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三人一路无话。
“师妹,为什么是衣衫,不是长袍,短卦?”
衣翎紫一脸迷惑地看着打破沉默的九凤。
她一直在想荆离这个名字她到底在哪里听过。
“你的堂兄,”九凤向沉默的展关山撇了撇嘴。
“为什么你说我是你堂兄?”
“嗯,”衣翎紫漫不经心地低头看着脚下冰冻的土地,离开了温暖的泉水滋润,这里还是一派严冬的景象,“荆离,荆离?为什么觉得这么耳熟?”
“要是舍不得,你回去找他还来得及。”展关山勒住了马。
九凤用劲地吸了口气,“好浓的醋味。”
觉得气氛不对,衣翎紫回想了一下刚才他们说的话,看着展关山道,“不喜欢衣山这个名字?那就忘了吧,我只是随口道来敷衍了他。”
带着深深的困惑,她问道,“你们不觉得荆离这个人很有可疑吗?”
“他当然很可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到走的时候才突然觉得不对?”九凤道。
“因为,这个名字我一定在哪听过。”看他们都没有反应,衣翎紫知道觉得耳熟的只是她一个人,“你们觉得他什么地方可疑?”
“他的居所整个都可疑好吗?”九凤一幅是人都知道的表情。
“他和那个废弃了的樾陂林之间或许有关系,”展关山思索着,“弈术,机关,水流。”
衣翎紫深觉有理的跟着点头,“你和他研究棋局的时候可问出了些什么?”
“他对自己的身世只提过只言片语,我也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你们哪都是杞人忧天,荆离和那废城有没有瓜葛,这个名字是不是听过,这些有关系吗?我们又不回头找他,也没有打算在此地久居。”
“此人暂且搁下。”展关山也是认可了九凤的话,“不出两日,便到黄野。所有情报都表明硬闯廖莎王王府乃是下策,所以,”
“所以?”九凤本就不关心所谓计划的东西,对展关山的卖关子也可以毫无知觉,衣翎紫就忍不住了。
“所以我准备先去探一下王府。”
“这和硬闯差别很大吗?”
对展关山那不言而喻的眼神,衣翎紫只好表示放弃,小声嘀咕,“我以为这种方法只有我才会用呢。”
“王府的情况总要亲自看过了才能心中有数,并不是要真的深入王府。详细情报有百竹他们去打探。”
“那还不如着人打探清楚九兽鼎的位置,直接进去偷出来。”
“说的轻巧,这九兽鼎的位置若是人人都能知道,也就不用去找了。”
“有个法子可以试试,听说青楼的姑娘消息最多,你去探王府还不如去找她们问问。”
展关山斜睨着她,“你听谁说的?”
“翠烟,她自己开着一家青楼当然最清楚。”
展关山头疼,“你都结交了些什么样的朋友。”
“你都可以去青楼找花魁,我只是交个朋友值得大惊小怪吗?”
展关山觉得自己的大惊小怪很正常,可是对着言之凿凿的衣翎紫他没法用逻辑解释,“很好,你的朋友不是山匪就是青楼女子。”
“所以我这么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衣翎紫说着停了下来,带着顿悟的神情,“是了!就是他!”
“谁?”见她这么激动,展关山问。
“荆离是廖莎王的侄儿,王府中的机关设计便是出自他手!”
展关山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裴石龙和翠烟他们聊到廖莎王的时候提到过,”衣翎紫也觉得有点无奈,他们离黄野还有两日的路程,怎么就这么不巧遇见了廖莎王的侄儿?“多亏我灵机一动说你是我堂兄。”
展关山扶额,“你怎么早没灵机一动?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衣翎紫了。”
“但是他并没有对我们下杀手,可见他并不知道我是不是?”衣翎紫心存侥幸,道,“或许他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倾乐公主,衣姓并非皇家姓氏,既是外姓公主,西地的人也不愿提起这件没面子的事。”
“但愿吧。”对这个意外的事件,展关山也只能但愿如此了。
“不如我们就快马加鞭,抢在荆离之前到黄野取了九兽鼎,”九凤轻松地说,“这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师兄高见,我听说塞外不养信鸽。”
“极是。”九凤得意点头。
展关山和衣翎紫异口同声道,“只养信鹰。”
九凤挑眉望天,“那这一路一只鸟也别想从我头上飞过。”
“就知道我师兄最霸气了。”衣翎紫叹息,这一路有的鸟肉吃了。
吃了两日鸟肉后,终于到达了黄野。
昨日便下起了雪,城门口的守兵全都在两旁轻扫道路,路边堆起尺高的浮雪,而城门两边并无士兵,来往行人商旅进出无阻。
从门口并无重兵细细盘查来看,他们吃鸟的策略确实是收到了成效。
身份暴露再深入虎穴这确实是极为不利的事情,但从踏上往西地去的路,便知这一路的尽头是刀头舔血。
“好多人啊。”衣翎紫从车上下来,便对眼前拥挤的人羣发出了感叹。这哪里是塞外苦寒之地,人头攒动,百业俱兴,简直就是天子脚下的繁华啊。
就连之前的胡汉混杂的景象,到了这里竟是感觉汉人还多些。有的是来此经商的商人,有的则就是胡人,只是廖莎王崇尚中土文化,胡人也穿了汉人的衣饰。
巨大的夯土城墙被粗壮的原木加固,城门更是几人厚的板木制成,看到这些,让人能想到的只能是“坚不可摧”。
“这里便是黄野了,”王员外几步走了过来,对展关山拱手,“若是你们三日后离去还可捎带一程。”
为了保险起见,入城前半日他们找了一支商队,给了一些报酬之后,藉口人生地不熟,便混在车队里一同进城。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钱的人家公子哥儿出来闯荡见识世面,或者是听说这一路商业繁华,想要赚些钱回去衣锦还乡的少年郎,到了塞外日晒雨淋,豪气渐渐消磨了,锐气也收敛了,就明白树大好遮荫的道理。所以王员外对他们一点也没有起疑。
“王员外费心了。”
“哪里哪里。”王员外客气了几句,带着商队去他们常住的客栈。
“我们也去住店吧,然后还可出来逛逛。”天还早,还不能去“探”王府,所以衣翎紫轻快地提议。
“就知道玩,”九凤习惯地伸手推剑却落了个空,他的两把剑藏在了马上包袱里,“快些找个酒楼,换下口味,带毛的会飞的我都不吃了。”
“就知道吃,”衣翎紫还嘴,“这样吧,找个有大酒楼的客栈,可好?”
后面展关山没有动,“我们不住客栈。”
衣翎紫颇为犹豫地看了看宽阔的黄土和砂岩石铺成的大道,“这样不好吧?”
展关山像是没有看到她的举动一样,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跟我来。”
“你以前来过?”看他走得一点都不迟疑像是认识路一样,衣翎紫便问。
九凤总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会多问他们去哪,最多问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吃不带毛不会飞的东西。
“没有。我随意走的。”
确实⋯⋯很随意。
“有件事我忘了说,”展关山轻描淡写地开头,他们已经走出了城中心的热闹地段,行人渐稀,房舍还密,只是多以民宅为主。
“皇上已经在黄野城中给我们安排好了人,这几日就住在他那。若有机会,他便会想办法进王府,到时再见机行事。”
“⋯⋯这样的事情也好随便忘了说吗?”
九凤大方摆手道,“好说,去哪都行,最后解决不了的问题交给我两把剑就是。”
所以他一路无所谓的淡定。
“那你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忘了说的?”
展关山果然貌似仔细地想了想,“暂时没有了。”
暂时的意思是暂时没有需要告诉他们的了?
“混入王府之后,如何找九兽鼎的所在你可有计划?我们三人分头去找?”
展关山略为沉吟,“九兽鼎不好找,廖莎王却是容易找到。”
衣翎紫嗤笑,“妙计!你要对廖莎王严刑逼供?”
见展关山没有笑,衣翎紫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略变,“你的目标是廖莎王?”
展关山默认,“这件事我一人去便可,你们就在巧叔家中等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除去一个藩王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边境陷入动荡不安局面。”
展关山看着她,欲言又止,终于挪开了视线,“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衣翎紫琢磨着这句话,姣好的面容渐渐淡漠了起来,带着一丝冷笑道,“那么,这皇上的意思你是不是也是之前忘记说了?”
“算是,”这并不是展关山喜欢提起的话题,只是九死一生之前,有些话要说清楚,“九兽鼎的事情你也可以放下,没有做钥匙的意琉璃,取回了鼎也没用处。”
“呵,”衣翎紫冷笑,“鼎我一定要取回。有件事我也忘了告诉你。”
展关山眼光越过路旁一间青瓦的大院,停在衣翎紫脸上,不易察觉的诧异一闪而过。
“怎么?只许你忘得不许我忘得?”衣翎紫觉得心中郁闷总算吐出了一点,不由有些得色。
不料,展关山竟十分小气地瞪了她一眼,拂袖折向左边一条岔路。
衣翎紫虽然对他之前的话有些生气,但也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反应,一时竟愣住了。
“还不快些去,你这样做换了谁都会生气。”九凤在旁边带了一下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大,她身不由己地追着展关山的脚步去了。
“师兄,我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越想越觉得憋闷的衣翎紫略有些烦躁,他们又回到了热闹的大街。
“你不见刚才那间青瓦的屋子没有炊烟?正值午饭的时间。”
“师兄原是饿得狠了,”
九凤扫了她一眼,“我那个八面玲珑心思的师妹哪里去了?心里有事何必乱成这样?”
衣翎紫不满回瞪了他一眼,刚才想起京中还有个皇上各种烦心事便涌上心头。出了塞外,她俨然已不记得自己是只任人摆布的笼中鸟了。
但那青瓦大房的主人家吃不吃饭又关她何事?
“城中大雪,那青瓦的屋门前连个脚印都没有做何解释?”
“主人不在家,主人不乐意出来,主人和你非亲非故不想看到你——这究竟关你何事?”
“展兄带我们去投宿,现在又折回城中,你说关我们何事?”九凤闲闲倚着廊柱道。
他们已经到了一家生意不是很好的客栈前面。
“客人里面请。”小二热情地站在石阶下招揽生意。
“你是说——”衣翎紫回过神来,暗自心惊,巧叔死了?冷静地想,那青瓦大房必定是巧叔的,他们本来也是冲那去的,但临到门口展关山发觉有异,于是假装生气,自然地扭头而去。
皇上安排在廖莎王地盘上的眼线,被拔去了?在这节骨眼上,形势看来是完全的不利于己啊,想想背上就升起一股寒意。
就像脚下的雪,你一脚踩下去不知道下面有什么,步步是陷阱。
里面已经订好客房的展关山示意他们进去。
“住在这里?”有小厮在前面带路,衣翎紫不好问得太明显。
“住在这里。”展关山肯定地回答了她。
也就是肯定地说线索断了,廖莎王防范严密,已经在清除视线范围内所有碍眼的东西。
“酒菜送到房间里来吧。”
小厮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展关山端起桌上茶壶,慢条斯理倒起了茶水。
“你刚才说忘了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一天之中心情已经变了几变的衣翎紫不语,只是将藏着的腰佩拿了出来,托在手掌之上。
琉璃光色流转,新沏的茶水也变得迷离起来。
“这是什么?”展关山不解。
“意琉璃,开启九兽鼎的钥匙。”
展关山一时找不到言语,“那日我问你,你不是说没有见过吗?”
“你问我的时候,”衣翎紫轻松道,“必是天时地利人不合。”
展关山扶额,“如此重要的事情⋯⋯罢了,难怪古人做事前必先求得天时地利人和。看来这一次是要将王府翻个底朝天了。”
“我还以为找个地方放一冷箭就可了结?”九凤故作吃惊状,“既是这么大动作,先吃个饱吧。”
“你们这是一定要和我去?”展关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已说了,此事并非你们想的那样,如今事关重大,亦是皇上私下授与我的密旨,与你二人无关,及早抽身而退,我也好无后顾之忧。”
“千里迢迢,你以为只是来给你做掩护?既是来了,自然一起去。”
“师妹说得好。”
“师兄,其实你不用和他讲什么江湖义气,回月华山闭关吧。”
“咦?师妹我并不是和他讲义气啊,只是这么热闹的事情,怎能叫师兄不去?师妹这是过河拆桥吗?”
两个人斗嘴的过程中,酒菜已经送了进来,但两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边吃边斗,展关山觉得这已然没有他插话的余地,索性安心地吃起来。
现在,廖莎王还是要除去,既然有了钥匙,九兽鼎也必然要取回来。
巧叔不知出了何纰漏,他们也只有在这客栈里,等着天黑入王府一探了。
那斗嘴的师兄妹两也慢慢发现吃饭比斗嘴更提神,于是安静了下来。他们吃饭的这间房挨着客栈正厅,外面的说话声音便能清晰地听到了。
“官爷巡视来了。”掌柜讨好的声音,说得不是很大声。
有人鼻子里浓浓的嗯了一声,“你这里今日可有看着不安分的客人来过?”
“小店都是些普通客人。”
“你懂什么?城中治安要紧,带我去。”
掌柜略一踌躇,看来并不太愿意得罪对方,“官爷跟我这边来。”
说着,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金属相撞的声音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吃饭的三个人都停了下来,有条不紊地从窗口穿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带着雨篷的回廊,这间客栈生意并不好,所以人也很少,他们顺利地从回廊走到了大街上。
“听闻廖莎王多疑,我还奇怪黄野城中进出如此随意,原来藉着巡视的名头,盘查客栈中入住的客人。”
“在城门拦住不就好了吗?还可以查个仔细。”
“刚才城门有多热闹你也看到了,拦住了盘查耗费时间事小,让商人们觉得局势紧张,谁还敢来?若是廖莎王此举是针对我们,不知我们会不会来,更不知何时会来,他难道一直关着城门慢慢查?”展关山背着手悠闲的似在游览黄野城中大小商铺,“他骨子里是个商人,如何受得了?再者,在他看来,我们或许不过是自投罗网的小鱼小虾,不值得大动干戈,只需小心地确保除去就是。”
衣翎紫看着他,这番话听起来确实有道理,“那他究竟知道我们多少?”
“他或许猜不透皇上赐婚的动机,但此举明着看是皇上有意拉拢,他素来与二皇子有所勾结,虽不敢与皇上冲突,却是铁了心的暗地拒绝。至于我们,就看荆离看穿了多少,又告知了他多少。”
想想那瀑布下的奇景,衣翎紫好不后悔。
前面有些喧闹,一小羣人挡住了大半条路,旁边的行人还有前仆后继的趋势。
“听说是荆王最爱。”三个塞外大汉也在往前面张望,边兴奋议论。
荆王?
衣翎紫心念一转,荆离是廖莎王的侄子,廖莎王自然是姓荆的。荆王大概就是西地人对廖莎王的称呼。
“要能看上一眼,艳福不浅啊。”
“上次她来黄野,尺才兄,你没见过吗?听说是青楼女子,生得果然妖娆,又别有风姿。”
这说的定是彩蝶楼花魁薛青青了。
衣翎紫只能看到前面的人头攒动,还有大红的轿顶。
这薛青青不下轿都已经是堵成这样,要真露出芳容那还不得引起骚动。
这时,红色的轿顶突然被抬高,先是伸出白玉般的手臂,跟着露出一张妩媚的脸蛋,薛青青踮起脚,“再抬高些,”为她抬轿的轿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红色大轿抬得离地两尺。
“荆王在哪,还是看不见啊。”薛青青抱怨着,却明显是娇笑的脸,坐回轿内。
轿夫松了口气的放下轿子。
他们可以好好歇一阵了,因为薛青青那无厘头的故意的露脸让道路已经堵得不象样了。
“这个薛青青好不一般的癖好。”衣翎紫有意无意地抱怨道,眼角斜斜地瞥了一眼展关山。
展关山毫无表情,“我们改道,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