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这行程外的一夜却让所有人都睡得精神饱满。
展关山并没有催促启程,他慢条斯理地给坐骑套上辔头,不时往马车那边看一眼。
猎户的住所简单,所以大多数侍卫都是睡在随身带的帐篷中,相比之下,宽敞的马车倒是更加舒服温暖的地方。
丫鬟打着呵欠撩起了车帘,意外看到展关山已经到了车下,张着嘴打了一半的呵欠就被憋住了,“将军,有事吗?”丫鬟涨红了脸,后悔自己还没有梳洗就走出来了。
“嗯⋯⋯我来看看。”
“那奴婢去给公主打洗脸水了。”丫鬟低着头走下马车。
展关山嗯了一声还是没有走。
“将军起得早。”里面传来衣翎紫的声音。
“不知塞外烈马公主可喜欢?”
衣翎紫探出了身子,随意绾起的黑发垂在胸前,未曾描画的脸上简单的欢喜神色。
“将军给我备了马?”
“虽是塞外品种,却是良驹⋯⋯”
衣翎紫已经走下了车,又回过身,“将军不是说我不想清楚将军的问题就只能坐马车吗?”
看她仰着脸可爱的模样,展关山微微一笑,“你已经告诉我了。”
“什么时候?”
“昨晚。”
衣翎紫想了想,竟也不急着去看她的良驹了,低声道,“展将军,昨夜我想了一晚,宫中高手如云,若是没有帮手我一个人如何能成事?”
她殷切地看着展关山,看着他欲言又止,露出两难的神色。
掩藏了心里小小的遗憾,衣翎紫故意正色道, “所以,既已过去就当是了结了吧。”
知道她不会再去闯皇宫,展关山放下了心,“公主的坐骑在那边。”
出了塞,走了没两日,便到了西地边境一座大城。
夯土的城墙在荒漠中显得格外厚重,来往旅人牵着骆驼和马自城门中穿行。
因为西地王向朝廷归顺,被封了廖莎王,匈奴也少来侵犯,所以这里并无战事,四面城门大开。
虽然风土人情装束饮食都与京城相去甚远,但城中商业繁华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从骑了马,衣翎紫的视野比之前好了太多,不单是她,随行的丫鬟都忍不住在马车里对街边形形**新奇的东西探头探脑。
前面不远的地方围了一羣人,吸引了衣翎紫的注意,走近了原来是卖花的。
塞外生活粗旷,以狩猎为主,城里商人卖的多是马具兵器,加上四周大漠,水源珍贵,各类花草不易成活,这少有的卖花摊一下就引来了一堆客人。
花摊的后面还摆了几个大水桶,里面插着满满的腊梅和山茶花。
不断有买好了花的人从人羣里挤了出来。他们面前走过一个青色粗布的女子,她只买了一枝山茶,便走便将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戴在了头上。
山茶花的颜色斑驳绚烂,衣翎紫不由地又往卖花的摊子上看去,却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客官,随便看,看上什么尽管拿。”
对着各色鲜花争芳斗艳,展关山有点不知从何下手,随手拿起一把粉色的山茶,“就这个吧。”
“客官有眼光。”店主人一边接过银子,一边热情地赞着,“这可是寻亲访友送佳人表心意的最佳选择。”
也不知是他这句“送佳人表心意的最佳选择”引起了旁边少妇少女的注意,还是自从展关山一过来就一直是她们关注的焦点,转身要走的展关山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围住。还好,就在人羣的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衣翎紫正看着他。
展关山直接将山茶花对着她的方向递了过去。
“你干嘛?”衣翎紫很不解风情地说。
“喜欢就拿去。”
衣翎紫瞥了一眼他手上怒放的茶花,“没地方放。”
“既然是这样,”展关山转头将那捧茶花放在身边一个女子手上,唇角微抬,“姑娘,你可有地方放?”
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姑娘立刻被电得晕乎乎的,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手还没有碰到花瓣,就被身边掀起的气浪淹没。
“怎么会没有地方?我家里大着,有地方放!”
“公子美意,这叫奴家怎么报答才好?”
那把茶花已经被抢得七零八落。
“送给我的!”最早被电晕的那位姑娘一心痛恨自己反映迟钝错失良机,此时也终于觉得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这花的颜色配我正好。”有姑娘抢到花瓣自我陶醉。
“配我才是恰到好处,公子正是为我挑的。”
周围娇滴滴的声音酝酿着大打出手的风暴,一触即发。
风暴的外围,衣翎紫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茶花被四分五裂。
展关山已经趁着混乱退了出来,“后悔了?”
“谁稀罕?这样的茶花遍地都是。”衣翎紫扭过头去,“这茶花做出来的胭脂颜色都嫌太淡,香味几不可闻——”她在马背上跺脚道,“今日若是吃不到茶花糕便不走了。”
展关山噗地笑出声来,手伸到她眼皮下,“就这一朵了,要是不要,随你。”
衣翎紫低头,只见一朵还带着露水粉嫩的山茶花完好无损地躺在他的手心。
“勉强⋯⋯”她话未说完,热闹的大街上突然传来尖叫声,拥挤的人羣互相推搡,乱做一团。
尖叫传来的中心是一轮驷驾高车。
此前皮革包裹装饰着精美花纹,被她抱怨不透气的大马车,现在到处都是通透的窟窿,数把长矛前后贯穿,完全变成了一个刺球。
“下马!”展关山将怔愣的衣翎紫从马背上拉了下来,以免她成为下一轮攻击的目标。
骚动渐渐平息,这些长枪不知从何而来,大概是一击得手,埋伏的人没有再继续攻击,而是全部退走。
“差点师妹就被扎成刺猬了,那可就不好看了。”九凤剑鞘上吸附了许多花瓣,被他轻轻一抖全部散去。
百竹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来,“将军,是不是该通报守城士兵让他们彻查一番?”
“你看到是什么人了吗?”
百竹一愣,“没有。”
“那如何彻查?查什么?”
“这,”百竹思索着,“这也是西地廖莎王的领地了,何不通告一声,让他出来迎了公主。”他的意思是直接将人领走好了,他们也算功德圆满,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廖莎王早就应该知道我们来了。他既然不出来迎,难道叫他来他就会听话?”
“将军此话何意?”百竹听不懂了。
九凤啧啧地看着他的剑。衣翎紫完全没有在听的表情。
展关山也没指望百竹明白,“我们的人可有损失?”
“两个侍卫受了轻伤,一个丫鬟伤得重些。都是受长矛波及。”
“找大夫来给他们治疗,其他人住店。”
展关山简单吩咐下去。
其实天色还早,展关山这么做只是为了计划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从地图上看,前面的荒漠中还有一处小镇,若是继续赶路,日落前应该能赶到。但是偏远小镇更容易被人算计,而且他手上这张粗糙地图也不知道准确性如何,若是到了天黑还没有地方落脚,就更危险了。
虽然遭遇埋伏是预计中的事,但对方来势迅猛,出手干净利落,这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他面临的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展关山将地图铺在桌上,细细推敲前两日他们行走的路线是否吻合。
外面传来夜鸟的啼声,展关山走过去推开了窗。一只大鸟不怕人的从天而降,到了窗前一跃而入。
“将军,”大鸟落地,是展关山刚离开京城便派出去的一名轻骑。
“今日这些突袭的人你可看到?”
“不曾看清。”那名轻骑补充道,“有青衣者近十人,身手敏捷,目标明确,不可小觑。”
这名轻骑心思细腻,一向得展关山倚重,摆在桌上这份地图也是他收罗来的,“你去查一下,他们背后是谁在操纵。告诉石渠加倍小心。”
轻骑无声点头,向后一跃从开着的窗户离开。
石渠是另一名轻骑,当年十五轻骑如今只剩其三,百竹,石渠和刚才的车东风。
门上有轻轻的叩击声,接着门扉呀的一响,衣翎紫走了进来,“将军找我有事?”
展关山扶额,他都快要忘记自己让人去请过她了。
住店以后,她各种忙,主要是让丫鬟买了一堆吃食送到她的房间,然后闭门不出,他也吃了闭门羹,因此换了让人请她来的方式。
“你又在想什么?”
衣翎紫不解的表情。
“九凤说你有问题想不出来的时候就会专心吃东西,你这爱好也算别致。”
“哦,”衣翎紫明白了的表情,“师兄还有什么没告诉你的?”
她走到桌边,看着桌上铺的那张地图。
打量了几眼,“将军在想明日该如何走?”
不等他回答,她信手点在小镇上,“这里就挺好。”
“好在哪里?”
“好在,”她露出神秘的一笑,“旁边有个废弃城池,可能有宝藏,还有鬼。”
“今天那辆马车你也看到了,我找你就是为了此事。”展关山正色道,“二皇子并不想看到廖莎王接受皇上赐婚,在关内他派人阻止,却并没有倾尽全力。”
“为什么?”衣翎紫歪着头漫不经心地自问自答,“因为他知道廖莎王也不会接受这个便宜公主啊。”
“既然知道,为何你一意要来西地?”
“尽忠为国啊,”衣翎紫口是心非却巧笑倩兮,“若是赐婚公主死在廖莎王手上,皇上不是正好有了出兵的理由吗?”
看她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展关山忍着怒气,“你就这么尽忠为国?只要是为了皇上,死也无所谓?”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点你比我清楚。”衣翎紫笑里带了自嘲。
“只是,就算你死了,”展关山捏紧了拳,面上却依然平静道,“廖莎王也可以将此事推得干干净净,就说是境内匪徒生事如何?大不了再出兵将之剿灭。”
衣翎紫若有所思,“说的是,西地境内流匪并不少啊。”
“所以,你要是不想白白送命的话,就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我自有分寸。”
“你真准备随便带个冒牌公主就上路?”衣翎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刚才展关山一句话解开了她的难题,因此心情大好,“这可是欺君之罪。将军想好了?”
展关山懒得看她,低头装做在看地图,“有九凤带你回去也不至于让人担心。”
“那我去找师兄了。”衣翎紫说的顺理成章,一点都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