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这个月的十二那一天,几位被选中的秀女便由母家直接送入圆明园,充实廷掖。
皇后将月地云居、鸿慈永祜、汇芳书院、日天琳宇指给新晋嫔妃,又吩咐了内务府着人重新打扫布置,敬事房这边也高高挂起了新小主的绿头牌。
这边章廷海捎来了祥妃阿玛从宫外带来的果子酥饼,祥妃一边吃着,一边倚靠在窗框下的绣榻上,看着架子上织造府挑上来的各色绸缎和刺绣的婴儿肚兜。
祥妃娇声一笑,道:“近来静妃、玲贵人、琭答应伺候皇上最多,一把子岁数,还妖妖媚媚勾引。”
章廷海含笑道:“祥主儿不必忧心,如今主儿身怀龙种,谁的恩宠也抵不过主儿。”
祥妃笑着扶正压鬓边的镶花银饰,道:“吾可不想跟她们争宠,且由着闹去吧,斗得天翻地覆才好。”
翠橘笑了笑,道:“主儿静养龙胎,可不知外头事儿,前儿皇上纳了不少小主呢。”
祥妃满脸鄙夷,抚着慵慵隆起的肚子,便蹙了眉,道:“皇上内宠颇多,这些年来,殁了、失宠、打入冷宫,也不再少数,多纳了几个又何妨?”
翠橘皱着眉头,低声道:“可皇上总宠着她们,不过来瞧主儿,奴才便不舒心。”
章廷海道:“橘姑娘的话在理,主儿不怕那些低贱女子夺宠,说来主儿宠眷深厚,又连连产子,有些话是该让皇后主儿劝一劝皇上了。”
祥妃轻轻一嗤,冷笑道:“吾哪儿有本事,让皇后主儿规劝皇上?万不可高抬了吾。”
章廷海腆着脸,道:“主儿说这般话,便是轻贱了自个儿,主儿可知皇上选秀挑了几个?”
祥妃从蝶纹盘子里取了一枚砂糖杏子放在口中,雪白贝齿一咬,一点金黄的汁子溅在章廷海的脸上,笑道:“挑的不是满蒙八旗的秀女儿,便是内务府包衣家的,这样低贱子伺候,左不过挑了两三个。”
章廷海还是踌躇着,道:“祥主儿不知,皇上出手阔绰,一把选了六个,三个满洲,三个汉军,其中一个舒穆禄氏长得漂亮,被封了彤贵人,皇上喜欢得紧。”
祥妃春眉暗蹙,起身一纵,道:“六个?怎么一下选了这么多?”
祥妃骤然起身,小腹微微有些作痛,她急忙捂住肚子,不免愁肠百结,眉毛蹙了又蹙。
翠橘、小红忙扶住祥妃,道:“主儿仔细身子,万勿动怒。”
章廷海只得低头,道:“奴才也是听顺喜说的,敬事房那边都挂了绿头牌,皇上今儿晚便要临幸。”
祥妃一惊,死死按捺住了梨花木桌子,冷笑一声,道:“哼,临幸便临幸吧,早晚都得伺候,等皇上不宠了,也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一晚,圆明园的夜格外寂静,黯淡的天色中唯有远处几颗星星若隐若现,明灭可见,树杈上夜鹰低飞,发出扇动翅膀的扑棱扑棱声音。
勤政殿书房里,道光正和曹振镛、端华、肃顺、裕诚等人在谈论如何在宫外购买蔬菜鲜蛋,衣裳料子。
只见李长安进来,道:“奴才回皇上,新晋小主的绿头牌已写好,敬事房的人请皇上翻牌子。”
端华一拱手,道:“皇上,天色已晚,奴才等这就下去了。”
道光挥了挥手,端华、肃顺、曹振镛等人即刻会意,赶紧退下跪安了。
李长安、贾庆海行了平礼,互问了吉祥,方一拍手,敬事房的贾庆海便陪着笑容,躬着身子进了勤政殿。
贾庆海行云流水一般叩了头,跪捧着红鱼漆木盘子,道:“奴才请皇上翻牌子。”
道光的指尖轻轻在各位小主的绿头牌上滑了又滑,在彤贵人和刘常在之间停了停,旋即一笑,道:“就这个彤贵人吧。”
贾庆海喜滋滋捧了下去,道:“那奴才这就迎接彤贵人。”
彤贵人由着伺候侍寝的姑姑洗漱干净,又在浑身上下抹了抹香油,神秘一笑,道:“小主抹了这个,奴才保准小主往后恩宠不断。”
彤贵人秋水双眸,剪瞳灵秀,不觉瞪大了双眼,脸上微微一红,含羞带笑的低下了头。
夜里幽梦忽醒,辗转难眠,皇后静静地躺在炕上,一言不发,只双眼含泪望着头顶绣花贴彩云的帛金团图,翻身辗转,反侧难熬。
王嬷嬷、宝银听得响声,便起身替皇后合了合被子,道:“主儿怎么还不睡?可是梦魇了?”
皇后捋了捋鬓角垂着的头发,道:“皇上今儿晚可翻牌子了?”
王嬷嬷脸上依旧含着笑,道:“翻了,翻了新挑的彤贵人的牌子。”
皇后无声叹了气,衰败的合上了双眼,黯然神伤,道:“说来小住圆明园大半年,皇上一次都没传召。”
宝银替皇后掩了掩棉被,道:“主儿别想了,仔细伤身,您是中宫,身份尊荣,怎能与那起子贱人争宠计较。”
皇后垂落的发丝蔓延开来,她忽然捋着头发,做起了身子,道:“这个时辰,你怎么还在圆明园伺候?没和荣海回住所安置么?”
宝银脸上一酸,忙笑着替皇后合上被子,脚下捂着汤婆子,道:“主儿快安置,奴才就在这儿伺候您。”
皇后拉开了她的手,沉下了脸色,道:“是不是荣海待你不好?还是他在宫外有个新人?你虽是侍妾,到底也是吾拨过去的,怎能这般没出息?”
宝银脸色苍白,渐渐低下了头,默默垂泪。皇后眼见宝银委屈落泪,也没太多过问,打发了她出去,由着王嬷嬷点了一盒安神香睡下了。
第二日晨起,诸位嫔妃依礼向皇后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大礼,新晋小主更是早早来到了皇后的上下天光。
王嬷嬷、陆忠海向各位小主逐一介绍了在座的内宠嫔御、宫廷主位。
见全贵妃清冷明艳,祥妃妩媚至极,静妃温柔沉静,和妃老实本分,睦嫔明眸善睐,众妃嘘寒问暖,唏嘘关怀几句,便都各自散去。
余下在圆明园的日子,大都是新宠当道的彤贵人和刘常在伺候最多,其次是几位末流的答应常在侍奉。当彤贵人再次撞入六宫众人眼中之时,已是春上三月,绿柳扶茵,莺飞燕啾,鱼游浅底。
这一日天色清明,花开艳丽,芝兰陪着全贵妃、玲贵人、慜答应往慈云普护上香归来。
玲贵人转首见风扑落了全贵妃的衣帽,道:“姐姐仔细,别伤了风,这三月春寒,着了冷风,身子更难调养了。”
全贵妃脸上一喜,笑道:“玲妹妹说的是,都怀三个孩子了,哪儿那么娇贵。”
慜答应笑了笑,道:“哪儿不娇贵?等生下阿哥,皇上不知多宠姐姐。”
全贵妃抚摸着腹部,悠然一笑,道:“吾年老色衰,怎敌玲妹妹、慜妹妹,青春二八,姣好年华。”
慜答应捂着胸口,苦笑道:“姐姐说笑了,我自打去年被降了位份,皇上都一年多没翻我牌子了,我再年轻,也是无用。”
全贵妃清柔的目光皆是温暖笑意,道:“妹妹不必自恼,当下若是见了皇上,吾定设法开口,恩求皇上覆了妹妹位份。”
慜答应喜极而泣,拉着全贵妃的手腕,福了一礼,笑道:“奴才多谢贵妃主儿开恩,多谢贵妃。”
全贵妃侧耳笑了笑,低声道:“当下吾也求皇上,多翻你的牌子伺候,你仔细备着。”
玲贵人一脸欣喜,娇怯怯扶着全贵妃,颔首道:“多谢贵妃。”
话音尚未被西北冷风吹散,只听一阵娇声媚语,冷香迫人。
玲贵人皱了皱眉,吓得退了一步,正要出言喝斥,却见扶花叠翠迎了一个女子柔曼缓步踱了出来。
全贵妃定睛一瞧,那人却是日渐隆起,丰腴娇媚的祥妃,她衣饰不减华丽清贵,一色紫红团花锦绣连枝风帽,挽着雪白绣花鸟纹领子,裙子上更是遍刺金枝纹样,绣刺连连花叶,走路之间华丽流溢,熠熠生辉。
祥妃怀着身孕,慵懒身段,一手扶着章廷海,一手扶着翠橘,髻上簪着朵朵金丝累凤,镶花嵌银,珠翠玲珑。
慜答应低声嘀咕,道:“皇后主儿不许如此穿戴,怎得祥妃浑身华丽清贵?”
芝兰扯了扯慜答应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
祥妃抬眉一瞧,与全贵妃四目相对,祥妃懒懒抚着肚子,娇艳一笑,慢慢福了一福,道:“请贵妃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只好含笑颔首,道:“祥妃身子重,起身回话。”
祥妃冷眼瞧了瞧玲贵人、慜答应,笑道:“慜答应也出来了,怎得没给皇上炒上一盘?皇上进了你的菜,定会翻你的牌子。”
慜答应含羞怯首,低低道:“嘴上这般不留德。”
祥妃娇艳一瞥,转着手上的鎏金彩色戒指,道:“这个时候,玲贵人没去歌唱么?陪着全贵妃说笑,能说笑出阿哥么?啧啧。”
祥妃的笑声像一片片薄薄的刀子似的,轻刮着人们的耳膜,与圆明园花红柳绿,春色满园很是不配。
玲贵人福了一福,道:“奴才没祥妃这般好福气,胎胎有娠。”
祥妃牵着耳上的翠叶坠子,笑道:“贵妃身子渐重了,御医怎么说得,是阿哥还是公主?八成是个公主吧,吾记得贵妃最喜欢诞育公主。”
全贵妃紧捂着珐琅粉镶花手炉,冷笑一声,道:“吾喜欢诞育公主,祥妃不也胎胎公主么?怎得江御医替祥妃诊脉,是个阿哥么?”
祥妃当下沉了脸色,美目横了一眼全贵妃,笑道:“贵妃的嘴真巧,江御医说了,吾怀的是个阿哥。贵妃怀的也是阿哥?哎哟,那贵妃可有福气了。”
玲贵人盯着祥妃隆起的肚腹,道:“奴才瞧祥妃一胎倒像是公主,肚子尖尖,不像贵妃一胎,这般圆润。”
祥妃沉了沉脸色,微眯着眼,道:“玲贵人没怀过孕,倒编排起了吾,自个儿肚子不争气,还有脸说话,也不怕风大雪大闪了舌头。”
玲贵人到底没有底气,只低低瞧了瞧全贵妃,不敢过多妄言。
全贵妃望着开了一天一地的粉色杏花,风拂花落如雨,伸手接在掌心,冷了冷神色,道:“生儿育女是上天注定之事,命中有便有,命中无便无,谁的福分也说不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依吾瞧爹娘积福积善,福禄寿喜,儿女自会聪慧双全,祥妃,谨言慎行。”
祥妃低了首,甩了甩水红色绣花手绢,屈了屈膝道:“嗻,奴才谨记贵妃教训。”
祥妃轻哼了一声,娇柔怯怯地扶着翠橘的手,似笑非笑,故作矫情捂着小腹,慢慢悠悠走了去。
赵得海不忿道:“主儿,祥主儿说话也太不好听了,奴才听着都刺耳。”
全贵妃抬首,见一树杏花纷然而坠,叶叶堆拥,像艳阳照过的云色锦缎,芳菲千繁,馥郁浓浓。漫天飞舞着轻盈洁白的柳絮,像是被风吹开的雪朵,随风翩翩起舞,摇曳暗香疏影。
天色将晚,夜来凉风吹至,渐渐清冷,今年春日格外寒冷,京郊又扬了几场小雪,纷纷簌簌,渐下渐融。全贵妃抱着寿惠公主与道光、皇后一同用膳。
道光见了全贵妃,便伸手挽了她一同坐下。皇后也着人添了碗筷,忙吩咐王嬷嬷、碧绮仔细照顾寿惠公主。
道光才要侧身,不觉留驻,在全贵妃鬓边轻嗅流连,笑道:“贵妃鬓角衣边这般香,时至春日,哪儿来的香?”
全贵妃轻俏一笑,展颜一开,道:“奴才一路过来,闻得御景小路杏花、樱花朵朵绽放,娇艳婀娜,可是满身樱花、杏花之香。”
道光噤住鼻子轻轻一嗅,道:“这个味儿倒是好闻,清香扑鼻,比胭脂水粉淡,淡而不俗。”
王嬷嬷摆了一双紫银梨花筷子,皇后伸手唤了寿惠公主,道:“寿惠快来,到皇额娘这儿。”
道光也是一笑,道:“快让皇额娘好好亲亲你,你皇额娘今儿还叨咕,说近来身子疲倦,许久不见几位公主了,十分想念。”
寿惠公主长了六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她穿了一件橘红色福寿襟芸纹坎肩,笑吟吟施了一礼,道:“儿臣请皇额娘圣安。”
皇后温婉含笑,伸手抱了起来,坐于怀中,道:“公主长得越发精巧了,奴才瞧更壮实了,小手小脸胖嘟嘟,真是乖巧可爱。”
全贵妃起身替道光添了一匙虾仁白菜汤,替皇后添了一碗鲤鱼豆腐汤,夹了一筷子竹笋鸡丝,殷殷笑着,道:“多谢皇后主儿夸奖,奴才也瞧公主比去年长高了,眉毛眼睛倒更像皇上了。”
道光眼底含着一抹深深的笑意,道:“眉毛像贵妃,吾的眉毛淡,不及贵妃长眉入鬓,眼睛倒与吾深肖,寿惠是吾之长女,长得苗条秀丽,也亏了贵妃悉心教导。”
全贵妃摇首长叹,福身一礼,道:“多谢皇上圣口,多谢皇后主儿。”
皇后倒是极喜欢孩儿,爱抚着寿惠公主的鬓角,温和含笑,软语温柔。
道光眉眼微微,也不禁赞叹,笑道:“皇后当真喜欢孩子。”
皇后折了一枝紫薇比在寿惠公主腮边,笑色也突了一突,道:“奴才无福生养,且寿惠公主年轻娇憨,稚嫩娇小,奴才瞧着十分喜爱。”
这时李长安走了进来,道:“奴才回皇上、皇后主儿、贵妃主儿,彤小主已在外候着了,预备伺候皇上、皇后主儿侍膳,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点了点头,李长安便传了一声。
才说完了话,却瞧橘色绣花竹帘盈盈一掀,但见一位貌美女子濯濯而入,她穿了一件淡色海棠花缀金朵坎肩,下身穿了一条浅青色雪花绣锦裙子,玲珑小巧,微中身材。
她行了一礼,道:“奴才舒穆禄氏请皇上圣安,请皇后主儿圣安,请贵妃主儿圣安。”
寿惠公主也从皇后凳上跳了下来,向着彤贵人施了一礼,道:“儿臣请彤娘娘圣安。”
皇后见她螓首一抬,不觉轻声赞叹,这位彤贵人不过十五六,眉目多姿,肤白冷雪,脸佛晨霞,云鬓花钿,香篦翠翘,一颦一笑,天真明媚,娇贵难说。
道光伸手一展,便含了笑容,道:“彤贵人起身回话,碧绮,赐一张圆凳坐下。”
彤贵人一双秋水眼眸,像暗夜的星光璀璨,便笑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主儿。”
但见彤贵人言语活泼,玲珑俏皮,却无一点娇矜之气,殷勤侍膳,妥帖得宜,一顿饭下来笑语如珠。彤贵人更喜欢寿惠公主,挑逗玩耍,怀中亲昵,并无世家嫔妃的拘谨矫情,约束做作,心下便有几分欢喜。
一时膳毕,道光兴趣颇好,便道:“吾记得从前四月之时,圆明园杏花春馆一树杏花绽放,纷纷洒洒,飘扬坠坠,杏花春雨,吹笛天明。”
彤贵人接过递上的竹盐茶水,蹲身为道光漱了漱口,乖巧一笑,道:“从前奴才养在深闺,不识花朵颜色,如今进了圆明园,但见梨花落雨,杏花雪白,樱花娇丽,连廊下的绢丝绒花都朵朵粉艳,瑰丽难言。”
皇后接过竹盐水,漱了口,笑道:“彤贵人性子倒娇俏,不比世家女儿,矜持傲气,不怒自威。”
全贵妃喂了一口寿惠,笑道:“皇后主儿所言极是,彤贵人年轻娇憨,性情倒是活泼爽朗,伺候皇上进膳,逗得皇上笑语连连。”
彼时顺喜端了一盆温水来伺候道光浣手,道:“奴才伺候御前多年,没见过哪位小主像彤小主一般清爽俏皮。”
碧绮递过一张绣白手帕,替道光拭净了手,道:“皇上宠爱,便是彤贵人过人之处了。”
道光歪在绣榻上,笑道:“彤贵人确有可爱之处,这是她的好处,也是长处。”
皇后端正了神色,微微拭了拭口,含笑道:“回皇上,妆容整肃,光鲜洁净,动不轻狂,笑不露齿,乃是嫔妃之德,若只讨君上欢喜,却忘了安分守时,谨慎小心,那才捉衿露肘,顾此失彼。”
全贵妃心下一突,只赔了淡淡笑容,不知如何是好。彤贵人也是颇为拘谨,笑色讪讪,局促不安。
道光的笑意渐渐疏离,他只握住寿惠公主的手,肃然道:“皇后所言不假,但吾觉得彤贵人性子如清风宜人,拂面凉爽,比之端庄古板,沉静自持,更有满心欢笑,言语之乐。”
皇后抚了抚鬓上,行了一礼,道:“嗻,皇上训导,奴才多嘴了。”
全贵妃一手抚摸小腹,一手逗弄着寿惠公主,温柔一笑,道:“回皇上,皇后主儿素来亲厚,昨儿奴才下晚请安,正见皇后主儿在偏殿算账,六宫节俭,也是皇后主儿辛勤所来。”
道光的脸色这才缓了一缓,笑叹着揉了揉眉心,道:“皇后佐治六宫,十分节省,柴米油盐,汤羹碗盏,皆从口中所得,为吾省了许多银两,皇后贤德。”
皇后接过芝兰手中的斗花彩蝶小碗,里头盛着薄薄的稀粥,喂了一匙给寿惠公主,道:“皇上过誉了,身为皇后,主持六宫,是奴才之责。”
彤贵人转过了头,很快醒神,鬓边的碎珠像水波轻漾,恭谨道:“皇后主儿训斥奴才,奴才日后定不苟言笑,端庄持重,谨记妾妃之德。”
皇后面上端庄,福了身子,笑道:“回皇上,这个时辰,是该向皇额娘问安了,奴才便先告退。”
见皇后翩然起身告退,全贵妃也牵过寿惠公主的手,笑意澹澹,扬了帕子,福了一礼,道:“天色渐晚,奴才将寿惠公主送回阿哥所,奴才便不叨扰皇上清安,奴才告退。”
道光笑着捏一捏寿惠公主红润的脸,笑道:“寿惠与你额娘先回去吧,明儿个皇阿玛去看望你。”
这一日晌午,和风微热,殿外清香,天然图画外殿的游廊下挂着五色鹦鹉、灰鸽、绿嘴画眉、鸟啾春意,凤鸣艳阳的好天气。
天然图画外殿地下供着一个暗油色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薰炉,里头缓缓透着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不觉静谧。
道光与太后用过了午膳便着杜受田、漱桂前来叙话大阿哥学业之事,恰巧钦天监监正董怀绪也在一侧伺候太后进食。
张明得、椿姑姑伺候完太后进膳,又端着一碗竹盐水漱了口,太后递过素色丝帕,抿了抿嘴,道:“皇帝进膳可还舒心?吾素知皇帝节俭,便点了一碗清粥,一壶豆浆,配上几碟素菜,佐着滋味儿。”
道光笑着漱口,道:“儿子素日也是清粥小菜,并不奢靡,上个月儿子下旨裁了御膳房三十厨子,每日所食不过田地野蔬,做来倒也不难。”
太后微微颔首,眉色如春,只用一枚碧玺翠珠扁方绾起头发,不饰珠翠,外穿一身明黄色团寿槿花坎袖,袖口滚了两层镶金边,绣着浅绿明翠的丝线配着枝枝花叶,道:“皇帝若是嫌多,裁了裁也好,一来省了花销,二来人多手忙脚乱,耽误了功夫。”
道光点了点头,忙抿了一口茶,顾坐不言。
太后温顺垂首,手指理着领口上缀着的珠翠领针,道:“吾听说,皇帝训斥了八伯仪亲王,申饬他诣圆明园探视大阿哥,不曾上谕示安,私下窥伺。仪亲王素养内宫,深谙礼法,竟然不顾圣谕,径入福园门,未走侧门,皇帝圣怒,还下了谕罢了他长子绵志的官。”
道光手端茶盏,轻哼一声,重重撩了下,那茶水洒了一桌,道:“儿子一贯孝敬皇考之兄长、臣弟,岂料仪亲王竟然不顾儿子颜面,礼法规矩,不请示,不上谕,私下探视大阿哥,有违祖制,实是悖逆,儿子下谕,罢了仪亲王之长子绵志官爵,罚俸半年,已交由宗人府处置。”
道光眉宇之间冷戾之色迫人,沉了沉脸,道:“仪亲王是高宗皇考之八子,生母为淑嘉皇贵妃,自鞠养青宫,便行事狷狂,不得高宗皇考所喜。高宗曾当面斥责仪亲王,年龄较长,举止轻浮,连使节也说沉湎酒色,素无人望,性行乖戾,屡失上意。可见仪亲王有多不堪。”
空气沉静了半晌,一时不敢有人接话,唯有游廊下挂着的鹦鹉、灰鸽、绿嘴画眉咕咕啾咪,叽喳乱叫。
太后微微眯着双眼,嘴上却是盈盈一笑,道:“皇帝圣意裁决便是,仪亲王若不堪,皇帝申饬也罢了。”
只听太后张口一问,道:“近来大阿哥学识如何?大学士教导起来费力么?是否专心读书?”
杜受田福了福身,跪下磕头,道:“奴才回太后,奴才侍奉大阿哥较晚,不及漱桂大人教导大阿哥长。”
太后的神色显得暧昧而浑浊,缓缓道:“那漱桂说来听听。”
漱桂俯身磕了个头,道:“奴才回皇上,太后,大阿哥开蒙晚,许多生字不认识,便是《论语》、《孟子》、《左传》一类治国理政之道,也是勤学不来,偷懒懈怠,奴才卑微,但请皇上示下。”
道光微一抬眼,只见青筋暴起,重重拍着桌子,道:“果然是下贱子出身,如此冥顽不化,儿子上个月瞧过大阿哥一眼,他身边的太监张德禄顾左右而言他,极尽阿谀谄媚之态,大阿哥写的字也是七扭八歪,不成样子,如今看来是大阿哥与张德禄有意隐瞒,沆瀣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