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血枫林。
林木森森,红枫似火。
远处的风吹来,穿梭在林梢缝隙间,凄迷的尖啸在枫林四起,宛如鬼哭。
暮色已临,晚霞流丽。天边残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即将没入远处的山丘。
这片枫林远离市井喧嚣,处于远郊,平日只有极少的商旅偶尔停息片刻,这里平日的黄昏就像其他大多数地方的夜晚一样平静。
然而今天的黄昏却有些不同。
远处隐约晃动着一条人影。
人影时走时停,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已可以清楚地看到轮廓。
体态娇小,容颜娇美,不是白焓纱是谁?
雾,本来还是淡淡的,忽然间就变得化不开的浓。周围,紫烟四合,阴寒的风声中有凄然的惨叫缥缈传来。
白焓纱足尖轻点,气贯于足,循着声音的方向,正准备掠出。
三道风声自后方突袭而来,快如闪电。
白焓纱侧身闪避,尖利的啸声直直没入她身后的树林。
又一蓬银芒从林木中电射而出,速度之快,力道之精准,当世暗器功夫能与之媲美的绝不会超过五人。
白焓纱双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两柄短兵器,一闪之间,光环炫目,如水银倾泻,锋利的银芒与之一触,顿时偏离方向,化作银针“叮叮”地散落在地上。
一串清悦如银铃的笑声自密林传出,听声音竟是女子。
白焓纱淡淡道:“阁下暗器功夫不弱,方才却未出全力,所为何因?”
那笑声顿了顿,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你手上握的是魄月刃,想必你就是听雨楼第一刺客白焓纱了。”
白焓纱冷冷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那声音笑道:“若不是,你现在就已经闭嘴了。”
密林一簇树丛动了动,忽而间悄然转出一个美貌女子。只见那女子身着一袭淡紫流仙裙,发髻上系着数羽紫色绒毛,长发翩然,灵澈若仙,面上醉靥动人,一双秀目灿若星子。
白焓纱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紫衣女子道:“万花舞之,星辉落目。难道白姑娘还猜不出我是谁?”
白焓纱静静打量着紫衣女子,忽然笑道:“原来是药灵仙子云灵。”
云灵亦笑道:“既然我们两个都到了,不知还何人前来。”
话音未落,林木另一侧悠悠传出一个极富磁性的男子声音:“在下已恭候多时了。”
此语一出,剑气呼啸四溢,风声迭迭,木叶萧萧,一袭白色身形自林木穿梭而出,如神龙夭饶,变化万千。
云灵笑道:“剑圣叶羽霄,又何时变成偷听别人说话的贼猫子了?”
叶羽霄身形立定,神色平静。
他的剑是那样的锋利,那样的骄傲,可是他的人却恰恰相反。
他看起来很和气,也很谦虚,平日里没有人能觉察出他的剑息。他的杀气也收敛得很好,在敌人感觉到他杀气的时候,自己的也许就已滚落在他的剑下。
现在,他又完全收起了方才那足以毁灭神魔的锋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枫叶悄悄飘落到地上,彷佛未曾荡起过。。
白焓纱冷冷道:“既然到齐了,还等什么?”
叶羽霄、云灵什么也没说,各自自怀中取出血手令,与白焓纱的拼在一起。
红色的雾气氤氲在血枫林的红色阴影中,随着血手令缓缓消融,那片雾气中竟渐渐显出几行字来:
南宫世家全灭。
酬金:黄金一百万两。
云灵皱眉道:“南宫世家?”
白焓纱、叶羽霄也陷入了沉默。
当今武林势力最强盛的世家为江东的唐家、霍家、百里世家以及南宫世家。20年前属南宫世家势力最为强大,然而自从炼血教一战,南宫世家元气大损,时至今日,已从当年最强盛的家族沦落到四大世家之末,常常需要其他家族的援助才得以保全。如今的南宫世家,已完全不能与20年前相提并论。
然而又是谁愿意出一百万两黄金去屠灭这样一个连自保都困难的家族?
若是想立些名气,也应该找其他三家;若要称霸武林也应该先灭那些相对有名声的大派;说到仇杀,那也没有可能,因为南宫世家与江湖各个门派向来和睦相处,平日小小摩擦虽然还是无从避免,但绝不会结下灭门的大仇。
灭了南宫世家,不仅没有任何的利益,还会引来其他三大世家的追杀以及全天下武林的耻笑。
然而能同时请到白焓纱、叶羽霄、云灵三人的这个人,不仅脑子绝不会有病,而且还会很清醒。
血手令究竟是谁发放的?灭南宫世家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
这些都无从可知,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线索。
白焓纱道:“无论如何,我只负责杀人,等行动结束拿到赎金后,我就再也不认识你们了。”
云灵冷道:“我也一样。”
叶羽霄淡淡道:“走吧。”
三人动身走去,只是一瞬,已隐没在血枫林。
枫叶舞动,寒风飒然,拼在一起的三道血手令忽然燃起一簇烈焰,瞬间化为粉末。
今夜,已注定不再平静。
夜已深。
南宫世家的大院内只有一两点烛光晃动着瞌睡的昏黄。
院子里大多数人已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无论是谁,长长一天的工作后,总希望有一个安详宁和的夜。
南宫卓坐在书房的檀木桌前,盯着明晃不断的烛火出神。
自从他的父亲南宫博在20年前炼血教一战战死后,推给他的仅仅是一个虚空的称号以及苟延残喘的家族,就像这即将燃尽的烛火,不知何时才会重新燃起耀眼的火焰。
还是早已失去了这个可能?
南宫卓摇了摇头,极力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是南宫世家的主人,就应该尽心尽力地光复南宫世家,至于其中的辛苦、其中的代价,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南宫卓揉了揉已经熬烂的眼睛,起身准备出门走走,门却自动开了。
一个身穿黑色羽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莲子粥走了进来。
她的容貌算不上很美,却给人一种端庄嫺静的高雅气质,举手抬足之间如轻风柳枝,尽是暖人的情意。
“阿卓,夜深了,喝碗粥就休息,好吗?”女子柔声说道。
南宫卓疲倦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如水般的温情:“笑儿,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关心,可是我却...”
女子用手轻轻捂上了他的嘴,笑道:“我赵笑儿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遇见了你,作为你的妻子,就应该支持你、照顾你。”
南宫卓静静地凝视着赵笑儿,眼眶忽然有了湿润,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将她拥在怀中。
赵笑儿微微笑道:“傻瓜,都成南宫世家的主人了,还撒娇啊。”
碧纱窗上,人影浮动。窗外黑夜寂寂,屋内跃动着温馨的烛火。
一声冷笑打破了这短暂的片刻,随后迅速消散在料峭的空气之中。
南宫卓神情顿时恢复严肃,脸上的倦色一扫而空。
赵笑儿足尖一点,人已掠出窗户。远处一道白影一恍,越过南宫世家的外墙。
赵笑儿诧道:“好快的身法!”当下不容思索,身形一动,向着那袭白影追去。
长夜漫漫,彷佛没有尽头。
黑夜中一白一黑两道身形飞掠纵横,所过之处草木皆惊,冷风迭起。
赵笑儿的将速度提到极致,心下越发惊奇。
要知道,赵笑儿的轻功造诣在整个江湖中是不可小觑的,她早年在武林大会上与以轻功专长的神风道长比试身法,本来只是切磋娱乐,竟不想在身法上胜过了神风,当场被公认为“速度天下第一”。
赵笑儿一战成名,从此每隔十天半月就有人去挑战她“速度天下第一”的称号,却皆是失望而回。后来她嫁入南宫世家,渐渐收敛了玩心,再也没有与他人比试,然而为了帮助南宫卓光复南宫世家,她在武学上的修习从未停止过,她现在的功力,只怕已远远超过从前。
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追上前方的白影。
前方的白影却忽然停住了。
赵笑儿心头一凛,去势顿收,立于白影一丈之外。
月光如水,夜色凄迷。幽寒的冷意渗透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说不出的阴森诡怖。
白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精美的脸。
这个人赫然便是白焓纱。
白焓纱笑道:“南宫世家赵笑儿,速度天下第一?”
赵笑儿听出了其中的讥嘲,却还是不动声色笑道:“不敢不敢,方才追赶听雨楼头号刺客白焓纱白姑娘,当真累得不行,到现在还差一丈距离呢。”
白焓纱面色一沉,道:“听雨楼刺客的身份属于绝密,你竟然可以认出我?”
赵笑儿露齿一笑,撅了撅嘴道:“我啊,曾经潜入天龙门禁地,看了几眼其中的密卷,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你的名字了,旁边还配着一幅你的丹青画像,你说我认不认得?”
白焓纱冷道:“没想到在南宫世家还有这种专门窥探他人的卑鄙小人,看来南宫世家也说不上什么光明正大。”
赵笑儿笑得更开心了,笑声尖锐,就像一把刀子硬生生割裂了沉寂的夜空,她身上的黑色羽毛伴随着“咯咯”的笑声不住地颤动着,半晌,她忽地收住笑声,道:“多知道一些别人的事,难道有什么不好么?”
白焓纱道:“可是现在这件事被我知道了,万一哪天我不小心说出去了呢?”
赵笑儿浅浅一笑,撅着嘴道:“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白焓纱道:“哦?何以见得?”
赵笑儿微微笑道:“因为我能保证一件事。”
白焓纱道:“什么事?”
赵笑儿一字一字道:“我保证死人绝没有机会说出去的。”
白焓纱笑了,笑得很迷人,她淡淡道:“可是有一件事你却未必能保证。”
赵笑儿道:“什么事?”
白焓纱道:“你能保证可以杀了我?”
赵笑儿道:“不能”,她不急不缓地将剩下的话补完,“但你也不能保证我杀不了你。”
空气安静了下来,一股寒厉的压迫感越转越急。
杀气。
赵笑儿深知,与听雨楼第一刺客对阵,能够生擒的机率几乎为零,此时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毫不留手,不然今天“速度天下第一”的称号很可能变成绝响。
赵笑儿的黑羽无风自动,她缓缓自身后抽出一条布满尖刺的长鞭。
白焓纱还是笑得很迷人,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魄月刃。
下一瞬,白色与黑色的身影便互相交织在一起。
光影密布,冷风飕然。
两人以快制快,瞬间已拆了近百招。
白焓纱化身为电,周身银光流转,紫虹迭起,魄月刃在她手中犹如寒月魅影,冷艳而凛冽,每每快招一出,赵笑儿身法就微微一乱,至少需要一招的空隙才能稳住。不出多时,赵笑儿连连险象环生,原本平静微笑的脸上已多了一分煞白。
然而纵使魄月刃再快,仍难以突进赵笑儿的鞭阵。魄月刃虽快,周转也甚是灵巧,攻击范围却远远不及长鞭所至。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鞭的优势就在于攻击距离和范围。前五十招白焓纱攻击迭迭不休,赵笑儿只剩下招架之力,然而一百五十招过后,长鞭的的残影渐渐冲破开来,黑色的尖刺如蛇牙般狠辣,竟然有压制魄月刃光华之势。
二女身形交错,娇叱连连,加上身姿曼妙,长发飞舞,旁人看来,当真是美仑美妙。
然而这其中的惊险之处,却只有她们自己深知。
在这样快速拼斗的对决中,人眼完全来不及捕捉对手的攻势,不仅要靠经验去猜测对手下一步的招数,还需要靠下意识去躲开每一次的攻击,这已不是不出差错就能顺利解决的问题,少部分情况下还要靠运气。
所以,她们现在比的东西有三样:速度、经验、运气。
两百招过去,两人不分上下。
两百三十招过去,两人的身法不如开始。
两百五十招后,赵笑儿开始**吁吁,明显感到体力不支。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人若没了体力,就失去了速度。
她的动作微微凝滞,所用的招式渐渐跟不上白焓纱的速度,她只好变换路子,以防为主。
白焓纱看准的就是这一点,魄月刃原本被压制的光华得到解脱,忽然间闪现出比先前更加凌厉的锋芒。
缤纷的剑光一闪,白焓纱已无声无息地贴到赵笑儿身前。
赵笑儿心头一恍,等她回过神,白焓纱的招式已暴雨般袭来,一时间双刃游走,叠影连连,漫天都是白焓纱的影子。
碎痕连心诀,听雨楼第一刺客的最强的一式!
赵笑儿心头烦恶无比,只感到白焓纱的攻击一招快于一招,一招强于一招,彷佛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剑光旋涡,即将将自己吞没、搅碎。
赵笑儿竭力稳住心神全力阻隔魄月刃的锋芒,却哪里抵挡得住,不出三招,身上已被划开一道口子,再过两招,手腕又中了一记,长鞭“呼”一声脱手而出。
如此一来,赵笑儿完全失去了防守能力,仅靠着身法闪避。
白焓纱冷哼一声,右匕一道光环送出,赵笑儿的一匹发丝顿时断却,在空中飞扬。
赵笑儿心头惊骇,全力施展身法,一个连环侧滚躲开白焓纱的一轮快攻,待她起身,一片绚烂的光晕刺得她睁不开眼,却是白焓纱看准时机,一刃向赵笑儿天灵盖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