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不知不觉地过去,云灵的泪痕已经干了。
有些人的泪总是不会轻易就落下,即使落下也很快就能忘记。
但那些落下的泪也是热的,甚至比那些流得多的泪还要热。
也许还有一点点的苦。
叶羽霄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对云灵道:“血手令的事,你还要不要参与。”
云灵轻轻地放下怀中的梵非,冷道:“自然。”
白焓纱道:“凡事不必逞强,若你的情绪影响到你的判断力,对整个计划都不会有好处。”
云灵冷笑一声,两道寒霜般的目光盯着白焓纱,冷冷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
白焓纱只觉一股寒意死死地咬住了自己,不由微微一颤。
叶羽霄道:“那么你现在尽快处理好这个人,然后我们就进行下一步计划。”
云灵又将目光转向梵非,带着一丝温柔。
她默默地将他僵硬的躯体托上马背,然后走进了树林。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云灵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叶羽霄与白焓纱将目光移向她。
云灵淡淡道:“我想知道下一步的计划。”
叶羽霄与白焓纱对望一眼,叶羽霄当先开口道:“在开始下一步之前,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
白焓纱与云灵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将话说下去。
叶羽霄微一停顿,继续道:“为何三大世家的人会同时聚集在一起。”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这三大世家虽然关系密切,互有来往,但毕竟还是三个独立的势力,除非在生死关头,否则其他世家的执掌人是绝不会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像这样三大世家的人同时聚集一处的事在一般情况下是绝不会发生的。
如此推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事先已经得知将要发生一些事。
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情况的?
江湖数百年,每一次血手令重现江湖,必然发生大事,上一次血手令出现后,出现了正道联盟与炼血教的惨烈决战。
没有人知道血手令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血手令为何人发放。
血手令,已成为江湖最为神秘的存在。
它的神秘之最,已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既然是如此严密的发放密令,泄露出去的机会又有几成?
叶羽霄驻足凝望,遥远的神思于一瞬回归,他的眼中已无犹疑,透露出不可言喻的坚定之色:“血手令的消息,是故意泄露出去的。”
云灵道:“很有可能。当代武林的绝顶人物与最强的四大世家斗得两败俱伤时,血手令的发放者好躲在后面看好戏。”
白焓纱道:“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出发放血手令的神秘人,但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云灵道:“并非如此,你们不要忘了,昨夜不仅出现了三大世家,还有两个人和一匹马。”
云灵顿了顿继续道:“其中那个使枪的人,现在已经死了,所以他不可能是血手令的发放者,那么现在剩下的...”
白焓纱道:“你们要说的,应该是那个灰衣人吧。可是,他不是已经...”
叶羽霄还是淡淡的表情,缓缓道:“你亲眼看到他死了么?”
白焓纱不说话了。
云灵道:“灰衣人即便还活着,我们还是失去了他的踪迹,线索又断了。”
叶羽霄道:“不,还有一个线索。”
白焓纱与云灵同时抬头。
叶羽霄淡淡接道:“我很奇怪,昨晚既然百里世家、霍家都来了,为何最强大的唐家反而没来?”
云灵道:“的确,如此说来,唐家一定与其他世家发生了一些事。”
白焓纱道:“那么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叶羽霄淡淡道:“唐家。”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已经起身走去。
二女也不多言,默默站起身子,跟在叶羽霄身后。
与之同时,唐家某密室,一点如豆烛光自黑暗中缓缓亮起。
昏黄的光跃动在密室,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密室并不大,一张牀、一张桌子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空间,余下的地方勉强可以容下两人。
一个男子静静地坐在桌前,惨白的手握着一杯茶,茶水是刚冲好的铁观音。
热气氤氲,弥散在密室,刹那间,整个密室都是化不开的浓。
谜一般的雾气中,隐隐可以看到他的轮廓。
一袭灰衣,长发披散,周身笼罩着一股冰冷的死气。
灰衣人。
灰衣人还活着并不稀奇,匪夷所思的,只有一个问题。
他为何会在唐家?
灰衣人的对面坐着一名女子,一缕黑发微蜷,柔柔地垂在额前,眼眸动处,若夜间繁星,烛光黯淡,却丝毫掩盖不住她轻灵盈润的肌肤,反而有一种朦胧的美意。
此人正是唐家当代执掌人-唐寒琳。
唐寒琳笑意微微,待灰衣人喝下一口茶后忽然道:“听说你在三大世家面前,连剑都丢了?”
灰衣人又饮下一口茶水,细细品味,彷佛正在饮一杯成年女儿红,片刻,他缓缓道:“那本来就是南宫世家的剑,我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寒琳抿嘴一笑,醉靥动人,喃喃道:“也许这只是你保全面子的藉口。”
然而嘴上如此,她却是深知实情。
当年南宫世家盛名之时,执掌人叶羽霄的佩剑就是一柄赤色长剑。炼血教一战后,随着他的消失,赤色长剑也因此失去了踪迹,直到昨夜,它再一次出现在灰衣人手中。
叶羽霄的剑,为何会在他手中?叶羽霄的死,是否与这个灰衣人有关?
当灰衣人第二口茶水下肚后,唐寒琳微微叹了口气,道:“方才探子回报,和你一起的那个少年死了。”
灰衣人彷佛没有听到,又饮下一口茶。
酒和茶是两种不同的饮品,有着不一样的效果。
酒喝多了会醉,然而茶就不一样了。茶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反而会更加清醒。
酒醇厚甘甜,茶却是略带苦涩。
人在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不正是带着苦涩么?
清醒带着苦涩,苦涩也代表着清醒。
灰衣人饮下最后一口茶,淡淡道:“唐家的客人快要来了。”
唐寒琳灿烂若星的眼睛忽地一沉。
她本来想问客人是谁,但她看到了灰衣人已经将眼睛瞌上。
于是她只好起身走出密室,按动机关关闭石门。
在石门关上的瞬间,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蜡。
黑暗,再次笼罩。
官道上,三股冷风飕然。
现在已是黄昏,官道上少许打算赶夜路的商人,紧张地抬头望向那绝尘而来的影子。
冷风携带着肃杀的紧凑,细细望去,模糊看到三匹健马载着三人奔突如飞。
马都是上等的快马,人都是名人。
好马配名人,正如美女配英雄一样。
这三匹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体力精良,然而在近乎残酷的鞭挞下赶了三天两夜的路程之后,终于发出沉重的鼻息。
然而在马上的三人丝毫没有停息的预兆,只是狠狠地督促胯下的马继续狂奔。
叶羽霄、白焓纱、云灵。
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他们必须在神秘人出手之前找到他。
现在,这三个人的命已经握在了同一个人的手中。
就在这时,云灵的马忽然发出一声哀鸣,猛然栽倒,云灵在马匹还未倒地的瞬间,轻轻在马背上一拍。
马匹的冲劲带着它的肉体向前滑出四、五尺,云灵已轻飘飘地落回地面。
叶羽霄与白焓纱猛地拉住马匹的繮绳,两匹马同时一声嘶鸣,止住去势,然而马腿发颤,口中隐约渗出白沫,显然已经无法继续前行了。
云灵缓缓走到那匹倒地的马前,发现那匹马口中白沫汩汩,已经死去,她微微叹息一声,道:“如此赶路,就算我们能勉强熬过,马匹也无法承受了。”
叶羽霄沉默半晌,缓缓下马,道:“今夜在此调息,明日务必赶至唐家。”
白焓纱闻言缓缓下马,轻轻抹去虚汗。
昨夜的激战,不仅损了她不少元气,而且也使她受了不轻的伤。
连续的赶路,她的伤口更加恶化。
她撕下一片纱衣,忍着全身疼痛草草包扎,待微微调息一阵后,这才看向其他两人。
叶羽霄安顿好马匹后,已经盘膝坐下,微闭着双目,再也不理周围任何事物。
云灵四下望望,独自向着一处湖边走去。
江湖客的宿命就是如此,遍体鳞伤的时候,只有自己舔着自己的伤口。
本来以云灵丹药,足以缓解她的痛楚,或者叶羽霄的内力,也足以缓解她的伤势。
然而,这就是江湖。
没有一个人会损耗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另一个人。
况且他们三人并不是夥伴,他们仅仅是为了血手令,去做相同的一件事而已。
生死由命,与人无忧。
白焓纱默默地闭上眼。
她并没有怪他们,因为换做自己是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
忽然,白焓纱只觉得周身如火烧一般,越来越烈,她紧紧抓着手掌,指甲划破手心,一道道血水流下都浑然不觉。
为何会如此?普通剑伤不可能如此剧烈,难道...
白焓纱猛地一惊:难道,南宫卓的剑上有毒?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虚软地躺在原地。
她的嘴唇渐渐变成带着浓重的紫色,手脚愈来愈冰。
还是逃不过死亡吗?
白焓纱睁开双眼,仰面望着星空。
一张略带稚气的脸出现在天空,还有那双失望哀伤,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
白焓纱气若游丝,却露出一丝笑意。
“其实,有时候真的有点想你...”
叶羽霄入定良久,却并非运功调息。
夜已深。
每当夜深人静,人的思想也会变得与白天不太一样。
剑圣也是人,一个常常隐藏自己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反而会比一般人想得多一些。
作为一个用剑的高手,叶羽霄气质总会跟随着剑意而变。剑是孤独冷漠的,不然就不会是一把快剑。很多用剑的高手性格也因此变得孤僻冷傲。
可是他不是。
在黑暗与生死交接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妻子。
“颖儿...”此时此刻,当一切静下来,他心中的声音只有这个名字。
谁说女人一定是男人的弱点,如果不是那个叫舒颖的女子,他又如何在一次次的生死中挣扎着活下来?
他相信,只要他活着回去,她一定会等他。
一个男人如果有了信念,那么也就没有多少事能难倒他了。
这就是叶羽霄能在每一次生死之中活下来的秘密,也是他能成为剑圣的秘密。
云灵缓缓行走于湖畔,清冷的风拂过她的脸颊,荡起一丝丝凉意。
寒夜茫茫,何处才是尽头?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
在这苍茫无边的浓黑中,依稀飞舞出几点光亮。
一点、两点...
萤火虫。
“萤火虫么?”云灵将手伸向晃动的光点,眼眶微微湿润。
她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脸庞,还有那温暖的笑意。
三年前,某避难的山洞。
“喂,姓梵的,这里好黑,你走慢点,我...我...”
“嘻嘻,这么多血战都不皱一下眉头,竟然怕黑?”
“你...你管不着!”
“哈哈,是不是怕黑的地方有那个啊。”
“你再说,我真的永远不理你了!”
“嗯嗯,别担心,看,那里有萤火虫。”
“什么?萤火虫,那只是虫子啊。”
“不,那是造物主送给黑夜中迷路人的礼物。当人们在黑夜中害怕,迷茫的时候,萤火虫会照亮回家的路。”
“可是...”
“放心,我会和你一起找到回家的路,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云灵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拭去眼角的液体。
“砰!”
空气中传来一声双掌相击的爆响,挑起了刚刚缓下的肃杀。
云灵的思绪瞬间回归,她想也不想便向那声音处掠去。
云灵来得不慢,然而,此时只有叶羽霄负手而立。
云灵查看四周情况,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叶羽霄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方才一道影子闪过,我仓促一掌,与之对击。”
云灵道:“然后呢?”
叶羽霄道:“那人藉着掌力后掠,再加上不错的轻功,消失了。”
云灵道:“也许是普通小贼。”
叶羽霄微一皱眉,道:“那么普通小贼,会劫走白焓纱么?”
云灵立刻向方才躺着白焓纱的地方望去,只有几滴黑色的液体残留在原处,触目惊心。
云灵道:“白焓纱中毒了。”
叶羽霄微微一顿,道:“中毒?”
云灵走近那黑色的液体,仔细看了看道:“错不了,从这些黑色血液所处的方位来看,是她忍受痛苦抓破自己的手留下来的。”
叶羽霄衣衫飘飘,伫立沉默。
云灵顿了顿道:“白焓纱的死活我没有兴趣,令我感兴趣的是究竟是谁劫走了她。从她的血液来看,她中毒已深,若是没有救治,根本过不了今夜。”
叶羽霄道:“所以劫走她的人并不是要取她性命。”
云灵道:“那么这个劫走白焓纱的神秘人又是谁呢?是血手令的发放者?”
叶羽霄微微摇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我想我们到了唐家后,自然会知晓一切。”
云灵皱了皱眉,道:“为何如此肯定?”
叶羽霄道:“最近与我们有关的是哪些家族?”
云灵道:“四大家族。”
叶羽霄道:“离这里最近的可疑家族是哪个?”
云灵冷笑道:“那么明天我们就去拜访一下这个有趣的唐家。”
叶羽霄又缓缓盘膝坐下,瞌上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