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飘,在雪地里勉强坐着的裴石龙和孙义不得不挪一挪位置,以免自己下半身被雪盖住。很冷,再加上身上有伤,伤口流出的雪都结了冻,这样的境况实在不享受,可是他们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围攻九凤的人数在减少,如果王府没有援兵来的话,九凤稳操胜券。
可是,这是王府。
廖莎王一直没有走开,阴恻恻地在桥头观望。
“有人来。”裴石龙看着九曲桥上一团黑影头皮有些发麻。
“会不会是翠烟他们进来接应?”孙义抱着一线希望勉力支撑着弯腰去看。那是一队穿着暗红褐色衣服的人。
那颜色很暗,像凝结了的血。
“王府杀着,褐甲衣。”说这话的时候,孙义的腔调都冷了。
传说褐甲衣个个身手不凡,最恐怖的是他们结的阵里从未有生还者。
九凤也注意到有人来到了近前,一个旋身他已经不知死活地迎了上去。
褐甲衣却无心应战,绕开他向他身后扑去,九凤一个迟疑,立刻明白他们这是在布阵,但为时已晚,后来的五名褐甲衣已经在他面前停住,和另外两名将九凤围在中心。
见是褐甲衣来了,剩下的几名黑衣人如获大赦,退到了阴影里。
七名褐甲衣以九凤为中心踏起不缓不急的步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一向雷厉风行的九凤竟然停了下来,双手提着两剑一剑横指向前,一剑垂下,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的眼帘也微微下垂,像是睡着了一般。
这七名褐甲衣缓慢的步子里,竟如波涛一般,一浪接一浪,没有缝隙让九凤可以出手。所以,他要等待进攻的机会。
终于,其中一名褐甲衣抬起了手上的剑,紧接着他旁边那名褐甲衣做了同样的动作,接着是下一个,七个人出招,每人慢上一拍,连起来却是延绵不绝的无缝杀招。
九凤笑了,这是不给他机会了。
他两剑向下交叉胸前,姿势奇怪,施出月华门嫡传弟子绝技满月,所谓嫡传弟子绝技,也就是说只有月华门掌门,九凤,还有衣翎紫知道。其他人若是见识到,必定是这三人之一命不久矣。
这满月绝技取的是杀生成仁,置之于死地而不后生的决心。
悠长的琴音划破夜空,“还有我在这,“说话的是席地而坐的衣翎紫,”师兄,你忘了吗?“
她左手划过,一串悦耳琴音,不等响彻,食指轻轻按下,琴音略滞,几乎同时,右手五指在琴弦上对着九凤的方向一扬。
闷哼声从褐甲衣里传来,攻势已完成一半的阵型顿时散开了。
“怎么回事?“廖莎王浓眉凑在一起,褐甲衣从来没有失手过,在这节骨眼上弹琴的倾乐公主又是何意?
坐在衣翎紫旁边的裴石龙看的清楚些,觉得和衣翎紫有关系,却也想不明白,“这⋯⋯“
坐在雪地里的衣翎紫垂首一笑,十指飞扬,“褐甲衣阵型虽严谨,有进无出,可我不在你阵中,又能奈我何?“
她声音不大,铃声般清脆,却在这落雪夜里分外清晰落入在场的人耳中,颇为震撼。
褐甲衣像是被隐形人攻击一般,各自腾挪闪躲,哪里还有一点阵型可言。这无形的攻击竟然是衣翎紫凭藉手上的琴发出。
被压制的九凤一下解了重围,双剑上下回旋,如狼入羊羣,大有出一口恶气的感觉。
突然他身形一滞,横剑挡住隔空一弹,“师妹,你手生了,又是偷懒了?“
衣翎紫赶紧扶正了琴,调整方向,“只是一年没练,不应该啊。“
“再失了准头,就把你押回去闭门思过。“九凤说着,大鹏展翅落入退开的褐甲衣中间。
“先杀了她!“廖莎王看出门道,大声指挥褐甲衣转而围攻衣翎紫。
褐甲衣立刻调转了矛头指向衣翎紫的方向,离得近的被衣翎紫琴上频率加快的攻击阻得一阻,后面九凤已经追到,一剑虚晃,另一剑藏在剑花中,刺向一名褐甲衣肩头。
单个褐甲衣也不是俗手,肩一沉,刚好躲过,但衣翎紫的隔空一弹已经追到,那人失去了重心的往地上一滚,再看腿上破损的皮甲下面血肉模糊,捱了衣翎紫一击,虽不致命,也是皮开肉绽。
“把本少侠当空气,看来你们是需要点教训了。“九凤牵制住褐甲衣让他们不能再向衣翎紫的方向靠近,同时与衣翎紫一远一近配合默契,这些褐甲衣每次想要重新结阵,就会被衣翎紫琴音隔空袭人绝技打乱,他们想要转向先拿下衣翎紫,又被九凤近身攻击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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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关山还是看不见,但不过几息,那刺眼的明亮又回来了,满室光芒大盛,让他意外的是,黑木匣是打开的,里面坐了一件盔甲,那是一件完整的盔甲,像人一样坐着侧面对着他,头盔,护胸镜,肩甲,护腕,护腿一样不少,但该露出人体的部分全是空的。
眨眼又黑了。
虽是只有一眼,展关山看得出那盔甲并不是现下常见的任何一种,倒像是一件古物。
更奇怪的是,在重回黑暗的那一瞬,他觉得头盔部分转动了,向着他的方向。
黑暗中,展关山捏着剑柄的手有些汗湿,这和沙场冲杀不一样,没有生死对决的痛快淋漓,而现在这样,虽然清楚的知道置身险地,却连出手的对象都没有。
他需要冷静。
按理说,他应该在光再次亮起时闭上眼,以减轻强光黑暗反覆交替对眼睛造成的伤害,也便于视力快速恢复。
但在第六层重新亮起时,他还是忍不住看向正前方,白色背景下,醒目的黑匣子,那盔甲到底在不在看他?
展关山倒吸了一口凉气,黑匣子里哪还有什么盔甲,只有一片深深浅浅旖旎的紫花,像是吸附在表面,或者说像是花下盖了一个人——那些花堆砌起来的赫然是一个人形,看来还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
再次陷入黑暗,这极美极诡异的画面让他心中飞快转过无数个想法,是谁,为什么坐在那里?是对他的威胁吗?他进来已有些时候,外面的人怎么样了?还是,衣翎紫已经被王府的人抓住,埋在了花下?
展关山退后半步,蓄势待发,再次亮起时,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这一次黑暗的时间似乎特别久。
然而,耀眼光亮如期而至,展关山人已在半空扑向黑匣。黑匣里的景象又让他错愕,还是华丽的紫花铺出的人形,只是中间部分的紫花掉落,露出五根森森指骨。
瞬间,花瓣尽数抖落,整具枯骨站了起来,头骨扭向展关山,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猛然间,骨架上全都起了竖鳞,片片铮亮射向扑来的展关山。
展关山在空中硬生生横移半尺,虽只是半尺,对于瞄准他的机关来说,已是半数落空,接着剑光疾起,将他整个人包在中央,叮叮当当菱形的暗器被打落了一地。虽躲过这一击,落脚的地方已经不能选择,勉强在第六层偏左的位置落地,带着几枚没能打落的暗器。
他几乎刚落下便立刻感觉到杀气逼近,头向后一扬,险险躲过。后面又有东西夹了过来,第六层已是一片黑暗,展关山的眼睛也暂时无法视物。只能凭藉征战多年,对着杀气的敏感直觉来躲避威胁。
脚下轰隆抖动,展关山往前挪了半步,同样位置同样的攻击又来了。展关山抬剑去挡,却发现这气力和声势根本就不是手中之剑可以抵挡的。
展关山狼狈躲了几次,从看似凌乱的攻击中发现了一点规律,攻击很密集,但是也很重复。
眼睛看不见,他在心中把之前看到的第六层细想了一遍,立在正中心极其醒目的黑匣,里面厉害的机关他已经领教过,从黑匣中的盔甲变为花瓣到骷髅,更象是一场攻心战。而现在触动的机关声势浩大,来自四面八方。
他突然灵光一线,难道,是凹凸不平的白墙?凸起来的部分就是巨大的带着锋利边缘的铁板,两边向中间合拢,是切也是斩。数个这样的铁板,像大刀一样反覆开合,他则是刀锋起落间求生的猎物。
感觉周围的气场和自己每次躲闪的位置,展关山心里描绘出了一副地图,步子渐渐稳健起来。即便这样,他还是免不了被切合的刀墙险险擦过,身上挂了彩。
耳边终于稍感空闲,展关山视力也恢复了一些,果然,他所在的地方是黑匣的一侧,这里没有机关骚扰,四周恍惚移动着的巨大黑影是一面面锋利的刀墙。
“不负所望,衣公子这样冷静沉着,胆大心细之人这世上已是屈指可数。“随着荆离的说话声响起,外面机关开始回收,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判断他的位置。光线明亮起来,这一次只是适度的明亮,柔和但不刺眼,第六层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除了黑匣子之外,全是开阔平坦的空间,周围的白墙仍是凹凸不平,不过,现在展关山知道墙里全是夺人性命的整面墙那么大的刀。
展关山嗤笑了一声,“在下今日算是体会到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衣公子说笑,“荆离轻声笑了,好像刚才那凶残骇人的画面从未存在过,”我不是来为公子掌灯了吗?“
展关山侧了头,微微转向右前方,他已经看到了荆离就在斜右方遥遥对着他,“不是因为太黑荆离公子看不见我也无法判断我的位置吗?“
“我为何要知道你的位置?“荆离饶有兴趣的右手支起下巴。
“荆离公子说笑,不知道准确位置,“展关山带着身上几道伤和几片飞镖,依然洒脱扬唇一笑,”如何痛下杀手?“
“哈哈哈,“荆离难得的仰头痛快大笑,右手对着扶手一侧拍了下去,”你真是我的知音啊。不错,机关就在我手里,就看你够不够快来不来得及阻止?“
展关山果然拼了,身形如电一般,却不是向前,而是向后飞掠。
黑匣的位置离进来的那面墙本就不远,他又拼尽全力,是以眨眼都未来得及,剑尖已经顶在荆离项上。
沉默四目相对。
展关山突然唇角微抬,“你看我够不够快?“
荆离怔了一下,看着展关山将顶在自己项上的剑撤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虽然那位置也算是隐密,“展关山眼角瞥向右前方的墙角,”但以你机关巧妙,何必让人看见?“
“那也⋯⋯“
“何况从刚才起你一直在用右手,“展关山打断了他的话,”用惯左手的人为什么突然改了习惯?去找这个解释还不如相信我看到的只是镜子中的你。“
荆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自语道,“所以你知道那只是一面镜子,也就推断出我的位置了。”他抬起头,坦诚平静,“输给你在下心悦诚服。“
“在下有幸见过荆离公子,知道公子你善用左手,还有你在前引路上来,“展关山不骄不躁,更没有大难不死的惶恐欣喜,”如非这些,要破你的机关是难上加难,难于上青天。“
对展关山的评价,荆离亦只淡淡道了一句,“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