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镇,处于关城和阳逻之间。
虽然都叫镇,但山崖镇小的只有几十户人家。
这么小的镇自然也只有一家客栈。
衣翎紫一行四人投店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两间客房。
戴寒玉忿忿道,“滑天下之大稽,这山崖镇也有住满的时候?”
掌柜慢悠悠抬起头道,“有两间客房已经是便宜了你们,这两日来的两个车队,随从护院都住了大院草棚里,喂牲口的粮草都缺。”
从这里看不见后院,但听来确实是马嘶驴叫,热闹非凡。
“入房歇息去。”丁樵打着呵欠,上了楼梯。
“喂,等等,那房间是我的。”戴寒玉伸手想要叫住他。
丁樵耷拉着眼,“你自己要跟来的,喏,再不去院子里可能都睡不下你了。”
戴寒玉望了望院子,有几分心动又踌躇不决。
丁樵当然不是真的要睡,收拾了一下,便与衣翎紫坐在楼下雅座边喝酒边等燕雄。
山崖镇前往阳逻镇必经一条大河,要想过河,就得先找好船家,商量好时间和价格。若是一路乘船沿河而下,也是最方便快捷。所以,他们和燕雄分了两路,一路投店,一路找船。
不一会,找船的燕雄回来了。他取下酒葫芦往桌上一搁,郁闷道,“人不顺,喝凉水也呛着。这几日,河里的水不知怎么就多了起来,小船都不敢出来了,能下水的只剩三艘大船。”
“那就包一艘大船,”丁樵一点不急,给他倒满了酒,“你还想帮凌姑娘省钱不成?”
为了免去怀疑,衣翎紫告诉他们自己姓凌。
“糟就糟在这。”燕雄仰头一饮而尽,把杯子用力放在桌上,“那三艘大船都已被人定下!”
丁樵下意识地瞅了眼后院,难怪船都被人包下,这客栈里来的两个车队,自然需要大船。
“急什么?”
燕雄白了一眼衣翎紫,“你是不急,可是我们急。”
衣翎紫悠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等会你只管告诉戴寒玉,我们找了船明日便出发。”
“那小子就是闲得发慌,告诉他有什么用?我看他就是会玩些手段的酸腐文人,死皮白赖要跟着我们走。”
“你也知道,他就是想跟着我们走。”衣翎紫啜了一口茶水,“所以若是我们明日便登船,以他酸腐文人的手段,今晚必定会想办法给自己也弄艘船。”
丁樵和燕雄对看了一眼,有些明白了衣翎紫的意思,“所以,到时我们跟他走就是了?”
“真妙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不过,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依我看,非奸即盗。”丁樵答道。
他们一路并不遮掩,两人花的是衣翎紫的银子,就没想过节省。而丁樵那不离身的布袋早就引来过小偷强盗的注意,只是他们仗着功夫高强,才一直没被人夺走,即便这样,其他几件礼器也早已舍弃。现在,在这边关贫瘠之地,被宵小盯上也是意料之中。
“你们要的只是登船而已啊。”衣翎紫提醒道。
“对对!”燕雄击掌,“还是你说得对。”
他们身后楼上下来一人。藏青色长衫,袖口随意松松挽起,隐约露出手腕上一截银甲。腰间一把古朴长剑,剑柄上泛出古铜色的光亮,显然是经常握剑摩擦所致。
展关山目光落在衣翎紫身边长布袋上,那天在新连城中,车夫勒住惊马,他掀帘一瞥,就觉得这布袋有些眼熟。现在,他突然想起自己在京城确实见过,那把蓝漆斑驳的古琴。
展关山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便侧身而过。
她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他关心的范畴。要说他奇怪的只是,他们怎么会坐在一起。
燕雄完全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或者完全不在意,他还在琢磨着衣翎紫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开心,哈哈笑道,“你这么精灵古怪,谁娶了你可是倒了八辈子楣了。”
衣翎紫低头啜茶,这是赞美吗?
“那倒未必,”丁樵也哈哈大笑着说,“我看必定是个好色之徒,头脑发昏所致。”
本来就要擦身而过的展关山不由地觉得背上僵硬,滞了一步。
他们居然敢这样说他?
他的略一停步,招来燕雄和丁樵的侧目,两人却突地齐齐站了起来,脱口而出,“公子⋯⋯”
展关山眼角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丁樵和燕雄讪讪坐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们认识他?”衣翎紫饶有兴致地问。一抬眼间,她也认出他是那晚在京城挑灯引她走出桃花岛的人。
“你说话了吗?”丁樵明知故问地看着燕雄问,“怎么突然觉得有些困?我要上楼睡觉了。”
“咦?好困啊,丁兄等我。”
两人先后上楼,剩下衣翎紫一人还坐在窗边,无奈道,“真是好兄弟,睡觉也要一起去。”
她看着窗外,展关山已走得不见踪影。说是睡觉的两人从后院悄悄摸了出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前面狂奔。
她曾以为他是京城一介书生,没想到竟在这边远关外还能重逢。看他装扮,再联想到这客栈里的商队,倒有些象是商贾人家的子弟,几分斯文举止,几分风尘仆仆。
这附近水系连成一片,从最大的河道逻河到新连的支流,都是源自这座高山上的融化雪水。
在山崖关源头附近修了一座水坝,干旱的时节开闸放水,平时则关闸蓄水,也是造福一方百姓。
可是,这几日河水却比平常要湍急,山脚农田被淹,附近居民也受到波及。
展关山沿着逻河河岸走了一段路,抬头望着静静矗立的山崖,难道是山崖关放水?
现在虽然并非雨季,但正是不旱不涝的时节。
“公子!”听见来人的叫声,展关山并没有回头。
“公子,你回来了?”燕雄喜滋滋地跟了过来。
展关山嗯了一声,仍是头也不回,“你们怎么在这?”
“大将军让我们去取一样东西。”丁樵倒是不苟言笑。
原来是大将军差遣出来执行密令。展关山也不再多问,继续看着水纹沉思。
“这水怎么涨得这么高?”突然想起了什么,燕雄接着问,“公子,那客栈中有两只车队,可有一只便是你们?”
“多嘴!”丁樵斥道,再看展关山漠然扫过来的一眼,燕雄自觉失言,讪讪走向一边,“我只是想搭公子的船过河,其实没那些累赘,咱两也游过去了。”
此改朝换代,多事之秋,虽然他们猜到了展关山离开边关的原因,但仍是忌讳谈起。
“那你就下河游过去吧。”
对丁樵的话,他嘿嘿笑了两声。
“水这么大,洗脚洗脚。”他边扭头说着边走到一块大石头旁边,弯腰正要脱去鞋袜,却突然咦了一声,从水里拣起一块焦黑的木板,“谁把船烧了?”
闻言,展关山走过来,拿起他手上的木板,却微微蹙了眉,向上游看去。
“这不是船板,”丁樵也走了过来,他往水里一看,“公子!那里还有!”
起伏的水浪里,还有其他烧焦的木头随波逐流而下,间或还有碎布。
看着这些,展关山眉头紧锁。
“有人!”燕雄刚说完,便改口道,“是尸体。”
“走。”展关山冷冷丢下一个字。
“走?公子我们不去看个究竟吗?”
“何须再看?山崖关失守,胡虏屠城,随时会攻下来!”
“山崖关失守?”燕雄丁樵面面相觑,“怎么可能?”
要知道山崖关虽小,却是第一险关,胡人是怎么也不可能自下而上攻破的。
展关山也不知道山崖关如何会失守,但眼前一切线索都说明了这个事实——山崖关被破,胡人放水淹了下游,阻断水路,现在这些烧焦的房梁碎布说明他们正在放火屠城,那必然已是结集好兵力,准备弃关,一路攻下来。
“即刻启程,往阳逻去。”眼下收复失地,报仇雪恨都不在计划,护得大皇子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山崖镇太小,没有多少守兵,若是胡虏攻来,倾城转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