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真的只是仰羡御花园中百菊争艳,芬芳秋月。”她一边委屈地说着一边听话的摘下蒙面方巾。
“还敢狡辩!给我把这擅闯皇宫贼人先押入大牢。”金宰相果然是不认识她的,指挥锦衣卫把她架起来。
“且慢。”
见是皇上走了回来,锦衣卫立刻垂手侍立。
繁毓绕着她,走了两步,“朕识得你,”他停下脚步,眼中竟浮现了笑意,“那日边遥一役,城头乱石纷飞,兵戈相见之中,安坐抚琴之奇女子。”
“皇上过奖。”衣翎紫感激地笑着,觉得自己有救了。
繁毓微笑,语气温和,“既是你想赏园中金菊,不如小住宫中慢慢品味如何?”
见皇上态度三百六十度的转变,金宰相急了,“皇上若将此一来路不明民女留在宫中成何体统?”
听他这么说,繁毓点头,道,“那日仓促,未及问佳人芳名?”
衣翎紫低头思量,是应该从实招来,还是编个名字忽悠他呢?
外面传来喧闹。
一人大步而来,锦衣卫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道路。
“臣护驾来迟,皇上⋯⋯”
展关山视线落在跪着的衣翎紫身上,一时语结。
“关山,你来得正好,她便是那日朕向你提及的奇女子。”繁毓心情极佳,完全不象是被人行刺。
展关山噌地单膝跪下,“皇上圣驾被惊,臣愿负荆请罪。”
繁毓看了看衣翎紫,又看向他,略有不快,“原来你识得她?——你又何罪之有?”
展关山略为沉吟,“臣管教不严⋯⋯衣家千金年前方嫁入将军府,今日闯此大祸,臣愿担所有责罚。”
繁毓目光骤然变冷,沉默半晌,才道,“原来,是你夫人。”
“身为朝廷重臣,名门之后,竟让家宅中人做出如此逆天犯顺,大不敬之事,你该当何罪?”
对金宰相的咄咄责问,展关山并未回答,擅闯皇宫此事事大,若说如何责罚也不为过。
衣翎紫忿忿盯着地面,本来这事已经大事化小,小事就要化了,他偏要不合时机地冲出来,又变成滔天大祸了。
“皇上,此事定不可姑息,”
繁毓抬手止住了金宰相的滔滔不绝,“关山,”
“臣在。”
“既然你夫人有此赏花雅兴,何不你二人留在宫中,明日一道赏花同游。”
展关山有些讶异抬起了头,随即低下,“是。”
“皇上,”金宰相再次出言阻止。
繁毓置若罔闻,“关山,朕与宰相所谈之事正需与你商议,便一同来吧。”
转眼之间,人都走空了,刚才那些里三圈外三圈围住她的锦衣卫也不知道又藏到了哪里。衣翎紫迟疑地看着皇上,金宰相与展关山走入的水榭方向,难道她是要在这里跪到天明然后去赏花吗?
水榭里匆匆走出两个宫女,到了她面前停下,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女道,“夫人且随奴婢前往玉华宫小憩,”说罢,另一个将怀中抱着的食盒捧上,“皇上说,夫人喜欢这翡翠桂花糕,便边吃边走,慢慢行去。”
“何人还有事上奏?”
朝官唱喏。
龙椅上繁毓合起面前长卷,旁边朝官上前,“无事退朝。”
“皇上,昨日那⋯⋯”金丞相并未随同其他文武百官退去。
“哦,关山,今日你便与丞相一道将边关图绘制完成。何处薄弱,何处匈奴常易突破,何处水陆枢纽,一一标注。”
“臣明白。”
玉华宫便在御花园内,连着厢房的是连绵长亭画廊,四处通透,正值金秋,桂花香径,径旁百菊身姿妖娆。
跟在两个宫女后面,说是雅兴大发夜袭皇宫来赏花的衣翎紫却一眼看花的心情都没有。她许久不回京城,一回来就看到这么多人,难道是西地天寒,把她冻得有些傻了?——总觉得这个祸还是闯得有点大,现在只有步步为营,万事小心了。
小憩片刻,身上的夜行衣被宫女拿来的一套长裙换下,她索性也随遇而安的吃起点心,真的赏起花来。
御花园内秋菊确实正是盛放时节,有的如银针根根挺立,有的如垂绦,枝头俯首,有的层层迭迭,娇羞无力,一眼望去,奼紫嫣红,即便只是菊花这一种,都足以迷人眼。
“皇上,”
见两名宫女屈膝行礼,衣翎紫也适时的回过身来,“皇上”。
她虽然粉黛未施,却是天生丽质,便是夜间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也自有一番不流于平常女子的气质。此刻,比之边遥那日又多了几分婉约颜色,举手抬足间,只觉明艳不可方物。
繁毓看着一时竟没有说话。
“这御花园中果然不负盛名,许多陶菊品种却是翎紫不曾见过。”衣翎紫淡淡笑着,似完全没有留意那片刻的沉默。
“便随朕四处看看。朕许久没来此地,若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你莫要笑。”
“岂敢。”
繁毓信步走进廊中,一株金黄饱满的菊花探出枝来,“这是二乔。如其名,美人如花。”
衣翎紫点头,“艳丽满枝不失端庄。”
“出身书香名门,气质岂同凡枝?”
衣翎紫手指着较高的一处白菊,“那处陶菊实属罕见,不知唤做何名?”
繁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长长白色花瓣疏狂散落,“残雪惊鸿。”
“这名字,”衣翎紫有些惊艳的神情,“不知何人所起?却是贴切。”
“赏菊本是文人雅客所喜,名字自是千古文人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堆砌出来。”
“皇上说的是。”
繁毓手背在身后,“衣尚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想必你也饱读诗书。”
不明白他所指,衣翎紫答道,“不敢说饱读诗书,只是略知一二。”
繁毓微笑,看着她,“所以你并不那般酸腐,当真只是为了赏菊而来?”
衣翎紫垂目,她知道有过在边遥与皇上遭遇的经历,再装傻卖痴显然是不智,“是,也不全是。”
“哦?”
“翎紫幼年丧母,时时思之不得。因曾听母亲叹过皇宫陶菊多姿,不知何日能有缘再一睹庭芳。翎紫便一直念念不忘。是以昨夜才有此冲动举动。还请皇上恕罪。”
“原来衣尚书夫人也曾御花园赏菊。”
“是。”衣翎紫本是信口胡诌,现在不由也带了几分期待,想从他口中探听到一些母亲和皇宫的关系。
“想必她也和你一样芳华绝代吧?”
见他扯开了话题,衣翎紫心中失望,“她故去时,翎紫委实年幼,记不清容颜了。”
她说的却是实话,因此神情也不假掩饰地露出淡淡惆怅。
“是朕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当罚酒一杯。”繁毓击掌,一旁侍立的宫女太监将案几摆上,一壶金樽,各色蔬果点心。
“今日有幸得见御花园陶菊盛放,已是了却心愿,怎会伤心?”
繁毓已一杯饮尽,“陪朕一醉?”
“翎紫不善饮,愿以一曲为皇上助兴。”衣翎紫说着,席地而坐,将琴搁在腿上。
调罢音色,十指扬起。
心中郁结一抒而快。
刚才见皇上一人来到御花园,她心里既有一丝失落又有一丝轻松。说不清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