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和历九年, 七月十八,注定被载入史册的一日。
这一日皇上以谋逆之名,遣使御城军冲入敬王府。与此同时, 敬王陆沉逍手执先帝遗诏, 上书先帝本将传位于当时的三皇子, 而非当今天子。面对这惊天秘闻, 朝堂之上, 大批武官与文职官员站到了敬王这一边,而远在漠北的大军,竟不知不觉抽调了三分之一埋伏在京城附近, 与忠于皇帝的御城军对峙起来。
流血冲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而此时,敬王府门外出现一支队伍。
听见急促的步伐声,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 尤其是颜妃。可当众人定睛一看后, 顿时流露出失望神色。
来人之中竟没有陆沉逍。
带队的是王爷贴身侍卫中的一位,身后是全副武装的兵卒。他径直走向苏臻明, 迅速取出怀中的信,“王爷的信。”
苏臻明拆开一看,表情未变,递给身边的森风。
少年阅过,点点头, 也是一言不发。
这时颜妃冷冷的声音传来:“怎么?陆沉逍在忙什么大事, 连他心爱的女人陷入危险都不肯来?”
苏臻明微笑, “哎哎, 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的主子可是陷入了更大的险境哦!”
他三言两句将皇城的情况说清楚, 颜妃那边的人全变了脸色。
苏臻明笑吟吟道:“等尘埃落定,王爷……啊, 不!新帝很快就会过来。呵呵,你们还要做无谓的反抗么?”
“也是啊……”颜妃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嘲弄的眼神看向桑仪:“你看,在重要关头男人更在乎的还是江山。至于女人,有了江山,什么样的没有!”
桑仪平静道:“若一个男人感情用事放弃大好山河,这样的男人才不值得爱。”
“你还在替他说话?”
桑仪轻声问:“颜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颜妃声音压低,阴测测道:“我为复仇而来。”
“复仇?”
“没错。在我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时候,圣上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替我改造身份,为我赐婚。作为回报,我替他办事、为他收集情报。不过这还不够!”颜妃面目扭曲,每个字如同唇齿间挤出来一般,“我……最想要的,是让陆沉逍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看他在失去你后,是不是还能那么冷酷地说一句‘我不在乎’。”
“那看来你会失望了。”
“没错,是的我失策。”颜妃冷冷道:“我以为他最在乎的是你,不是吗?兰妃废,夕妃死,无上宠爱皆你独享。结果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江山。男人啊!”
桑仪平静地道:“面对唾手可得的天下,谁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呢?”
颜妃紧盯着她的眼眸,“难道你不伤心?”
后者闭眼不言。
半晌,颜妃仰头而笑,“就算陆沉逍赢了天下又如何?至少,他永远地失去了你。”
“他不会在乎的。”
“你!”颜妃咬牙,匕首稍一用力,桑仪雪白的颈部出现一道血痕。后者微仰头,轻声道:“颜姐姐,你就一点都不考虑过往的姐妹情分?”
她面无表情,“我们之间有那种东西么?”
……
“等了这么久,有机会么?”苏臻明问。
森风摇头。在他看来,两人贴得太近,颜妃的手又丝毫不放松。这样复杂的情况下,他可以试试,但没有十成的把握。
“喂,我们可赌不起。”
“再等等。”
闻言,苏臻明无奈弹了弹手中的信封,“只好看他那边了。”
紧张的气氛仍在蔓延,颜妃苦等不来,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再等一刻钟,若陆沉逍不来,大不了今日大家一起死!夏桑仪绝对是死得最早的那一个!”
就在她咬牙切齿之时,一支箭狂啸而来!
被击中的颜妃猛地后倒,那被箭只刺穿的手腕鲜血淋漓。几乎在同时,无数箭只射去,御城军的士卒们惨叫着倒下,一道黑色身影闪现,将夏桑仪揽入怀中,迅速后撤。
早已准备好的森风长刀一斩,瞬间夺取一条生命,在他身后,无数援兵冲了上去。
厮杀很快结束。
桑仪还惊魂未定。刚才那支箭擦过她的耳际,差之毫厘便射中,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耳旁发热。
一抬头,她愕然道:“……王爷?”刚刚救了她的人,不就是本应坐镇皇城的陆沉逍么?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陆沉逍没说话,只是低头检查一番她的身体。发现无碍后,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是我。”
这时苏臻明走过来,笑眯眯道:“王爷很早就来了,一直埋伏在高处,等待出手的机会。”
“那……”
“那边有人指挥。”陆沉逍如此简略说着,丝毫不提另一边局势到底有多紧张。
森风忽然问:“刚才那一箭是王爷出手?”
陆沉逍点头。
只有这两人才明白当时的情况有多艰难。
两人贴得那么近,桑仪的脖颈还横着匕首,同时还要考虑力道、角度,森风观察半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冒着风险出手。
最后由陆沉逍执弓,趁着颜妃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无比冷静地放出箭只。
“颜妃呢?”
“应该没死。”
桑仪看过去,那个曾经雅致迷人的身躯,如今眼神空洞,直愣愣望着天空。
“不用理她。”陆沉逍淡淡道。
“可是……”她是那么地恨你,恨得浑然不顾自己的生命。
“随便杀了埋了。”陆沉逍语气随意下令。刚才那人还是他眼中必杀的唯一,此刻却如草芥般看都懒得看一眼。
颜妃嘶哑着尖叫,“陆沉逍!我死了不要紧,总有一日,会有更多憎恨你的人……”
“无所谓。”这时陆沉逍终于肯扫她一眼,语气平淡道:“别人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在乎。”
颜妃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陆沉逍若有一丝愤怒后悔还罢,偏偏丝毫不在意,更是如此冷漠地、平静地,从她身旁走过,让她满腔噬心仇恨化成空,更像是个无人理会的笑话!
我是如此地恨你,你却一点都不在意……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大批将领士卒们冲进王府。他们带着伤,武器血迹斑斑,然而他们的眼却是发亮的。
为首的陈将军翻身下马,面对敬王府一地的尸骸,众人下意识的屏息,他兴奋地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耀和历九年七月十八,纷乱就此结束。在这个黄昏降临的敬王府,余晖伴随着无赦人几近战栗的山呼声,日光燃烧至天际。
在无限光芒中,颜妃那双眼眸终究闭上了。
“皇后?”
“是。”棠溪垂手站在一旁回答。桑仪跪坐在殿中,眼前是袅袅升起的香炉烟气,雾气缭绕,她的面容如坠云间。
前几日的流血事件彷佛还在眼前。
皇帝身死被杀,敬王在将杀戮控制到最小的情况下,登上九五之尊。天下百姓甚至还在懵然之中,他们的至高主子已换了一位。
以遗诏为名,没有扰民,没有大开杀戒,相反还有一系列抚民政策,百姓们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个结果。至于朝堂中坚决站在原先皇帝那一边的,则受到了无比干脆的清洗。
旧的秩序毁灭,新的正在建立。
几日之内,本该造成大动荡的改朝换代之举,就这样高明而巧妙地平息了。
陆沉逍作为新帝,照例在第一时间搬到了皇宫中,而他原先的妃妾们,也迅速跟着搬至皇宫。今日,便是桑仪留在敬王府中的最后一日,而从明晚起,她将在承宁宫住下。
“承宁宫是历代皇后的居所,况且如今有着‘王妃’之号的只有主子,这皇后之位,明摆着是皇上留给您的。”
桑仪沉默不语。
“主子?”棠溪试探着叫。
她闭目,平静道:“我不想做皇后。”
“你说什么?”陆沉逍坐在书房,听着内侍的回报,语气陡然一冷。
那人赶紧磕头,“皇上,奴才负责为不久后的祭天大典准备礼服,可带着宫人去承宁宫测量的时候,这、这……承宁宫的主子拒绝了。”
“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是摇头拒绝。”
看着皇上的脸色,他小心翼翼道:“皇上,要不然传召……”
“不了。”陆沉逍站起身,连日的辛劳让他感到一丝疲惫。闭目了几息,他睁眼点点头,“朕亲自去。”
“娘娘请用茶。”
桑仪撑着脑袋,闻言笑了笑,“我的封位还未定,就叫上‘娘娘’了?”
棠溪认真回道:“如今大部分侍妾的封位都已确定,反而出众的几位主子还在商榷,而主子您的位子,自然就是皇后之位了。”
桑仪摇摇头。
见状,棠溪低头跪下,向来平静的语气也带着一丝焦急,“主子,您上午把负责礼服的宫人赶了出去,难道真的不愿当皇后?”
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齐呼声,听清内容后,两人对视一眼,急急迎了出去。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