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绝壁上,飞鸟亦不落足。
这样的地方,竟有人自崖下快步登上。
他浅青色的衣裳晃眼,单手托着一缸酒,在光秃秃的崖壁上如履平地。
其实,崖壁上也不全然是光的,细看之下,石缝之间都有嫩绿的草芽探头。
到了崖顶,他啪地一脚踩出一个浅坑,把手上酒缸放稳。这险峻之地风光却是独好。
一面俯视平坦原野一马平川,一面银瀑直挂九天。
“来这种地方祭奠,难为我这日理万机的武林盟主了。”九凤不耐烦地拨开腰间双刀,抬起酒缸仰头就饮。虽是武林盟主,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潇洒少年装扮,也一如往常的穿着斯文做着不搭调的狂野行径。
空中一粒石子飞来,打在酒缸上,立刻酒就从打穿的小孔里汩汩流了出来。
“这厮!”九凤眉一抬,不及发怒,一只银色酒樽已送了过来正好接住淌出来的酒。
“这样慢慢品,才对得起良辰如斯。”
九凤放下抬起欲踢的腿,“不和你这般老弱病残计较,免得传出去说我欺负你!我大老远带来的,别给我浪费了一滴!要来此地祭奠的是你,怎么一点祭奠的样子都没有?连酒都自己喝了!”
“在心,”展关山端起银壶,稳稳给一块大石上摆着的两只酒杯斟上,“在山水之间。不在利欲。”
“嗯,好说辞,”九凤表示赞同,“这样说来,酒我就全喝了。”
展关山倒好两杯酒,慵懒地倚在绝壁,却自己对着酒壶喝起来,“那里就是边遥城。三百壮士丧命城外。”
九凤看都懒得看,“如今哪有战场的模样,你看,春风已起,很快就是一片野草恣意横生。”
展关山垂首思索了片刻,“曾是以为寸土不可失,为之流血杀戮亦当平常。如今方明白,此城,只是城,罢了。此起彼灭,浮浮沉沉,多少奔劳,百年后谁知易主为谁。”
“需当守得住那人,共看落霞与孤鹜齐飞。”九凤有一丝感伤。
“天下苍生莫不如此。”
“看破了?”
“看破。”
两人默然。
天际似有乐声袅绕,盘旋而至,与身后水瀑相应和。
“你那武林盟主做的如何?”
“嗯,以前为一个人收拾烂摊子,现在她不需要我帮了,就为全天下收拾着呗。你还是赶快在心在山水的祭奠了那三百壮士,没听过料峭春寒吗?要冻死我了!”
“你是担心大病初愈的人怕受了此风寒?”
“啰啰唆唆,不是大丈夫所为!”
展关山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脸庞略显瘦削,却神采奕奕,“岂止三百壮士,多少与我出生入死,驰骋沙场的将士,莫不是英雄豪情万丈,与天地存!”
他抽出剑,从剑柄一直看到剑尖,“那日若非这琴音,我已在这里做了孤魂野鬼。”
“除了杀人,舞剑岂不更好?”他倾身一剑刺出,在空中翻转,穿瀑而过,朵朵剑花,煞是好看。
九凤也不多言,只继续倾空他带来的那缸酒。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忽然一寂。
这让九凤和展关山都是一怔,两人同时向瀑布掠去。
瀑布之下,一人趴在桌上,懒懒推开琴。
“怎么了?”展关山搭上她的脉搏。
“早说料峭春寒⋯⋯”九凤抱怨。
衣翎紫侧过脸仍然趴着,闭着眼睛,“困了。”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站着的两人顿觉无语。
“帮你接经脉的神医一定是失手把你的懒筋也接上了。”
“师傅说用了纶光潋舞就会筋脉尽断,原来武学筋脉里面也有懒筋一根吗?”衣翎紫求识若渴,十分好学地看着师兄。
九凤扬眉,“原来不怪神医,是你的懒筋压根没切断。回去睡觉去!”
“师兄,我已不是月华弟子,你不能使唤我啊。”
“好,你们二人这下落得逍遥自在身了,一个不在朝野,一个不在江湖。都给本盟主下山!”
衣翎紫仰头道,
“师兄,你刚说的,不在江湖不归盟主管啊。”
“无法无天没人管得了你了?”九凤语塞,望着展关山瞪眼,“看你媳妇,还不管教一下?”
展关山莞尔一笑,“盟主都管不了的事,我这等闲人怎会有办法?”
“是啊,遇事还是得看本盟主的,”九凤得意道,“阿翎,你若不从,休怪本盟主开个武林大会押你乖乖回家!”
“师兄,滥用职权,天打雷劈。”
“哈哈,当盟主要是一点滥用职权的时候都没有,还有什么意思?!少在那墨墨唧唧的,快点快点!我还真有武林大会要赶场呢!”
衣翎紫刚才的精神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比倦懒地重新趴了下去,口中犹自念着,
“春日长长啊,何事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