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得与桂姑姑一左一右搀扶了太后出去。
皇后凝重的一张脸才慢慢舒展开来,她接过宝银端来的一碗蔘汤,抿了一口,吩咐了祥妃,道:“吾进去眠一眠,近来祈福数日,吾也不好安置,太后如此安排,便劳祥妹妹费心了。”
祥妃低眉顺眼,恭谨道:“主儿吩咐,奴才定尽心主持,主儿身子不适,神思疲倦,紧着回宫安置吧,宝华殿交由奴才主理便是了。”
皇后扶着王嬷嬷的手,道:“那便好,王嬷嬷扶吾回宫安置。”
见皇后一行人朱红紫绿,渐渐走远,祥妃也进了宝华殿内室。
祥妃屏退了众人,疲惫的坐了炕上,由着翠橘、小红卸了嵌碧玺珠翠护甲,道:“主儿累了一天,奴才这就给主儿熬一碗蔘汤提神,坐胎药也提前凉好了,就等主儿喝呢。”
宝铃、翠橘替祥妃捶了捶腿,祥妃就着翠橘的手进了一口蔘汤,才清冷一笑,道:“诵经祈福了这些日子,有何用呢?都三个月了丝毫不见下雨,倒苦了吾了,没日夜的诵经,读得吾嘴都生疮了。”
小红垂着头,道:“苦了主儿了,奴才备下了一钵薄荷胶,最是清热解毒,当下替主儿涂上。”
祥妃抚着鬓上的鎏金紫玉翠钗子,道:“章廷海,吾交代你的事儿,办好了?”
章廷海瞧了一眼四周,缓步上前,道:“回主儿,办好了,药是奴才托宫外的亲戚从生药铺抓来,按着江御医的方子,一味一味抓下,奴才买通了煎药的丫头杏儿,他阿玛得病,怕是不成了,奴才便赏了二十两银子,嘱咐了几句。”
祥妃的眸中闪过一丝快意的狠毒,她微微抿了抿蔘汤,抬眉一笑,道:“做事还算稳妥,也只有自个儿的丫头下手,她才不会怀疑,左右成贵人搬进去了。”
章廷海颔了颔首,垂着手,道:“是呢,昨儿主儿赏了成小主一顿宴,今儿便请了旨从延禧宫搬了承干宫,主儿安心是了,再不济她阿玛讷尔克还在咱们手上。”
祥妃的脸色沉稳的如一汪池水,不见清澈,道:“讷尔克果是个累赘,竟被削了旗,入了包衣,好好路子不走,偏偏上小桥。”
翠橘低了声,道:“成贵人与贵妃主儿乃同门宗亲,却门第悬殊,家世有别,都出了五服了。成贵人如此草包,不敌主儿三言两语。”
祥妃抚了抚耳上的一耳三钳,笑道:“的确是个草包,吾瞧她有点心性,不想这般急躁。”
章廷海伺候着祥妃摇着小扇,笑道:“主儿英明,贵妃主儿诞育了这一胎,便有三子傍身,主儿尽力也是撼动不了分毫,与主儿筹谋也是有悖。”
祥妃凤眼含怒,道:“贵妃这个东西,她接连诞子,又这般得势,吾不得不防她。”
章廷海、翠橘、小红忙道:“主儿息怒,仔细身子。”
祥妃轻轻挽着鬟髻,便正了正榴花点翠花钗,冷笑一声,道:“且瞧成贵人吧,顺常在是个蠢货,连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反而留了这般祸患。她要是个不中用,那顺常在便是她的下场了。”
章廷海、翠橘听得一阵心惊,忙掩了掩绢子,沉默不语。
到了二日一大早,天色还蒙蒙发亮之时,全贵妃便隐隐约约听到殿外有人搬箱倒柜的声音。
自从全贵妃有了身孕之后,身子便一直懒怠不堪,加上天气炎热,浑身越发懈怠难受,强自支撑了身子,道:“谁在外面?”
芝兰、翠竺听得问话,脚前脚后便进了殿,道:“主儿怎么了,可是不适?”
全贵妃喝了一口水,发髻上簪的珠翠也滑落了下来,道:“吾觉轻,怎么听得殿门外有声音?”
芝兰向外看了一眼,笑道:“回主儿,好像是成贵人搬过来了。”
全贵妃正要穿衣穿鞋下去瞧一瞧,奈何身子实在是懒怠,头痛不安,便靠在了团花枕头上。
正巧成贵人推开了殿门,笑语盈人,道:“姐姐贪睡,妹妹笑话了呢。”
成贵人一阵风似的携了翠琴的手,依依施礼,道:“请贵妃安,贵妃圣安,万事如意。”
全贵妃忙起身,吩咐了坐下,笑道:“天色这般早,你怎么来了?”
成贵人甜美一荡,拉着全贵妃的手,笑道:“妹妹初入六宫,一切觉得生的很,主儿虽是体贴,择了延禧宫居住,可延禧宫的几位姐妹也不是好相与,妹妹年轻,初来乍到,唯恐坏了规矩,惹人讨厌。”
全贵妃欲要出言相劝,成贵人垂了一张秀首,殷殷切切,道:“奴才向太后请了旨,搬至承干宫居住,一是姐姐与妹妹同门一族,同气连枝,彼此之间相互照拂,二来姐姐身怀六甲,宠眷深厚,妹妹也好帮着姐姐分忧,照料姐姐起居。”
全贵妃已然知道推脱不得了,便含笑道:“妹妹心思玲珑,只是姐姐身子不便,且有儿女拖累,实在不宜妹妹居住,妹妹新得皇上恩宠,姐姐在这儿只会弄巧成拙,坏了妹妹之事。”
成贵人挽过鬓上的细发,牵动着碧玉珍珠耳环玲玲叮咚,忙按住全贵妃的嘴,道:“姐姐说这种话,便是见外了,妹妹一心仰慕姐姐才貌,即便妹妹家世不如姐姐,可妹妹是真心想与姐姐亲近,姐姐有娠,做妹妹的不能伺候,已是十分抱憾,幸得妹妹擅长延医。”
翠竺不觉睁大了眼睛,道:“早先还未听说,小主也擅长延医请脉?”
全贵妃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旋即温和微笑,道:“姐姐记得妹妹祖上,是有一位在干隆一朝做过太医的,不想世代承袭,妹妹也学会了?”
成贵人姿容胜雪,艳丽夺目,巧笑道:“难得姐姐好记性,妹妹年幼之时,也是瞧过妇科千金,姐姐腹中有子,身子娇贵,六宫的御医虽是圣手,可不知根底,断断不可贸然而用。”
全贵妃见她句句真诚,言辞恳切,不禁颇为动容,道:“如此便好了,有妹妹日常调理姐姐身子,姐姐便安心了,妹妹安置在此,若有缺东少西,尽管与姐姐开口。”
成贵人当下喜极而泣,屈膝而跪,道:“姐姐成全妹妹,是妹妹一片福泽,妹妹在此多谢姐姐了。”
全贵妃挽过成贵人胳膊,笑着为她正一正珠花翠饰,道:“妹妹言重了,你我乃同族,休戚与共便是一起了。”
成贵人也温柔的转过了脸,浮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自成贵人搬了承干宫,全贵妃的安胎汤药和起居饮食便一力由成贵人负责,亲力亲为,毕恭毕敬,生怕出了一丝纰漏。
成贵人擅长药理,在御医为全贵妃开的安胎汤药中,又加了黄芪、白术、阿胶、党蔘、鹿角霜几味名贵草药,每一味都是安胎补气,静心养血的药材,并无异样。
而待九月中之时,暑热虽是比从前更盛,而期盼已久的雨露甘霖终于在道光和皇后共同的祝祷下,姗姗来临。
一场暴雨,浇散了难言的苦热和干旱,给社稷黎民,天下苍生带来了无量的福气。
此时的全贵妃正在养心殿的东暖阁,为道光抄写古代诗词。
道光难得兴致盎然,心情愉悦,又有从边疆传来了好消息,杨遇春、武隆阿、裕祥等钦差大臣,抓获回部匪首张格尔,并且行献俘礼,押回京城,等候降罪处置。
道光一时大喜,御驾亲临午门受俘行斩,亲自降下圣旨宣张格尔罪恶,并将其处以极刑,削首示众。
道光抿过李长安奉上的一盏茶水,喜滋滋了一笑,道:“李长安,这茶里添了什么?怎么尝这般甘甜。”
李长安堆着笑脸,道:“奴才可不敢乱添,皇上素日爱喝龙井,皇上心里甜,茶水入口都成了甜的。”
全贵妃撂下了手中的毛笔,扶了扶鬓边的玫瑰花钗,笑道:“皇上平定天山回部,亲临午门斩杀张格尔,可谓功胜千秋,福泽万代。前一阵,天气暑热,皇上亲往斋宫禁欲戒斋,诵经祈福,上天怜悯皇上一片真心,才普降细雨甘霖,缓解京郊旱情,皇上天纵英明,神武盖世,自是高兴极了。”
道光捏了捏全贵妃晶莹小巧的鼻子,笑道:“贵妃口舌这般好,张格尔一事,早在先帝年间,便与大清分庭抗礼,朕登基之初,只顾着老臣了,竟也忘记了他们远居天山作乱,如今一来,天山一带,已是安享太平盛世。”
全贵妃抚摸着肚子,忙屈膝福了一福,道:“吾皇万岁,奴才恭喜皇上。”
道光轻扶了一把,笑道:“你怀着龙胎,不必在朕面前繁文缛节,屈膝下跪。”
全贵妃含笑雍容,因着腹中有胎的这等喜事,脸色也格外晶莹丰润,道:“皇上繁累,奴才自当伺候。”
道光点了点头,轻轻挽过全贵妃柔软的肩膀,道:“你懂规矩知礼节,你有娠数月,身子矜贵,御医可曾说过,腹中胎儿是男婴还是女婴?”
全贵妃心中突兀,极力掩饰着脸上虚浮的神色,露出雍容艳丽的微笑,道:“皇上说笑了,腹中胎儿才三个月大,即便御医是圣手也不敢妄言,等月份大了,皇上再唤来御医,一同与奴才听一听。”
道光喜不自禁,温和微笑,道:“那便好。那一日成贵人跑来养心殿,请求朕答允她搬去承干宫居住,朕也不好违忸,便答应了来,她可还老实?”
全贵妃妩媚一笑,道:“奴才不敢妄言,且她年龄娇小,活泼懂事,也不像惹事生非之人。”
道光展眉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朕也不说什么了,你谨慎着身子,万勿动怒,伤了龙裔。”
全贵妃笑意盈盈,道:“奴才在此多谢皇上了。”
自成贵人搬进承干宫,服侍全贵妃延医请脉后,全贵妃的胎象倒也安稳不少,即便是身子懒怠,晨起不愿动弹,成贵人也细心伺候左,不肯离去,姐妹二人和睦融融,极为欣喜。
一众嫔妾向行完晨昏定省大礼之后,静妃、成贵人便留了来侍奉皇后梳妆打扮。
皇后端坐在铜花镶珠玉的镜子前,由着成贵人在一旁梳妆,道:“主儿的发髻真好,像上好的墨水一般乌黑浓密。”
皇后笑了笑,道:“这等枝叶末节之小事也要劳烦你。”
成贵人娇柔微笑,顿时觉得殿内艳丽十足,道:“奴才能有幸伺候主儿,不畏辛苦。”
静妃捡了一枚鎏银的镶芙蓉花的簪子,别在了皇后堆积浓密的秀发之上,语气含酸,道:“倒是成贵人有心伺候贵妃,这般日夜辛苦,还不忘服侍主儿梳妆整发。”
成贵人轻哼一声,道:“吾不比静妃,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静妃当下沉了沉脸子,皇后轻轻按住她的手臂,对着镜子整理了妆容,笑道:“你在承干宫既要伺候贵妃胎儿,又要左右逢源,处处提防,日后伺候梳妆之事,便不烦你了。”
成贵人笑道:“贵妃的胎儿被奴才伺候得最好,晨起还有些反口,如今胎里更壮了。”
静妃剜过了成贵人一眼,道:“说得倒轻巧,好事做多了难免会有露马脚之时。”
成贵人吃不住神色,脸上一阵恼怒,道:“静妃有本事,何苦还让主儿这般忧心伤神,还不是你不甚得宠,在皇上面前抬不起脸。”
纵然静妃心性好,也受不住这般犀利言辞,转脸便要发作,只听皇后喝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别跟窝里斗似的,平白跌了身份,惹得奴才笑话。”
静妃、成贵人忙低头道:“嗻,奴才知错了。”
皇后转过身来,吩咐了王嬷嬷,道:“把前儿西洋上来的香水,拿过来一瓶。”
王嬷嬷答应了一声,忙从内殿的妆盒里取过了一瓶,恭恭敬敬的奉过皇后眼前。
皇后轻轻嗅了嗅,道:“果是西洋上来的好东西,做工精致,气味独特,就是比香料香草的好。”
皇后忙递给了成贵人,成贵人也嗅了嗅,笑道:“主儿的香水果然是好,奴才连见都没见过,到底是主儿手笔阔绰。”
皇后理着衣袖上繁密的绣花,微微含笑,道:“要不是好东西,吾也不肯赏赐,吾从养心殿得来,一共便得三瓶,赏了吾一瓶、贵妃一瓶、太后一瓶,吾闻着香味浓郁,一直也舍不得便赏你了。”
成贵人立马起身,笑意盈盈,忙施了施礼,道:“皇后主儿厚爱,奴才愧不敢当。”
静妃嗅了嗅香水,也是不觉从容含笑,道:“皇后主儿之赏真是丰厚,这样的好香水,成贵人可仔细着用。”
皇后注目着静妃珠宝迷离而含恨的眼神,道:“自是要仔细用,西洋上来的香水,远道而来,怎会不仔细呢。”
静妃掩了掩绣花绢子,笑道:“香气这般馥郁浓厚,想来是上好的精华。”
皇后和蔼一笑,挑了一支翠色的明珠步摇,簪在了鬟髻后方,道:“做得好便是高枕无忧,做得不好反而弄巧成拙,一切不看天意,都看人为。”
成贵人尚在沉溺于其中,全没理会皇后与静妃的对话,又福了身子,再三谢恩。
自成贵人照顾全贵妃这一胎,全贵妃也不放心旁人,即便是太医院颇有威望的太医也近不了身。
成贵人一日得有五六次来到正殿请脉问安,加之成贵人擅美,又为全贵妃精心调制了各类青黛绿螺,香脂艳粉。
祥妃近年常常侍奉太后起居,也颇受太后喜爱,此时祥妃正低着一张白净秀首,调着一盒檀香,她手势极为轻滑,一点一点将细碎的檀香末剔了干净,又添了几勺子淡雅宜人的香料,而在那青烟袅袅,徐徐升腾的香炉之下,隐藏着一块浓黑色正烧焦成炭色的如意膏。
祥妃轻盈微笑,道:“太后诵读了半晌经卷,想是累了,奴才这就替太后调香取药。”
张明得也赔笑,道:“回太后,新端上的桂花糕您且尝尝,说来太后为六宫祈福,祝佑贵妃之胎平安顺遂,也是续了祖宗福泽了。”
太后优雅的垂了垂睫毛,道:“说来皇帝膝下唯有女儿,且贵妃连连怀娠,福气倒好。”
祥妃将调制好的如意膏,用一支鎏银的长蒂飞凤簪子挑了挑,夹在了菸嘴壶上,妩媚温柔的递过了太后跟前,笑吟吟道:“奴才请太后岁岁平安,万事如意。”
太后吸了一口,眼色顿时舒畅了许多,连连一笑,道:“祥妃的手艺是越发精进了,可比椿姑姑挑得好多了。”
祥妃端庄一笑,便点了头,道:“多谢太后夸奖,奴才能伺候太后,便是奴才无上福泽了,奴才低贱,只愿太后不嫌奴才是了。”
太后伸手扶起祥妃,道:“贵妃有娠,不宜侍奉,你这般玲珑剔透,吾会安排你侍奉皇帝。”
祥妃温柔含笑,俯身叩拜,道:“多谢太后成全。”
太后吞云吐雾,静了片刻,看着小几上的一缕香菸袅袅缥缈,微眯了眼,道:“吾成全你,也是全了皇帝,皇帝子嗣不丰,垂情难抑,若一个个济了事,也是垂恩浩荡。”
祥妃却是恍雅一荡,道:“奴才无福,只是贵妃福气这般好。”
太后信手闲闲,翻了一篇《金刚经》,道:“昨儿玉璸来请安,皇帝指派了玉璸兄弟出征青海,玉璸、玉琦乃是吾内侄,深蒙皇恩,承袭多年,吾一族也全仰仗他二人出力。”
祥妃心下沉浮,不觉一笑,道:“玉璸、玉琦大人得以战功蒙皇上青睐,世代承恩,真是一门显贵。”
太后轻哧一笑,道:“儿孙子侄之事,自有儿孙子侄之福。怎得这个时辰了,筝贵人还没过来?”
张明得忙屈了一膝,道:“崔万海来过了,说小主近来不好,找了太医瞧了一瞧。”
桂姑姑福了一礼,道:“筝小主身子是越发不好了,只是小主素日刚强,不愿说出口罢了。”
祥妃剜了一眼,道:“矫情做作,从前依仗会念两本书,任性跋扈,故作清高。”
太后微微一笑,端正了福字合欢凤簪,道:“你身为主位,要恪守规矩,她出身低,虽是念过书也不过尔尔,你且跪安吧。”
祥妃微笑的抿了抿嘴,福了福身子,便扶着翠橘、小红的手离开了。
过了一日,众妃依礼去寿康宫行晨昏定省之礼,却未见到静妃,过来的首领太监田大海说静妃患病,偶感风寒,身子不好了,也不便过来请安问好。
然而承干宫这边,全贵妃的胎儿却不太好,虽说快三个月了,最是胎象不稳之际,全贵妃也谨遵太医嘱托,避开流产滑胎的药物,也有当年睦贵人、静妃小产的教训,不免心存警戒,格外担心。
如此这般谨慎安胎,可全贵妃仍然吃什么吐什么,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形容倦怠,下红不止。
张平远在请脉之后,摇了头,道:“回主儿,奴才直言,主儿脉象实在不好。”
全贵妃心下一惊,几乎落下泪来,道:“太医如何这般说?”
张平远道:“主儿脉象柔软无平,虚滑无力,便知是脉象不安,胎儿不稳,再瞧主儿身子沉重,神色懒怠,脸上发黄,苍白无华,实不是欢喜之象。”
全贵妃浑身一阵发冷,她是生育过子女的,如此这般,便是时时会有滑胎一说了。
全贵妃艰难摇了摇头,道:“多谢太医直言不讳。”
张平远忙起身拱手,道:“主儿这一胎许是怀着辛苦,奴才会拟一张方子,开些安胎提气之药,给主儿煎服。”
全贵妃扶了扶鬓上簪的珠花,悲笑一声,道:“吾身子不济事,生寿惠之时,虚而无力,伴有下红不断。太医院奉上来的阿胶蜜枣香甜馥郁,掩盖了浓重的苦涩之味,吾便得知,这一胎并不安好。”
张平远默然不语,只点了点头,脸色一如往常,道:“主儿这般聪慧过人,洞察世事。”
全贵妃凄楚一笑,道:“这些话若是奉承,吾耳朵都听倦了,吾的胎儿到底如何?”
张平远眉头一皱,道:“主儿自有娠,便心气躁动,五内郁结,以致胎像不安,精神不定,实是不好。主儿于道光五年初次临盆,六年且诞育公主,八年又怀娠,如此频频受孕,实非好事。”
全贵妃逼视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能不能保住?”
张平远也丝毫不肯回避,迎着全贵妃热切的目光,笃定一笑,道:“能是能,奴才定尽全力保住主儿一胎,只是主儿这一胎,实是凶险。”
全贵妃清冷的神色越发苍白,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一胎,断断不能有闪失。”
正说着话,翠竺端来了一碗乌黑色的药汁,道:“回主儿,服安胎药了。”
全贵妃皱了皱眉,刚闻了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干呕了一阵。
芝兰忙抚着脊背,道:“先放一放,安胎药太苦,主儿一时也喝不下。”
张平远闻了闻那一碗安胎药,又瞧了瞧全贵妃虚弱无力的面色,顿时惊愕不已,道:“主儿每每都服了安胎药么?一顿不落么?安胎药是安固胎象,调理气色,怎得主儿面色却还是青白不堪?”
全贵妃自嘲一声,又陷入深深疑惑之中,道:“是么?当年怀公主之时,也没这般神色衰败,到底是人老珠黄了。”
全贵妃瞥了一眼铜镜里逐渐憔悴的容颜,那是一张被浓厚的脂粉掩盖的美貌,的确如他所言,脸上有着青白交错的衰弱气息,连上好的玫瑰胭脂也遮掩不住,脂粉扑在脸上,只凄艳地飘浮着。
张平远警觉,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块银勺子,点了点汤药,尝了口,道:“主儿的汤药是御医调配,说来不会有错,可此碗汤药中像是不对。”
芝兰闻了闻,不觉瞪大了眼睛,道:“如何不对?黄御医亲自调配,着人送了来,成小主、杏儿、小旺子手把手煎的,成小主是……”
全贵妃唇齿微微一启,清冷道:“是成贵人蓄意谋害?”
芝兰忙垂了头,道:“奴才不敢揣测。”
张平远道:“主儿乃是贵妃,且服用的汤药,在太医院都有药方底案,从药房里抓药送到宫中,人多手杂,做了手脚也是有的。”
全贵妃吃力的摇头,冷笑道:“从吾怀第一胎时嫉妒有孕,接连产子的人多了是了,如今到了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这般懵懂不知被人算计在骨子,当真是心计不如人。”
张平远亲口喝了喝汤药,不禁皱了皱眉,道:“主儿的汤药好像被添了东西,奴才一时还不清楚,芝兰把煎药的药渣子收起来,送到太医院,奴才一一察看,是否有对胎儿不利之物。”
芝兰晓得轻重,忙答应了下来,转头去办了。
全贵妃形容枯槁,憔悴不堪,道:“多谢太医,若不是太医医术精湛,恐怕吾与腹中胎儿殒命谁手都不曾可知。”
张平远连忙欠身,道:“主儿言重,既然奴才已经查出汤药有异,便为主儿彻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