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子果然遵守约定,时不时的路上就会有记号——有时是刻在树上的三角形,有时是一堆石头堆的三角形。
别说,这个没什么长处的小扇子做记号还是很严谨的嘛,而且在关键地方都不会有遗漏。
前面是一家两层的客栈,衣翎紫下了马,也不栓,拍拍马背直接让它自己去吃草。这马已经在野地里走了大半日,早就挡不住遍地嫩草的诱惑。
衣翎紫朝客栈走了两步,客栈旁是一个半开放的马厩,里面有七八匹马,其中一匹马的蹄上明显是一只新钉上的马掌。衣翎紫微微一笑,看来她是追上了。她想想又回去从马背上取下一只黑色袋子,沿着自己手臂上卷了一圈。
这里面都是她新打制好的柳叶镖,她另一手拿着也是新打好的剑,走进了客栈。
既然追上了,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等会。”掌柜扫了她一眼,继续打他的算盘。
衣翎紫依言站住,趁这机会观察周围的情况。
客栈的一楼只留出很小的一片做饭堂,只够摆五张桌子。其他的地方都做成了客房。楼上除了走廊,全是房间。整个客栈就是狭长形的,完全不按照一般客栈的布局来走。
这个客栈也许是离京城远,缺少书卷气的薰陶,所以盖得这么没有章法。
“住店?”掌柜忙完了,问她。
“住店。”
掌柜也不问她住什么房间,直接拿了墙上的钥匙扔到桌上,“二十六文。”
衣翎紫没有急着去拿钥匙,突然想要装着高深,“最近生意不错。”
“最后一间。”掌柜接着埋头看他的账本。
衣翎紫发觉这个掌柜很霸气,那态度完全是你爱住不住,连钥匙都是直接甩给客人。她压住自己想继续问话的念头,拿起柜台上的钥匙。
“我给姑娘带路。”二楼上下来一个小二。
“掌柜的,是地字六号吧?”小二跟掌柜确认,也没听到掌柜回答,他就冲衣翎紫一点头咧嘴一笑,手向着楼上一伸。
这小二可比掌柜热情多了。
衣翎紫上了二楼,楼下掌柜还在看账本,整个客栈里很安静,没有什么客人的样子。
“这店里就你一个夥计?”
“呀,姑娘你不知道,我们这店偏僻,平时可没多少客人,我一个人还成。今天一下来了一大帮人,你看我刚才才给一个客人打扫好了房间,等领你过去了,我还得接着打扫其他房间哪。”
“这么多人?可是,”衣翎紫一眼看过去,二楼的房门也都紧闭着,“怎么到处都没看到人?”
“有些客人出去了,剩下的都是今天一大早到的那帮客人,赶了一整夜的路现在可不都在房里睡觉呢。你仔细听,在打鼾呢。”
两边的房间里确实隐有鼾声传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衣翎紫心下盘算大白天偷袭是不是太招摇了?
“姑娘,这就是地字六号。”
还隔着两间房就是走道尽头,衣翎紫谢过小二,一边推开门,一边在想,刚才小二是在那边打扫客人不在的房间,这边还在房间里睡觉的想必就是西烈庄的人了。一时小二不会过来,楼下掌柜在专心看账本,这样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先找到衣亦琪被囚禁的地方。
想到这,她往走道上瞧了一眼,小二已经进房间里打扫了,但在走道另一头的窗前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光,看不清面孔。
衣翎紫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这店里不是没有人吗?
而且那人背对着光,显然就是面对着她的方向。
她被发现了?衣翎紫转过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对方到底是何人,两人就对峙上了。
好在这种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对方做了个跟他来的手势,进了走道尽头的那间房。在他走进去的那一刹,光线被窗框遮挡,衣翎紫看见他穿的是一身黑衣,她脑海中快速想了一遍不由深吸了口气,难道,是卿墨?
她不想打草惊蛇,却首先被这个最棘手的人发现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想的了,卿墨的用意她也不想揣测,逃不掉的只好面对。
衣翎紫拿紧了手上的剑,走了过去。
里面的人果然是卿墨,他坐在窗边,视线落在外面,并没有浪费力气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就在衣翎紫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的时候,卿墨对她做了一个关门的动作,当然也没有看她。
“你有什么要说的?”她对卿墨没有特别坏的印象,也没有特别好的印象,如果不是他绑架了衣亦琪,见面或许还可以打个招呼的那种交情。
见卿墨没有理她,整个人都投入到窗外风景里,衣翎紫挪了挪脚,准备离开。
“你最好听我的。”
对卿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衣翎紫觉得很是费解。但她至少肯定了一点,刚才卿墨是叫她过来没错。
既来之则安之。不过,衣翎紫并没有听他的话关上门,而是走到他几前,对着他坐下。
“卿公子,我没有时间和你兜圈⋯⋯”
卿墨啪地关上了窗,接着关上了门,屋里没有光线一下变得昏暗了。
衣翎紫抓紧了手上的剑,却没有动。卿墨这举动着实令人费解,向她动手似乎不需要这么麻烦。就算光线不好,也并不会太影响她的视线。
而这木制的门窗更不可能关得住她。
接着,卿墨又坐回他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这次正面对着衣翎紫,但仍然没有说话。
衣翎紫这才发现相比刚才的不理她,现在看着她又不说话才是更难受的。
“如果没什么事⋯⋯”
卿墨将食指竖起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在这有点诡异的氛围里,衣翎紫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不由地安静了下来。
外面很静,和她刚才上楼的时候一样。
她很怀疑卿墨是不是在故弄玄虚,不过她的耐心也不会比对手差,就坐着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好了。
想到这,衣翎紫微微一笑,带着一点挑衅。
远处蹄声渐近,这里不靠近官道,想是又有一批人来投店。小二又要抱怨忙碌了,衣翎紫突然发觉刚才这小二打扫房间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凝神细听,走道里有脚步声,大概是从另外一头传来的,所以她现在在这边听起来并不是很大声,那头的走道下面是马厩,从那里似乎也传来了马嘶。
这客栈有点乱。
衣翎紫疑惑地看了一眼卿墨,他脸上刚才的专注已经转变为一丝不屑,但仍在专心地听着。
衣翎紫试图分析出外面是什么情况,但她脑子里还是像之前一样混乱,完全找不着头绪。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马蹄声已经被凌乱的上楼和说话的声音取代。
“都出来!”厉声的吆喝,来人气势汹汹,可以听见有的客房门被一脚踢开。
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碰上强盗来客栈里打劫?可笑,她刚才还在想白天偷袭是不是太招摇,看来是她太低调了。不过,西烈庄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就算在睡觉这么大动静也都应该出来看看了。
怎么会形势一边倒的,只有这批新来的人在到处翻箱倒柜的把人都赶出来而没有任何反抗的人呢?
卿墨不但不着急,反而拿出了一把精致的题诗象牙扇,不紧不慢地扇了起来。
“卿公子要是热的话,我替卿公子开了门窗通通风。”衣翎紫说着站了起来。
卿墨这回没有阻止她说话,“不用烦劳衣小姐了。”
他话音刚落,砰地一声房门被踢开。
看到门口的人,衣翎紫一怔。
这人她是不认识,但他身上穿的锦衣卫服饰她是认识的。这里离京城有一日的路程,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大半日,锦衣卫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里有两个人!”锦衣卫扫视了屋里一眼,大声说。
其他分散的人立刻聚拢了来,清一色的都是锦衣卫。
明显是为首的一名锦衣卫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往哪里去?”
卿墨摇了摇扇子,十足公子哥相,“京城人氏,出来随便走走。”
“总旗,此人形迹可疑,我看那件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件,哪件?衣翎紫没有说话,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但只是始终不得要领。
锦衣卫,西烈庄,那件事。
会不会是展关山知道她离开了京城,让锦衣卫来帮她找回亦琪?她立刻驱散了这个想法,展关山怎么可能调用锦衣卫,且他急着邀功又怎么会有功夫想起她?
被称为总旗的锦衣卫往前走了两步,“我们也是有任务在身,只有得罪公子了,还请公子随我们回京一趟。”
虽觉得京城来的搞不好就有些背景,总旗的话没有说得太狠,但也说得不算客气。卿墨冷笑一声,“难怪你只能坐到总旗的位置。”
“你,”总旗正要发作,突然瞥见卿墨转过来正对着他的扇面,立刻气焰矮了半截,“不打搅公子了。只是近日贼人四起,公子在外还需当心。”贴心的叮嘱完毕,总旗心情不佳的招呼手下退走。
“总旗,这客栈要不要再搜一遍?”手下锦衣卫不甘心问道。
“还有哪没搜的?你要不把房子拆了柱子剥开看一道?”
见总旗心情不佳,手下的锦衣卫也不敢再多话,跟着下了楼。
“掌柜!这店里有多少客人?”总旗也不甘心,在楼下把掌柜叫了过来。
“除了在店里的,其他客人外出未归。”掌柜这下不敢怠慢。
楼上衣翎紫看着卿墨,一字一顿道,“卿公子早就知道锦衣卫要来?所以故弄玄虚拖住我,以免我阻扰西烈庄的人逃走?”
卿墨嘴角浮上一抹嘲笑,“反过来怎么知道不是我救了姑娘一命?要是西烈庄的人不走,你能讨得了好去?”
看他扇着扇子快活的模样,衣翎紫很是恼怒自己的后知后觉,“下面锦衣卫还在找人,不如我去告诉他们西烈庄的人还有一个没走,看看卿公子能讨得了多少好去?”
“不妨试试,别说我们西烈庄的人没有犯事,就算有,”卿墨收了扇子,重新在她面前展开,“你没见刚才那位总旗对我的关心备至吗?”
精致象牙扇的扇面落着逢春的红色印章。衣翎紫一看就明白了,难怪刚才总旗没有在这里找由头,因为与何逢春结交的多是达官显贵,能让他赠与题诗扇,还是象牙骨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总旗不一定有多少墨水,但是京城的风向标是懂得看的。
“原来何逢春和你是蛇鼠一窝。收了你多少好处帮你画这道护身符?”
“呵呵,逢春面子大却是不曾听过他会画符,”卿墨呵呵笑着,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衣翎紫就朝门口走去,“不要再跟来了。你什么都不会得到,除非,你是来找死的。”
他说话间刚才的笑声已经全然被冷漠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