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们几里之外的官道上，展关山仔细地查看着地面，地上虽然干燥，马蹄印也很凌乱，但车轮滚过去的印子还是模糊可见的。
“你们就在这里分了两路？”他抬头看着后面的岔路。
“是。”六个侍卫牵了马立在身后。
“然后，一个人也没有抓回来，只带回了两辆空马车？”
六个侍卫面面相觑。
知道虽然是从宫中锦衣卫里挑拣出来的，但这些普通侍卫和当年他的十五轻骑是不能比的，展关山也没有太生气，“这里的车辙浅了许多，可见重新上路的马车上已经没有装着货物，你们追的就是四辆空车。”
他这么一提点，再比较两段车辙，简直有昭然若揭的感觉。
“这塞外的强盗还知道空城计？有些意思。”九凤事不关己的调侃，“你在这看了马蹄印子又看车轮，这么久他们都逃回家了吧？”
展关山微微一笑，“他们没有了马车，如何能运走那几大箱的东西？”
“将军，要不要在附近搜索一下？”一个机灵的侍卫问。
展关山望着两边山丘，搜出来耗时耗力，不如等对方自投罗网，还有趣得多。“不用了。这附近只有一个镇子，我们直接去镇上等他们乖乖送上门来。”
得得声传来，另外五个侍卫带着两辆空马车回来了。
“将军，”
“你们也带回了两辆空车，还……追上了对方？”看着其中一名侍卫吊着的臂膀，展关山问。
“贼人本来是逃走了的，但其中一个人回过头来和我们打了一架，然后才重又逃走。”
“他一个人将人打伤，然后又大摇大摆逃走？”
五个侍卫低着头有些脸红。
没想到盗贼中还有厉害角色，展关山犹豫着又看了一眼山林方向，“你们去搜一下也无妨。”
“哈哈哈，”九凤突然放声大笑。
“笑什么？”
“我看你患得患失，自然觉得好笑。”九凤眼中带着戏虐的神色，抚了抚坐骑长长的鬃毛，“听说将军你少年得志，杀伐果断，今日看来未如传言啊。”
展关山嗯了一声，不为所动，“传言终是传言。”
“呵，”九凤在他背后笑道，“若将军担心的是我那不成气候的师妹不是贼人对手，就未免庸人自扰了。就算师傅再怎么偏爱她，若没有一点能耐怎么有资格做我师妹？”
“去镇上。”展关山低声吩咐道，语毕提繮回身，“如此说来，你那三师兄的师弟师妹们岂不是让人期待？”
这分明是故意戳他的痛处，九凤看着展关山骑马扬长而去的背影，冷哼道，“好你个展关山给我走着瞧。”
处于繁华京都和塞外的中间地段，镇子的规模已经缩小了很多，显得萧条。
最热闹的地方也不过来回一条短街，展关山坐在酒肆的凉棚下要了几碟小菜下酒，其他十一名侍卫也散座在附近。
九凤自入了镇上便不见影踪。他本来也并不想和他同路，只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对面是一座门脸方正的商铺，门开得很小，上面垂着两个金黄如意结，里面嵌着宝丰两个字，这里进出的人很少，相比之下几步开外的一座独立的高楼大院，挂了满屋檐的红灯笼，绿丝带，宾客络绎不绝，楼内欢声笑语，单看这一处，与京城繁华不相上下。
一行人到宝丰商铺前下了马，除了一个干瘦白净的中年人，其他人都是大大咧咧卸下马上包袱直接进了商铺。
展关山继续浅斟慢饮，视若无物。直到又有三人两马慢慢行来。前面一名绿衣妖艳女子，后面跟着并乘一骑的是一个丫鬟和小童。
看着丫鬟的装扮，展关山嘴角浮现了一抹笑意。
她竟然听了他的劝告，也知道换了装束不再那么惹人注意。
然后，他就看到先进去的人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领着她们一起走了过来——
径直走向了几步开外那热闹非凡的风月场所。
“都已经到了这里，怎么能不进去看看？”翠烟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一直连到屋檐上的红灯笼，哼了一声，“俗气。”
“那是，怎么能和你那翠烟阁相比？”
“那大哥你还进去干嘛？”
“你都去我怎么能不去？”
“我当然要看看别家青楼如何经营，回去也好精益求精的集天下精粹也改良一下翠烟阁。”
“所以要从里到外考察一番。”裴石龙哈哈大笑，门内瞬时蜂拥出一羣涂脂抹粉，眉目轻佻的风尘女子。
“倒是识货，都知道迎本大爷来了。”裴石龙惊喜道。
那些女子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奔向他身后，“是这位公子？”“可不就是吗？”
裴石龙扫了一眼身后被团花锦簇围住的人，“哼，不稀罕。”
“阿凝，快进去啊，你说以前来过窑子，是不是真的啊？”蓝尔星探着头，满脸好奇。
“当然是真的了，”衣翎紫大方迈进去，“以前姑爷经常宿花眠柳，我少不得要去帮小姐把他带回家的。”
“你们姑爷真风流啊，”翠烟笑道，“下次到塞外我领他玩玩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门。台阶下被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围住调笑的展关山黑着脸寸步难行。
“楼上那位公子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是这么俊俏的公子，不用他赏钱倒贴我也愿意。”一个身着五彩裙的姑娘笑着挤过来，被展关山抬起剑格住。
他抬头往上看去，二楼窗户，笑得满脸阳光灿烂的九凤向他举起了杯。
“这么大的酒楼怎么没几个姑娘？”除了几张桌子旁有弹曲陪喝酒的姑娘，其他桌子都是几个书生文人自己坐着喝闷酒。
“这里就是比我们塞外好，生意这么好，姑娘都不够了，看来我该来这开家分院了。”翠烟想着是另一回事。
裴石龙叫来老鸹，吹胡子瞪眼，“你这是怎么做生意的，客人来了也没见姑娘上来招呼？”
老鸹笑道，“诶呀，客官来的不是时候啊，刚才空着的姑娘啊全被那位爷包下来了。”
“全包下来他受用得了吗？”大家都好奇地顺着老鸹指的方向看过去，坐在那边的一个眉目清朗的男子正自斟自饮。
一看到他，衣翎紫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跑，随即抿着唇，拼命憋住了笑意。一方面她怕九凤真的把她抓上月华门，一方面又觉得师兄包了整楼的姑娘，这一出手风流起来就是没边没际的事啊。
那边九凤眼光似有似无的飘过来，唇角也似笑非笑，要么就是没看见她，要么就是一时半会还不想拿她。
“你这老妖婆睁着眼睛净说瞎话，”裴石龙恼怒地对老鸹说道，“他身边又没姑娘，你说他包了整楼的姑娘，姑娘呢？”
“这位大爷，我怎么敢说假话哪，他让所有姑娘去招呼外面他那个麪皮子薄不敢进来的兄弟，谁招呼好了，还额外有赏钱拿哪。客官，你要不先喝点茶候着？”
“放屁！”裴石龙一发火眼睛更大了，“大爷是来找女人的，不是来喝茶的！”
老鸹的话让衣翎紫觉得有点不妙，赶紧往门外瞅。刚才急着进来没在意，现在细细一看，外面那被围得花团锦簇的不就是展关山吗？
她捂着脸，指缝间瞥见九凤得意的笑，她这次可是死定了的插翅难逃啊。
外面展关山终于躲过了那些纠缠的女子，几步踏上台阶走了进来，饶是他再怎么修养好，再怎么淡定大度，也免不了怒形于色。
见又有客人上门，还是这么风流俊俏的公子，老鸹热情迎过去，“这位公子也是来找女人的吧？”
窗边闲闲坐着的九凤代他答道，“他当然是来找女人的了。”
展关山扫了他一眼，又看向挡着脸恨不得藏到桌子下面的衣翎紫——这两个人，他先把谁擒下的好？
九凤依旧悠然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他的小酒，眼角却也瞄住展关山衣翎紫两个人，心里想着，谁先动都无所谓，只不过谁先动他就先向谁出手。
衣翎紫趴在桌子上，从指缝间偷瞄，她心里的想法是，不管谁先动，只要有人动了，她立刻就逃。
看着冷场的老鸹连声道，“各位公子稍候片刻，我们还准备了节目。”
“阿凝，你怎么了？”翠烟奇怪地问。
“啊，我肚子疼。”
“肚子疼？你怎么捂着脸？”
衣翎紫猫着腰站了起来，心里暗自祈祷展关山和九凤先打上一架，“对啊，我先去茅房一下。”
她刚说完，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尘烟漫天而起，伴随着楼内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尘烟弥漫中，衣翎紫扶住桌子勉强站稳，她旁边的蓝尔星已经趴到了地上。
师兄这次玩得也太大了！她心里腹诽，却听见师兄九凤的声音，“姓展的！你玩得也太大了吧！”
脚下已经不再晃动，只有东西滑落跌下的声音，再看四周，这两层高的青楼除了摇摇欲坠的楼板，哪里还有什么墙壁？
“乖乖，老板娘这节目太刺激了。”裴石龙顶着一头的灰看着四面支撑的立柱全部断为两截，刚才的轰隆巨响就是这些立柱被套上了绳索之后由数匹向外疾驰的马匹拉断。
“哇，这就是五马分尸了？”蓝尔星心有余悸地爬了起来。
趴在地上的老鸹也叫了一声我的乖乖啊，颤颤巍巍也不知道是站不起来还是不敢站起来。
这时，空中蓦然抖出一张银色巨网，上面光亮晃眼全是尖刀，网的四角八面各有一人牵着从天而降。
这些人先藏身在顶层，等房梁大柱被拉垮后，他们再从上而下张开刀网，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要把里面的人全都置之死地。
即便有漏网之鱼，外面还有一批高手虎视眈眈。
听喧哗声，刚才茶楼内的侍卫们已经在外面和人厮杀起来。
危楼内的局势却是生死毫厘之间，展关山掀起几张桌子甩上半空，阻住刀网落势，几乎是同时，九凤风驰电掣地横冲向外，手起剑落利落斩杀了四名操纵刀网的人，展关山在这眨眼功夫间也将三人放倒，刀网失去了牵引的力量，不再是铺天盖地落下，而是被木桌的去势带开，叮当铺落了危楼一侧。
在叮当声中，剩下的一人也被九凤甩手一剑贯穿。
“哈哈，我五你三！”九凤得意道。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鬼门关上走了一转。
但是他们还没有走出鬼门关，十数条白色身影悄然无声跃上楼来，上来之后有默契地直接奔向九凤和展关山。
这和擒贼先擒王是一个道理，先把厉害棘手的人放倒了，其他的人再慢慢收拾。
衣翎紫悄悄往后面挪了挪，刚才九凤最后掷出一剑将对方贯穿，这和那天钉她裙子那招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人是被穿透了钉在柱子上。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九凤得空把剑拔下来再次钉住她的裙子之前，赶紧逃走。
她还来不及细想，一左一右裴石龙和翠烟拉住她和蓝尔星一跃而下。
楼外也是一场混乱，裴石龙，李哥收拾了几个拦截他们的人，带着其他人牵出马匹，赶紧逃之夭夭。
危楼之上，展关山和九凤各自被数人围攻，两人交错之间，早已瞥见衣翎紫趁乱逃跑了。
“你那有能耐的师妹，说的是逃跑的能耐吗？”
“哈哈，”九凤短暂的驻剑笑道，“算是吧。”
在下一波围攻上来之前，展关山低了剑尖，“你有多少能耐，给我见识一下。”
“看好！”九凤对着再度围上来的白衣人竖起了剑，左手却捏住剑尖，将剑弯出了弧度，“你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么大手笔杀你？”
说话间，他左手一松，长剑挺直，数朵剑花化作剑气隔空弹出，在白衣人身上落下点点星斑，闪躲的慢的立刻化成了血花四溅。
“不错。”展关山划起了长长剑弧，兔起鹘落间，杀入白衣人重围中。
九凤重新握剑在手，舞成一团素裹银装，“速战速决。”
说是速战速决，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众多，总归也是花了一些时间。
楼外十一名侍卫全军覆没，展关山眼里既没有难过也没有一丝波动，四下寂静，展关山突然斜斜向着掉落一半的楼顶刺去。
一条褐色的人影蹿了出来，直接向远处逃逸。
“这人倒有两下，为何躲在暗处不出手？”
“他在看，”展关山收了剑，“以他身手来看应该是秦指挥使秦蓑，二皇子锦懿的心腹。”
九凤想了想，讥笑道，“一个大皇子要赐婚，一个二皇子要劫杀，难怪人说朝廷的事情比江湖难多了。”
“我只知道，二皇子不会就此罢休。”展关山不置可否，“此次失手是他们没有算到你意外卷进来，下次只会加倍凶险。”
“呵呵，你要谢我又何必说得如此委婉，虽然帮你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九凤摸着下巴，“阿翎天下一流的逃跑功夫碰上这些人难免也会有不灵光的时候，还是要快些把她抓回来的好。”
展关山流露出赞同的神色，“不谋而合。”
“你确定吗？我可是要把她抓回月华门，严加看管。你还是发愁如何给藩王送去一个公主吧，或者你一路留心，劫一个民女假冒公主便是。”
“假冒公主？”出乎意料的是展关山没有反驳他，倒是认真考虑起来。
“不用再谢我了，”九凤嫌佩剑碍事，推了几推，索性扛在肩上，只是本来的翩翩少年这样看来未免有了几分匪气。他一跃下了危楼，边走边自语道，“唉，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我啊，本以为她嫁了人就天下太平了，谁知有人不好好管束，又放她出来祸害人间。唉，身为月华门第二高手的我闭个关都这么难。”
远远一骑快马靠近，百竹并未与九凤打招呼，扫了一眼地上尸首，在展关山面前落马，“将军，聚龙山庄在塞外距离廖莎王城都八十里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