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寒意逐渐转深, 风吹得落叶打旋儿飞起再飘然落下。
桑仪阻止了下人清扫落叶,于是落叶越堆越深,铺满整条道路。偶尔散步走过, 碎叶便会发出吱吱声。
如今身孕已有六月, 小腹的隆起明显可见。
伴随而来的是时常心绪烦躁、情绪多变, 服侍她的丫鬟们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生怕引起主子任何不适。
除此之外, 皇上到承宁宫的次数也不如以往频繁了。
接连的战事让陆沉逍无暇抽身,为此,尽管无数大臣反对, 有时他甚至会亲临战场,剑之所向, 军队势如破竹。短短时间内, 战线持续推进, 面对早已准备多年的军队,敌人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 南隅见两国交战,蠢蠢欲动起来,好几次侵犯边线,却被狼狈打回。
每当战事略一松弛,陆沉逍便会返回宫中, 静静陪在桑仪身边。
这时她绝口不提自己白日的焦虑, 只会对他露出微笑, 让他安下心。陆沉逍摸摸尚在腹中的孩子,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隔三岔五, 盈竹就会送上精心准备的点心。
“主子可喜欢今日的点心?”
桑仪笑笑,“永远都那么美味。”
这一日吃过点心, 桑仪躺牀上睡了会儿。晌午后,她从午睡中醒来。
外面的阳光正好,肆无忌惮照耀进屋子。她没有叫丫鬟,独自坐起身,颇为吃力地扶着牀边站了起来。
走到窗边,沐浴在阳光下,忽然桑仪不小心碰到一本书,掉落在地。
她微一怔,然后一手撑住桌子,弯腰去捡。
……
够不着。
勉力试了几次,桑仪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这时一只手出现在视线,从地上帮她捡起来。
“……森风?”
他点点头,“怎么不叫丫鬟?”
桑仪笑笑,“连捡本书都做不到,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喜欢。”
眼看森风即将消失在角落,桑仪忍不住问:“你一直都在附近?”
“嗯。”
“……听苏臻明说,只要有银子,可以让你办任何事?”
森风点头。
“你很需要银子?”
“嗯。”
“……皇上应该的还不够?”
森风只是淡淡道:“你是想问我,我拿那些银子做什么?”
桑仪眨眼轻笑,“因为你一直很拼命的模样。”
他简短回答:“寻找失散的亲人。”然后再无一句话,身影就此消失。
虽然白天看到的是森风冷冷淡淡的模样,但让桑仪高兴的是——今晚陆沉逍回来了。
他一进殿中,便扬扬手:“他们托我给孩子带了礼物。”
桑仪眨眨眼:“谁?”
“还能有谁?”
看着他随意的笑容,桑仪明白过来,必定是漠北的将领。只有并肩作战的他们,才会让陆沉逍如此笑着。
“他们让你带了什么?”
陆沉逍取出一块玉佩,通体晶莹,剔透温润。“只有这个能用上。哦,除此之外,他们还塞了一大堆兵书和武器给我,则成送的那柄刀上甚至沾着血迹,亏他自豪地嚷嚷那是从敌军大将缴获的。也不知道送些有用的。”
桑仪笑着接过,看了看,将之放好。
陆沉逍看她动作迟缓,眼里闪过心疼,“我不在身边,委屈你了。”
“没有。”桑仪微笑,“我想要什么,下人都会替我准备。你还派了森风保护,已经做得够好了。”
夜晚两人相拥而眠。
他温热的吐息萦绕在桑仪耳后,后者微一动,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
几个月的禁欲生活,或许有些忍不住了?
桑仪略一迟疑,陆沉逍却亲了亲她,“没事,你好好睡。”
她想转身,手臂碰到他的小腹,听见陆沉逍的一声闷哼。她一愣,手被他抓住,“乖,好好睡。”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桑仪默默闭上眼,努力寻找睡意。
睡了不知多久,桑仪醒来。
夜色依旧沉沉,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陆沉逍呢?
桑仪慢慢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没有人。于是她披好衣裳,穿上鞋,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窗,向外眺望。
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两个人正坐着饮酒。
一人是陆沉逍,另一人是森风。
背后是皎洁月亮散发的清辉,他们没有交谈,只是很有默契地饮着,刀剑放在一旁,美酒入喉。
桑仪关上窗,回到牀上。
片刻后卧房的门轻启,有人进来。那是陆沉逍,可他却没有上牀来,而是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静默了一阵子,桑仪忍不住睁眼,“你怎么在那里?”
陆沉逍微诧异:“你醒了?”顿了顿,他笑笑回答:“我饮了酒,让你和孩子闻到不太好。”
“可是……”哪有让皇上半夜坐在椅子上睡的道理?再不济,也可以回自己的天子寝宫。
而陆沉逍只是摇摇头:“你睡吧,我只想看看你。”
日升日落,一天天走过。
最近,承宁宫的人都很紧张,原因是他们的主子——贵妃娘娘临产期将至。
凡是接触到贵妃的丫鬟们皆是无比小心翼翼,几名经验丰富的产婆前几日便在旁待命,甚至皇上都提前回宫,生怕错过。
此刻燕支正和桑仪说着话,忽然见娘娘神情一变,呼吸急促起来,神色也有些痛苦,“燕、燕支……”
“娘娘?”燕支迅速反应过来,“是不是要生了?”
她没有犹豫,立即打发丫鬟去把产婆请来。
“热水!”
“负责通知的人呢?”
“再来几个人把屋子隔开!”
……
很快,正在书房处理政务的陆沉逍也收到了消息。
他急匆匆搁下笔离开,身后跟着刚才还帮他处理政务的苏臻明。
“你跟来做什么?”
“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想着孩子就要出世,陆沉逍懒得理他,迅速赶往承宁宫。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丫鬟站在门口守着。里面,正传来压抑不住的痛苦□□声。
身为皇上,本应子嗣无数,到了陆沉逍身上,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虽然心情焦躁,他强行保持着镇定,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相比苏臻明比他轻松多了,悠闲站在一旁,饶有兴致打量周围风景。还不忘嘲笑:“皇上,这可和你平时的仪度可不太像哦。”
陆沉逍没好气道:“又不是你的孩子。”
苏臻明一摊手,正要说话,这时里面的痛苦□□加大,同时传来产婆紧张的低语,还有丫鬟慌忙的安抚声。
陆沉逍拧起眉,“怎么了?”
苏臻明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了,他站直身子,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痛呼声还在继续,丫鬟们的安抚声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这时门外两个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然后有丫鬟战战兢兢出来,在陆沉逍面前扑通跪下,“皇上,贵妃娘娘……她、她难产。”
难产?
陆沉逍深吸一口气,“产婆呢?告诉她,若是母子平安,重重有赏,否则,休怪朕无情。”
“是、是……”被他浑身的冰冷吓到,丫鬟几乎连滚带爬地进去传话。
苏臻明无声站到他面前,“让我进去看看。”
“不行。”不说女子生产时男子不允许进入,更别提里面是他心爱的女人。
“如果你还想她活下去的话。”
两个男人对视许久,寸步不让。
……
听着里面愈加痛苦的□□,陆沉逍也痛苦挣扎起来。他咬牙道:“去。”
得令,苏臻明悄无声息进入产房。
里面的场景能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痛吟声、鼓励声映衬下,是脸色苍白、痛得抓破牀单的夏桑仪,对面是神色比她还要紧张一万倍的产婆,一羣丫鬟站在周围,手哆嗦着,眼看就要哭出来。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就是燕支,木着脸,专心听从产婆的指挥。
见一个男人进来,丫鬟们发出尖叫,苏臻明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上前在桑仪脖颈处摸了摸,又看了看隆起的小腹,低声问:“孩子不出来?”
产婆哆嗦回答:“是,可是羊水已经破了。”
苏臻明毫不犹豫地下令:“你们全出去。”然后转头看向燕支:“你留下来。”
燕支点点头,清楚他能进来,必定是得到了皇上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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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赶快去找纱布,还有工匠常使用的刀具,越小越好,全部取一套。把它们放入沸水中煮,半刻钟后拿过来。”
丫鬟们急匆匆去准备东西,燕支问:“我们做什么?”
苏臻明看着痛得无法说话的桑仪,合了合眼,“有干净的手绢么?给我两张。”
燕支取出递给他,苏臻明将她拉近,把其中一张展开再蒙住她的口鼻,系上,接着为自己系上。
这模样很傻,可两人神色都很严肃。
很快干净的纱布来了,刀具还在准备中。苏臻明先将纱布剪成好几块,示意旁人,“你们把纱布都剪成这般大小。”
丫鬟们再次忙碌起来,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将其中一块白纱蒙在桑仪面上,再小心滴上药水。
燕支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麻醉。”
不多时桑仪静了下来,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丫鬟们吓得惊慌失措。
苏臻明冷冷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出去?东西弄好后再送进来。”
没多久,刀具送过来,苏臻明仔细快速从中挑出适合的,在盘子上排成一排,让燕支拿着。
“你暂时当我的助手,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犹豫。”
“是。”
接下来,向来镇定的燕支也变了脸色。
只见苏臻明手持细刀,在桑仪的小腹上划了一道,顿时鲜血渗出。
可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因此接下来不管看到了什么,她都敛声屏息,一心一意听从苏臻明的指挥。
她看见他将手伸进去,慢慢一拉,终于,一个婴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
苏臻明抱着它,剪好脐带,注视着面前的婴儿。然后他轻轻道:“宝宝,哭啊!乖,快哭出来!”
可婴儿一动不动,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