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垂着,外面赶车的人也没有点灯,就这样在黑暗中摇晃。
车停了下来,听到有人问,“这么晚出城?”
“官爷,”接下来一阵低语,大概是塞了什么东西过去,守城的士兵打着呵欠,“走吧,走吧,你们这些关外关内跑生意的为了多赚两个子起早摸黑的也是玩了命儿的。”
“是是,”刚才说话一直阴冷低沉的那人,此刻听起来也有了些热度。
车跑得快了起来。
衣翎紫估摸着已经是在城外官道上,就算是发现她不见了,那两个人一时也应该不会想到往城外追过来,现在,马车外只有一个驾车的人,她很轻松就可以逃走。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帘子掀起,露出一张圆圆的娃娃脸。
“你也没睡着吧?”
他一说话,衣翎紫就知道是刚才那个帮主。
“没⋯⋯”已经准备好要走的衣翎紫没打算再装懦弱,可是这个问题太奇怪了——难道她一个被绑上车的小丫头应该上了车就宾至如归的倒头就睡吗?
“哈哈,没睡就好,来陪大爷玩玩。”
玩?玩?
衣翎紫背后的手暗暗扣在琴上,十分戒备地跟他下了车。
虽说江洋大盗她未必放在心上,可是她出来闯荡江湖,这也算是第一次真枪真刀地落入贼窝。
前面停下的一辆马车旁点起了两盏灯,藉着烛火,她看清楚了帮主的容颜,一张圆脸上,两只明闪闪的大眼睛,偏厚的嘴唇,不笑时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么可爱的面孔,偏偏不合称的镶嵌了一圈拉砟的络腮胡。
“上车吧,”帮主说着,自己跳上了车。
衣翎紫跟着磨磨蹭蹭上了车,车里已经坐着两男一女,加上他们就是五个人,在五个人中间还摆着一张小小的方几,上面放着骨牌色子。
原来还真是来玩玩。
“大哥你也真会想。”坐着的翠衣女子看到她就笑了,眼眉明艳,穿着精干短装,看来也是这些江洋大盗中的一员,她旁边一个男子坐得靠后一些,很容易被忽视,但这两人明显关系亲密。
“呵呵,开始吧。”
帮主坐下,把衣翎紫拉在身边,“都说玩的时候要带个女人坐在旁边,这样财运才旺。今天我就看看灵不灵。”
“灵的,灵的,大哥今日手气肯定好。按惯例,先热闹一下,这一盘咱们只赌酒。”对坐着的女子笑弯了眼角,身体微向前倾,拿起了桌上几个色子。
“你会吗?”盯着那翠衣女子手上的色子,帮主侧过身来问衣翎紫。
“不会。”
“那我跟你讲讲。”帮主如释重负的神色,开始和她讲解。
三言两语说完了骰子,他又开始讲解骨牌的玩法。
“帮主,该你了。”单独一人坐着的男子把三粒骰子扔了过来。他已掷了三次,已经是赢了刚才那一对关系亲密的男女。
“一会再和你接着说,”帮主双手合十将骰子捂在中间,闭上眼睛,一边摇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六六六,豹子豹子。”
三粒骰子落下,三个二。
“果然是豹子,”翠衣女子夸张地惊叹,“大哥赢了,我们有一把是五二一,输了一局。”
帮主得意地继续施展他的神功,“六六六,豹子豹子。”
这次是六二三。
“我们第一把是五四三,我们赢了。”翠衣女子笑道。
帮主加了一层功力地摇了第三把,“六六六六六,豹子豹子豹子。”
摇出来是五六二。
他心中还在盘算,翠衣女子已经拍掌,“险胜险胜!帮主,最后还是我们赢了,我们有一把是六五三。”
帮主拍着脑门懊恼不已,“我是豹子怎么还会输?”
“大哥豹子赢了我们八点,但是接下来的十一点输给了我们的十二点,十三点输给了十四点。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唉,摇到豹子也没用哇。”
衣翎紫冷眼旁观,觉得大大的不对,只要对调一下比点数的顺序,他就是稳赢不败。
不过她只是陪着玩玩的,对不对关她什么事?
翠衣女子站起身来,从桌下拿出一个酒壶,倒了两杯酒,甜甜笑道,“大哥先饮?这位姑娘可不会不胜酒力吧?”
帮主拿起桌上两个杯子全都喝干,“我帮她喝了,接着来接着来。”
“大哥豪爽,这位姑娘可不要不领情啊。”翠衣女子扫了衣翎紫一眼,抓起了桌上骰子。
衣翎紫听不明白,他自己笨到赢了都可以玩输了,为什么她要领情?
“等等,”帮主伸手挡住翠衣女子,“这次不玩骰子了,玩骨牌,咱们不喝酒来真的。”
翠衣女子爽快地丢了骰子,拿起骨牌,“听帮主的。”
看着女子熟练的发牌,桌上三个男人时而谨慎时而面露喜色,衣翎紫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她出了京城,就打算找月华门众去帮她搜罗廖莎王的情报。上次她一人孤军作战在西地耗了半年,没有什么进展,所以这一次一出手就是兴师动众的大动作。
只是连续几晚被展关山阻碍了她溜出去与月华门众联络,以至师傅以为她出了什么不测,遣来师兄找她,正好给她制造了逃跑的机会。
她又阴差阳错地被江洋大盗带出城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与其偷溜出去一晚,第二天除了要面对展关山囚车式的押送方式,还多了师兄把她抓回师门的威胁。
所以还不如自己一边搜集情报一边去往塞外,到了塞外再找合适时机再重新出现。
这样岂不自在快活许多?
衣翎紫随便瞟了一眼,脸色变得难看。
帮主一手牌摆得乱七八糟,不说同花的牌被分隔两地,就她这么一晃眼,便看到好好一对至尊宝被迫分成了两张小牌。
他这是又要输得落花流水的节奏啊。
这不是她还要领他的情吗?
“英雄,刚才你还没跟我说完骨牌是怎么玩的呢?”
“免英雄,我叫裴石龙,你就叫我裴大哥好了。”裴石龙一脸痴迷地盯着他面前被他人为制造出来的烂牌。
“啊,那个,裴大哥,”衣翎紫眼角一跳一跳,“再跟我说说这牌是怎么玩的呀?”刚才他只说了至尊宝,天牌就被人打断了。
“现在没空,”裴石龙摇手,“改天再说吧。”
“你刚才跟我说的对牌是什么呀?就拿这个跟我举个例子教教我,让我也长长见识。”衣翎紫说着,手点了点一张牌。
“嘿,难怪孙骚人说女子小人养不得,”裴石龙抽出她说的那张牌,“看好了,要是再有个一样的⋯⋯”
“就是这个吗?”
裴石龙张开了嘴,瞬时眉开眼笑地把两张变成了至尊宝的废牌放在一处,“小妞眼神不错,来,你再给我找找还有什么⋯⋯”
衣翎紫利落地啪啪啪给他把牌都整理了一遍,接着又谦虚地请教了一番出牌的规则,顺便帮他打完了一局。
“赢了赢了!”裴石龙笑逐颜开地把桌上筹码都扫到自己面前,“想不到我裴石龙也有赢牌的一天,哈哈!”
“帮主今日手气果然好,”独坐的男子眼睛转了转,走了出去,“你们等我,我去换换手气来。”
“我倒觉得,”翠衣女子笑嘻嘻地看着衣翎紫,“有这位姑娘帮衬,大哥今日只怕要赢多负少。”
“哈哈,”裴石龙一点也不掩饰地打量着衣翎紫,“姑娘,我看你这么有才人又漂亮,也别抱着心思回去做丫鬟了,就随我上山做了压寨夫人吧。”
衣翎紫心虚道,“裴大哥,我只是个普通丫鬟,远的不说,就我家小姐也比我聪明漂亮百倍。”
“当真?”裴石龙摸着下巴,那双亮晃晃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那我们得回去一趟!”
“大哥要不下次再说?”坐在翠衣女子身边不怎么说话的那人赶紧劝阻。
“大哥终身大事?怎能等下次?”裴石龙认真地说。
“呃——”衣翎紫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怎能重新投入龙潭虎穴?“我家小姐样样都好,就是无聊时喜欢打打下人舒活筋骨,”
“你家小姐果然是性情中人啊,我喜欢!”
“对了对了,小姐样貌虽好,就是腿脚有点不灵便。拐杖打人身上可疼了!”
“腿脚不灵便?拐杖?那不就是个废人?”
看裴石龙终于作罢的表情,衣翎紫松了口气,柔声细气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不妨碍我真心喜欢小姐的。”
“哈哈哈哈,瑕不掩瑜,瑕不掩瑜,”裴石龙故作大方地拍着桌子,“我们还是继续回山,改天有缘再拜会你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