吗?不管怎么说,还有个女儿呢,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旁边黑色制服的人高声提醒道:“快点啦,五分钟不能多的。”
姑姑慌着擦眼泪,“快,可可,咱们只有五分钟时间,你看看这里。”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原地转了一圈,想象她在这里生活的场景,松软的沙发是她平日歇息的地方吧;素雅的窗帘旁一套雕工精细的茶海,她也喝功夫茶吗?墙上悬挂着大小的镜框,记录着她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回忆。
我走到近前,各个年龄段的她和他,还有一张她与我在海洋公园的合影,里面的我穿着公主裙,伸手摆出OK,她轻搂着我。不知道的人肯定会说,这母女俩笑得好开心。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与黑色制服的人商量,能不能带走这张照片,因为照片里的人是我。他开始不同意,姑姑一个劲的哀求,终于答应了,不过非常谨慎,找来工具撬相框,要保证仅仅带走照片。
我避到旁边,等他完成,目光无意中瞥到左侧卧室,牀头一张巨大的合影,从服装来看,是很多年前拍摄的,大概应该算是新婚照吧。男人的眉眼和神态,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奇之下,我走了进去。
黑制服男士在处理相框,无暇顾及我,我眯起眼反覆辨识,电光火花之下,一个突然而至的念头涌进脑子,大叫道:“姑姑。”
她快步进来,我努力抑制几欲发抖的身体,“你说的阿亮姓什么?”
“姓车,车亮。”
我快速回到相框墙,指着其间男主人较为年轻的一张,恳求让我一同带走。几经哀求之后,他终于同意了。
拿着两张照片,我们离开了弥敦老道。
姑姑还是悲伤,我劝着她回去休息,自己做到路边的小花园里,心乱如麻。南方奥热的天气里,汗水密密地布满全身,没有一寸干爽。毫无绿荫遮挡的小花园里,我是唯一的歇息者。汗水浸湿了手中的照片,我小心的放到腿上,眯起眼睛,用远近不同的角度审视里面的男子。他笑起来的眼角、线条丰满的嘴唇,头上浓密的黑发,被完整地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与哈尔滨、杜甫草堂、愉景湾一起铭刻在我心里。
我回忆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肆无忌惮的眼神,小茗的话突然跳进脑海里:他说他对你有兴趣。
我无力地抱住头,是的,起初不停的纠缠有了答案,我就说自己不是沉鱼落雁,哪来的好运气拣钻石呢。他想尽办法的接近不过是别有目的,我闹不清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能给予答案的只有他,拨通了他的手机,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我打车来到了中环广场,曾在他公司楼下等过,还记得他的写字间位于十九层。
前台小姐知道是找罗先生,很职业地微笑,说不在,而且对老板的行踪表示不知情。我已经顾不了许多,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摆出打算等下去的架势。她过来劝说,可对上我的非暴力不合作也无可奈何。
太阳西沉,锃亮的窗外亮起霓虹灯,五光十色间是热闹的人生百态,如潮水的人流从东泄到西,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没有人再过来劝说。我象个隐形人,哪怕是个偷偷的眼神,也吝啬给予,似乎等到地老天荒也是不相干的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任何侥幸了,只不过是亲自验证那个残忍的结局。但我想听他当面说出来,忘不了他在机场里紧紧抱住我的样子,也忘不了他依恋的眼神,如果这些也是假的,这世间又有什么是真的?即使他真的用一把刀劈向我,也要看清他脸上是否有如愿以偿的笑意。
最后一个人离开时,为难地提醒这里要锁门了,如果再不离开……
我站起身,“很抱歉添麻烦了,但是我一定要见到他。如果这里不可以,我会去楼梯间或者能呆的地方,你想报警就报吧,但我一定会再回来,不见到他我是不会离开的。”
他听了没说话,回去办公室关上门,一刻后出来,拿了张纸递过来。
我看了,是一个地址,瞬间所有的疑问都有了无须回答的答案,纸上清晰地写了弥顿老道。
我还是问了他:“这是罗先生的地址吧?他一直住在这里吧?”
他继续不置可否地沉默。
我苦笑了一下,“还以为他真的住25层,原来7层,不高吗。”
他的居所离丛阿姨家的楼不远,从建成年代来说明显要新,有个微型花园隔开繁华的街道,不象丛阿姨家,门口正对着马路。楼下的保安更严格,没有经过允许,我连大门口都进不去。
对讲响了很久,没人在家。我在门口的马路沿坐下,直等到午夜。一天水米未进,飞机上的果汁竟能撑到现在,湿热的空气中几辆出租车在门口卸下夜归的客人。我放弃了再去拨打那个永远无人接听的号码,没有猜错的话,已然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
我知道他会回到这里,那人拿来地址时,必是得到了他的默认,否则没有可能被我感动或者威胁到。
他也一定会回来,拖到午夜时分不外是消磨我的意志。难道他不怕激怒了我,怀揣利刃同归于尽吗?想到这里,笑了一声,他太瞧得起自己了,我的命再轻,也是爹妈给的,犯不着为了他去浪费。
事实上我高估了他的品行,当他和一个热辣美女相拥着从出租车下来时,我还在盯着路边的私家车。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引得我转过头。
夜色中的他一如往昔,如果不是怀里半倚的人,我的眼泪会夺眶而出,曾经是我眼里最耀眼的男人,却如此轻佻地低俯在女人耳边嬉笑,调情的动作下女人仰头大笑,我这一生也没有经历过的心寒正在覆满全身。
我告诫自己:安可,不能掉一滴眼泪,为这个男人不值得。如果没有坚守住最后的尊严,我会用余生的岁月鄙视你。
我缓缓起身,站到一对连体人必经的位置,静静站着,看他的戏怎么进行。果然,他停下脚步,顿了几秒后,灿烂的笑脸从女人肩头抬起,“看看,是谁啊?怎么有空来这里散步?”
女人不自然地将他的手从身前拂下,“你女朋友?不会吧?你不是说单身的?”
他松开那只一直擒住她腰的手,伸到额头侧面敲敲,“哦,那个……”
“苏比。”女人小小不满地提醒道。
“啊,苏比。”他又笑起来,嘴角那丝笑意似乎带着强作的正经,“等几分钟,很快搞定。去花园里等我。”
我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安可,听到了吗?你是他只需几分钟即可搞定的女人,听到了吗!
我镇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眼前,将早已攥得发软的照片递上,“你欠我一个解释,他是谁?”
他不接也不看,似乎知道我后面想说的话,“你等到这个时候,只是为了知道这点事?”
我点头,“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你全知道,这个车亮是你父亲,对不对?”
他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歪起一侧的嘴角,“父亲?我看看,父亲?”
他接过照片端详,两道浓浓的眉毛盖过了身后的黑暗,“多亏这张照片,不然真的忘记他的样子了。他后来的样子很丑,象个衰鬼。原来我很象他,母亲没有说错。”
他将照片扔回给我,似乎唯恐沾染了晦气,掏出纸巾擦手,“你也很象她,跟她一样的眼睛。”
我藉着霓虹灯的光亮,把照片从中撕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被彻底分开,这是她留存在我身边最后的影像,阿亮的半张随手丢弃。
他一把抓住转身离去的我,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清晰重现,“安可,你果然不一样,等到这个时候只问我这样一句话。你不好奇吗?不大哭大闹吗?”
我扫开他的手,盯住他的眼睛,“过程没那么重要,你已经让我知道了结果。没错,我傻,被你耍得团团转,我妈也傻,搞什么海外投资,被你骗得破产自杀。你想听什么?我夸你?不必了吧?这一切不是都在你的掌控中?”
“我简直想说,安可,你真是了不起!”他突兀地鼓掌,啪啪声在空荡荡的街道回响,“如果其它女孩,一定哭得要死,再瞧你,背挺得直直的。你一定告诉自己,没什么,输了一切不能输了气势。你妈跟你真是不一样,你们不象母女呢。”他指着不远处的大厦,“新闻里说她自杀时,在上面停了很久,我猜她是在想,怎么有脸去见死去的衰鬼。”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脸因为愤怒逐渐扭曲,成了我眼中的陌生人,“那些钱是衰鬼从母亲手里偷走的,他骗她,跟她结婚,拿着钱去找那个下贱的女人,他们是贼,一对贼公贼婆。但他的运气总是很好,没等我出手已经死了。”
我不认识他,我认识的阿峰是个英俊帅气的男人,不是这个歇斯底里的怪物。
他逼近一步,“母亲的一生都毁在那个衰鬼手里!死时也没有闭眼,我求她再坚持几天,那个贱女人一定受不了打击自我了断。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多开心,多开心!”
他突然诡异一笑,指着身后的公寓,我的后背莫名冒起阵阵寒意,“就在这里,我一次次看着他们相亲相爱,走个对面,他竟然看也不看我,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用偷来的钱逍遥,被偷的人痛苦一生!我要终日战战兢兢的活着,母亲终生留在戒酒中心,整日痴痴颠颠。为什么!”
我将腰背挺得更直,“你问我为什么?我也要问你。上一辈的恩怨需要延续吗?好,如果你要报复,为什么不去找车亮?是他抛弃了你们母子,与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是那个贱女人的女儿!她最在乎的人!”
“你错了。”我难以理解地摇摇头,“她也抛弃了我,她不是在乎,是歉疚。她眼睛里只有爱情……”
他一挥手打断我的话,“鬼话,什么爱情,不过是为了毁掉别人幸福的藉口。哦,也不能这么说,你是相信爱情的人,”嘲讽的笑又浮上他的嘴角,“你同事说过,你们很相爱,我真的信了,你一次次的拒绝我,真让我惊讶。我甚至在想,是不是不该让你像她那样一无所有,对你这样平凡的小女孩来说,爱情是唯一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吧?可是,你还是让我失望了。”
我失笑,“真对不起,没想到你对爱情的信心需要从我身上找到。这世上的确有爱情,只是你看不到也得不到而已。”
他也笑了,“安可,不要跟我提爱,你不配,你跟那个贱女人一样,男人不过是你们的跳板。你端出不爱钱的姿态来,可我的卡不是稳稳捏在手里?打着爱情的旗号,得寸进尺想留在香港,然后呢?是不是想跟我结婚?你歌颂的爱情呢?离开爱你的男人时,是不是觉得找到了更雄厚的金主?你跟她有什么分别?”
我并不想低身翻背包,因为一旦低头,怕眼里的泪水会不听话的涌出来,可背包太大太深,我的手怎么也摸不到钱包,干脆一把从肩上摘下,一股脑倒在地上,低身去拿钱包时,还是有两滴大大的泪珠砸到地上,我拼命眨眼,不让水光闪现,奋力将银行卡甩到他脸上。
他一侧头,闪开了,又讥笑起来,“何必呢?对女人我从不吝啬,那不是小数目啊,你舍得扔掉?也许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呢。看好了钱,安可,不要象你妈那么贪婪,节省些,够下半生了。”
我想用所有能会的语言,穷尽一生的力气咒骂他,可办不到,任何一点声音出来都会泄露心里的委屈,不能让他听到我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不配。
我蹲下将摊了满地的物品一样样收回包里。
他也蹲下了,恶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为你我守身如玉了很久,既然来了不如共度春宵,我弄不懂衰鬼为什么迷上那个贱女人,也许你能给我答案。可是,一定要蒙上你的脸,因为我恶心。”
我想,我还是没用,因为我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满心的悲愤,安可,为什么你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渣?为什么!
“我猜你跟那个贱女人还是不一样,她会自杀,而你不会。你多坚强,安可,我等着你来找我复仇。”
他扬长而去,熟悉的脚步声慢慢渐远。
虚幻中,从我身体中腾空飘起另一个安可,她蹲下身,搂住已经抖成一团的小女孩,“安可,可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