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初晴打电话给我:“叶晓,情况怎么样?”
我踌躇一会:“并没有见到蔷薇,只见到她的丈夫……我留了口讯,不过不知道蔷薇是否肯过来。”
初晴冷哼一声:“温宛已经把所有事情告知我,在这个关节上那种女人怎肯出现?她怕是巴不得有这么一天呢。”
“人家也没说不来,就算真是不来也必然有自己的苦衷。”
“是!她现在与自己老公情深意浓,哪里还会记得温新?只恨温新被猪油蒙了心,不晓得在最艰苦的时候只有他的正牌妻子会守在他身边。”
我叹了口气,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在大学时与初晴并不交好,大家闺秀的刻薄总是句句在理,这点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可怜她这么费劲心力,换来得不过是温新一句:我这辈子只爱蔷薇一人!
挂上电话,我用冷水洗把脸,然后放松自己打开电视看TVB剧集,剧中女子慷慨激昻地说:“最卑鄙的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利用感情!”那瞬间我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这句话送给温新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是最好的戏子,对欲望的贪婪或者胜过其他任何人,但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最专一的情圣。
第二天我向老总报告进展,老总唉声叹气:“叶晓,该怎么说你才好,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一点实际性的东西也无!甚至连轻重缓急也不知道了,一期综艺节目比起克里斯.唐的专访算得了什么,你就是拼了命也该弄到才是!”
“那恐怕要劳烦你去警察局把我赎出来。”
他捶胸顿足:“你为何这般不敬业?真正的媒体成功人士有哪个没进过警察局?如果我有这种机会……”正好有人敲门进来,我悄悄退出。
快到下班时,电话毫无预警地响起来,我接起:“你好,我是叶晓。”
然后我听到犹如两块水晶撞击般的清脆声音:“你是在找我么?”和那晚梦中一模一样。
我的大脑马上敏锐做出判断:“你是蔷薇?”
“是。”
“你回国了?”
“我现在仍在泰国,不过克里斯告诉我,叶小姐找我似乎很着急。”
“是有关温新的事情,他患白血病生命垂危,已经不认得任何人,只盼望能够见你一面。”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我没有什么说服力地说:“不管以前他做错什么,你就念在他时日无多的份上……”
“唐氏在瑞士有自己的医疗机构,”蔷薇打断我:“我或许可以代为想想办法,合适的骨髓可遇不可求,但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那我代温新的家人谢谢你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会来么?”我有点不死心,继续追问。
“我能做什么?”她问。
“你可以在精神上支持他!”
片刻寂静之后她说:“也许……”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呆呆看着电话发楞,心咚咚直跳,刚刚我竟然与蔷薇通话,简直不敢相信。
虽然对温新好感不再,可我还是去医院看望他,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走进那间熟悉的病房,我觉得有些奇怪,温家的人竟然一个都不在,温新的病牀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面,那是个纤瘦玲珑的女子,穿纯黑色毛衣,头发用一块印度花色的丝巾包住,露出雪白滑腻的颈部。她握住温新的手,俯下身子似乎在与温新低声讲话。
我的心微微惊跳,不小心弄出点声响。
她闻声迅速站起,飞快地转身低头离开。她像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溜过,我只来得及看到她的半边侧脸,:如墨般长睫低垂,纤细的耳上嵌着一枚孩童指甲大小的碧绿玉坠,一缕乌黑发丝从丝巾中溜出来垂在象牙白的面颊旁。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在走廊外面了。
“蔷薇……”我轻轻喊,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是她,因为除开她没有人可能拥有那样独一无二的面容,世界上只有这么一朵蔷薇。
她没有回头,只把脸侧了一下,脚步却停顿下来。
我踏前一步,冷不防从斜里冒出个人来挡住我:“叶小姐,不好意思。”是在上海见过的黑衣人之一。
“我有几句话同唐太太讲。”
“先生嘱我们早些回去,不要同不相干的人讲话。”他冷漠回答。
我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走掉。
那晚我守在电话旁一步也不离开,我有预感她会打过来,果然——电话铃响了。
“叶小姐,白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我让人引温新家人离开,听到声响还以为是她们回来。你知道,我若与她们见面,场面实在是太过尴尬。”
“没关系。温新若知道你去看他,一定心怀安慰。”
她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的。我跟温新说话时,他清醒过来,虽然不能回答,但一直望着我,我想他还认得我。”
我很惊奇:“可是温新失去意识已经很久了,你同他说什么?”
“我只是说请他振奋,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他、需要他。”
“仅此而已?”多么普通的一句话。
“我还说……过去的事情无须介怀,我已不放在心上。大家幸福安乐,是我最大心愿。”原来蔷薇已经不在把这段往事放在心上,百转千回念念不忘的只是温新。
“总算了了温新心愿。”我觉得很欣慰。
“也不必绝望,我先生已经同意尽力为温新寻找骨髓,或许明天就有好消息呢?不过无论事成与否都请不要告诉温新家人我曾参与此事,我相信温太太并不会高兴,不必让她日后心生芥蒂。”
“听你的口气好像情况乐观?”
她微笑承认:“是有些眉目,不过不能完全确定,衷心希望他这次大劫有惊无险。”
“温新应该惭愧。事实上他对你一直歉疚在心,我想他已经后悔当年所作所为,如果……”
她心平气和地说:“叶晓,你还是不瞭解温新。如果当年他选择我,那么今日在病牀上令他念念不忘的那人就是方初晴了。他或许不够爱她,但是却可以从她那里得到自己梦想得到的一切,而这些不是我所能给他的。这就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故事,当时我或许不能释怀,现在却很庆幸自己既不须做墙上的蚊子血也无须成为人家衬衣上的饭粒子。”
“原来你都已经知道?”
“我与温新认识多年,虽不说是心有灵犀也多少有些瞭解。当时想不明白也许更多是不愿明白——对女人来说爱错人比被抛弃更伤自尊。”
我叹气:“你以德报怨,胸襟无人能及。”
“也不尽然,如果现在我的日子难过,或许不会肯出来见他。但是现在,我幸运,丈夫怜我爱我,让我过得幸福美满,这算得上是对他最好的报复,现在与将来对我来说更重要。”
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蔷薇实在是个清透的明白人:“的确如此。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你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了不得了。”
“就算只是个普通朋友,能帮得上忙我也会尽力,更何况我和他……”她的声音徘徊低落下去,终不可闻,但我知道她一定在回忆,曾经少年春衫薄,昔日温柔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刻骨铭心的思念美丽遥远,只是啊为什么结尾会这么悲怆落寞?
“阿翰也一直惦记你。”
她回过神来:“啊,好人阿翰,请你同他讲我也时时记挂他,他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也是我最要好朋友。”
我很开心,好像是自己得到赞扬,“你会约他见面?”
“这次不会了,我已成婚,外子并不喜欢热闹,若单独与男子见面总是不太妥当;而且我的行程紧凑,明天还要与另一好友会面。”
“娜娜?”我猜测。
“哎呀,叶晓你的确敬业,我的一切你似乎瞭如指掌。”蔷薇无奈地笑起来,显得有些腼腆。
我也笑;“没办法,靠这个混饭吃。”
蔷薇没有丁点富家太太架子,健谈得很,我们又聊了一会,当说到插页画时她马上显得兴致勃勃,尤其当她知道我认识插页画名家某某某后,更是差点没尖叫起来,一派仰慕口吻,像孩子遇到心中偶像。但是我们的话题里不再有温新,看来蔷薇真的已经对过往不再放在心上,甚至也许再过一年她不会记得温新的长相,爱情的对立面永远都是时间,再重大的伤害在欢乐中也消弭无踪。
“叶晓,我后天就要离开,希望下次见面能与你成为好朋友。”她最后说。
我说:“祝你幸福。”
挂了电话,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很难再见到这生如夏花的美丽女子,但也为温新在绝望中有了生机感到高兴,无论他人品如何,他始终是一个孝子也是一个慈父。接着电话又响,我觉得很奇怪,这么晚。
“叶晓,你在与谁通话?我一直打不进来!”初晴的语气有些不满,但语调却是兴奋的。
“怎么?”
“温新在傍晚醒来,医生说他状况一切稳定!”她开心得笑起来:“可以离开监护室。”
我说:“恭喜恭喜。”看来蔷薇的魅力无人能敌,甚至死神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初晴说:“谢天谢地,这世上总算还有奇迹。”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奇迹的制造者是谁。
“叶晓,”她犹豫一下:“寻找蔷薇的事情请暂缓进行,我现在觉得这个决定也许是错误的。”
我默然不语,她连忙说:“当然只是暂缓,你的努力我看在心里。”
我淡淡回答:“一切照你的意思。”
接下来奇迹一直接连不断,医院竟与国外某家大型医疗机构取得联系,得到与温新匹配的骨髓,再接着的手术也成功得很,温新再活个十年八年看来是没有任何问题了。前段时间,整个温家上下愁云惨雾,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现在大家又觉得自己是幸运儿了。
我在温新快出院时同阿翰一起去探望,他们一家五口正齐乐融融地聊天,那个呀呀学语的幼儿直往父亲身上爬,初晴一把抱住:“宝宝想爸爸带你出去玩么?我们等爸爸出了院就去动物园。”曾经说过如果温新痊愈就要离开他的话自然也就不提了。
温新同我打招呼:“你就是叶晓吧?早听初晴提过你是个才女,谢谢你时常来医院探望我,可惜当时身体原因完全没有印象。”
到底年轻,他恢复得相当不错,几乎看不出前段时间是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我说:“我受人所托。”初晴马上对我使眼色,我只装作看不见。
最妙是温新竟然不问下去,甚至挤眉弄眼开我同阿翰的玩笑:“我这次可谓是绝处逢生,觉得很多事情更加值得珍惜,阿翰可要多向我学一点,别白白错过身边人。”
阿翰微微一笑,沉着回答;“放心,这次不会再给机会让人别人抢走。”
我看见温新脸色微有尴尬,再也按捺不住:“关心你的人不止我们,你不记得我没有关系,记得其他人就好。”
他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片不知情的笑容;“那是自然,你看病房里的花多得要开鲜花铺……初晴我们日后要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初晴马上握住他的手,两人相视而笑,温新的母亲与温宛直抹眼泪:“他们夫妻二人真是同甘共苦,天造地设。”一片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温新重新成为完美的儿子、丈夫、父亲。
我的心彻底冷下去,温新从头至尾没有提起过蔷薇,也没有任何人提起过蔷薇——温家真正的救星。
阿翰和我一起步出医院:“你无须生气,其实这样也好。”
我忿忿不平:“温家人昧良心,我可不会!”
“那你希望怎样?让初晴对情敌感恩戴德?让温新对蔷薇念念不忘精神上继续出轨?叶晓,这次的事情其实已经给他们的婚姻造成大伤害,大家能够装着没有任何事发生,已经是最好结局。”
我还想说什么,初晴追了出来,她拉住我:“叶晓,我有事同你商量。”
我偏头望着她。
“关于录节目的事……”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我父亲觉得不太方便,你知道我和温新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当然,中间所发生一切费用均由我们承担,或者以后有机会……”
果然被克里斯.唐言中,我冷冷说:“等以后温新再次病重的机会么?”
她顿时脸色一变:“叶晓,亏得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红口白牙地咒起人来了,看来我们以后不必来往。”转身绝尘而去。
阿翰看着我无奈摇头:“唉,你何必如此?”
我笑笑:“只是帮她找个藉口罢了,就算我不咒温新,她以后也不会愿意同我来往。我知道事情如此之多,不被杀人灭口已是万幸。”
“叶晓你真是个性情中人。”
我不否认。
整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叶晓和蔷薇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段往事,但是感谢老天,他们也只是我们的一段往事,而且我们刚强如铁,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把他们遗忘。
我忍不住回头望那幢灰色的住院楼,温新一身白衣,有些茫然地靠在窗前把头抵在玻璃上出神,阳光洒落在他身上。虽然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仍能感觉到他温文如玉的神采,真是个再英俊不过的男人。
“阿翰,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大家都把蔷薇忘记?”
“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忘情水,我也不会饮。没有过去,又哪有现在的我?人都是从往事里得到经验才能成长。”
“你不怕以后的女友介意?”
“她会么?”
“聪明女孩应该不会……不过前提是你爱她要超过蔷薇。”
“我想我的女友应该更加期待的是我的后50年,而不是那段她不曾参与的岁月。”
“那你岂不是要活到80岁?真贪心……”
阿翰一直把我送回家,与我话别时手插在口袋里,踌躇一会:“周末有否安排?”
“不加班的话就是睡觉。”
他想了想,故作漫不经心状把眼睛望天:“愿不愿意把睡觉的时间牺牲掉,一起吃个饭?”
“我对约会要求很高,绝对只能两个人,如果是三个人的约会我宁愿放弃。”
他温柔地望向我:“我绝不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你忘了曾说过我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么?”
我笑了:“周末见。”想了想,又说:“你车上的CD能否换成《加州旅馆》?我最喜欢那支曲子。”
他说:“多巧,我也喜欢得很,不如周末一起去买?”
“好。”我们相互凝视,不再说什么,我从他乌黑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影子。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寻找蔷薇的故事已经结束,属于叶晓的故事却刚刚开始。
我上楼的时候脚步轻快,回头一望,呵,这次轮到他目送我上楼。我把脚上的高跟鞋踏得楼道咯吱咯吱作响,低头看时鞋面上的小小金属扣坠闪烁灿烂,不由得嘴角带笑,或许这件事里收获最大的竟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