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 在赵芃芃上学放学,挣钱还钱,陈愉挑灯夜战的一夜一夜里匆匆流走。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
陈愉虽然是临时抱佛脚, 不过好在抱得也算认真, 有赵芃芃的笔记和考题预测, 一场考试下来, 她能做的题目倒也不少。
考试结束当天, 上次聚会约了人自己却不来的董映雪又给陈愉打来了电话。
“姐们儿,庆祝考试结束,咱去唱歌呗。”
“都有谁啊?”陈愉语气里有所期待。
“就咱仨, 我再带一个同学。”
“哦,”语气沉了两分, “你等下, 我问问芃芃。”陈愉捂了听筒问赵芃芃, “老董约我们去唱歌,去吗?”
“不去了, 你们去吧,我得回家陪关女士。”赵芃芃话虽这样说,想的却是去帮顾方舟打扫房子。她见陈愉越走越慢,于是拍拍陈愉的肩膀,两只手指做了个先走的动作, 见陈愉点头后, 她抬脚很快就出了校门。
“行吧, ”陈愉转头又对电话里的人道, “芃芃不去, 就我们三个,要不要再叫两个人?”
走出几步的赵芃芃, 轻呼一口气,笑着默默摇了下头。
赵芃芃进到小区门口,就下意识的朝顾方舟家的方向瞄一眼。
还是先回去放好东西,等他回家的消息吧。赵芃芃如此想着,朝家走。
拉开家门,她却是被家里坐着的一个陌生男人惊了一跳。
要不是她进门前有个会下意识瞄一眼门牌号的习惯,她都以为自己是走错了。
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男人年纪跟老赵差不多,发型是中规中矩的平头。一身深色的西装革履,穿得很正式。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放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头夹着白色的纸张,还有些五颜六色的彩页。
这样打扮的人,在老赵离世后,她曾在家里见过,是来做理赔的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
赵芃芃瞄一眼沙发上关女士的黑色手提包,心中已经猜得个大概,她冲人礼貌笑笑说了声“你好”,拉着背包带就要往里走。
“你是芃芃吧。”男人出声中断她回房的动作。
“嗯?”赵芃芃有点惊讶。
男人见她转头,立刻指指脸颊,好像是在示意认出她脸上招摇的小梨涡。
“我是你妈妈的老同学付叔叔啊,你小时候不是爱叫我“护叔叔”吗?”男人笑得一脸亲切。就跟印象中标准的保险人员,一个模样。
“叔叔好。”赵芃芃对这突然而来的叙旧感到有点尴尬,她三岁就离开父母回来这里哪里还记得这么个人。
“哎,好。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赵芃芃笑笑,没说话。关女士的脚步声从内屋一直响响出来,在此刻的她听来,真是救赎的福音。
“他们要再不长大,我都要老得走不动了。”关女士笑道。
赵芃芃看到她手中拿着身份证复印件,像是要买保险。
她胡乱应付两句,留下两人自己回了屋子。
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赵芃芃搁下背包,坐上椅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点到顾方舟的聊天界面,画面还停留在上一次的聊天记录上,她将光标键入输入框。
“今天如果要打扫收拾,推迟到明天吧。”
赵芃芃端详这几个字三遍,总觉得自己那点迫不及待想和对方见面的意味,跃然字面。
她果断的又删掉,锁了手机反扣在桌面。
屋外是关女士和那位“护叔叔”的交谈声,还有笑声,她咬着下唇发了下愣,跟着随手操本书看起来。
这本书是《皮囊》,她正看到的这部分,讲的是作者的父亲过世后,他母亲迅速从二楼搬屋去了四楼。
这点跟关女士的做法还挺像,没有经历过的人或许会觉得有点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无情。但其实她还蛮理解的,角角落落都怕见到这个人的气息,不是无情,反而却是多情。
只是此刻,她听着关女士在外面略有些放轻,带着点温柔的笑声,多少还是让她有点不是滋味。
往日老赵在家,两人总是没说两句就怼得急赤白咧的,跟此时完全不一样。
“如果关女士跟老潘的妈妈一样再次改嫁……”赵芃芃合上书,心里好像塞进了一堆正扑腾着翅膀的蝴蝶。
心里的天平不断摇摆,一会儿是支持,一会儿又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
如是折腾到她的手机响起,并且同时关女士也突然来敲她的门。
“帮我送点东西过来。”电话里的顾方舟说。
“我们今晚出去吃饭。”面前的关女士同时说。
三人下楼,赵芃芃藉口去给陈愉送东西,跟两人分道而行。
那位“护叔叔”个子还挺高,关女士只到他肩膀处,两人走着,离得不近却也不远,到了一处,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那位“护叔叔”自然的伸手将关女士拉到自己身边。
很青春偶像剧的情节。
关女士的头突然往后转了转,赵芃芃心慌了下,立即将头撇开,看向反方向。
她心里也知道,关女士现在也不过四十几岁,还有大把的时光,要是能改嫁,可以过得更开心一点,好像也是众人心之所向,毕竟活着的人往后的生活才是最黑哦能要的。
若找到的是这个叔叔一样,看起来亲切又温柔,一副很成功人士样子的一个人,倒也还是行的。
赵芃芃带着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踏上公交车。
她看看顾方舟发给她的实时位置,那个红色的定位标志在隔了几个公交站的一个商城里头,活力无限KTV。
她没想到自己说不来,最终却还是来了。
只是,顾方舟要他送的东西,竟然是商场附近一家熟食店的凤爪。
“确定吗?要让我送这个东西?”赵芃芃起初还一副不可置信的追问他一句。
换来他斩钉截铁的一句:“对。”
行吧,有钱人的行事作风,她不是很能理解,但是这钱挣得实在有点太过容易了些,她总是有些飘在半空中的,像是被人塞了一大把钱的感觉。
她下公交车的时候,收到陈愉的“小报告”,明显是她偷拍的包房现场境况,照片是斜着的,而且没一个人看镜头。
起先,赵芃芃以为陈愉是要发老潘的什么东西给她看,因为照片正中坐着的就是老潘。仔细一瞧老潘旁边的两人,坐在亮处的是秦晓鸥,以及坐在拐角暗处的是顾方舟。秦晓鸥斜着眼瞟着老潘和顾方舟的方向。
“你说她是在看老潘还是在看你们家小舟舟?”陈愉顺便又发来一条信息。
赵芃芃在人行道来往的人流里,轻轻咧了下嘴角,手上却打了两个问号过去。
陈愉发个偷笑的表情过来。
去到顾方舟指定要买的那家店,她排了会儿队才买到。
亏得她今日背的是个大一点的背包,那几乎买了人一半的两大袋凤爪,塞进去鼓鼓囊囊的。
外带东西进人KTV是不是有点不道德?赵芃芃忐忑的上楼,好在人KTV并不检查包包,她得以顺利将东西送进去。
她的出现,自然是引起一帮人不小的骚动。
有人“咦”了一声,这两人是林嘉家和旺仔。有人停下了唱歌,用大大的声音跟她说了句“来了”,这人是正拿着话筒的裴路。也有人绽出了笑脸,毫无疑问这俩人是陈愉和老董。但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位在她一眼扫过去,面色些微僵硬的,是坐在顾方舟隔壁的隔壁的秦晓鸥。
两人中间插了个坐着原本不怎么自在的老潘,他见到她来,神情不禁一展,莫名松了口气的样子。
赵芃芃看看一脸严肃的顾方舟,在他和老董让出的一个空位坐下。拉开拉炼同时眼瞅着门上的透明玻璃,拎出一大袋东西来放在桌上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陈愉和老董两人四手立即扑上去拆东西。
赵芃芃无奈的笑下这两个吃货,转头对顾方舟说:“我还没吃饭,我得先走。”
音乐声在此时突然很响,顾方舟只见她嘴一张一合,却没听到她说什么,于是自然的将头朝她的探过去,凑近她耳边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到。”
赵芃芃的耳朵先是被他吐出的热气一吻,温温的一阵之后,就一路火烧,烧到她脖子和脸上。但她却没立即移开身子,只略有些僵硬道:“我说我现在要走了。”
“我跟你一起,”顾方舟顿一顿又说,“我要去接猫回家。”
“哦。”虽然他走的理由很充分,充分得并非因为她,她心里还是有点高兴。一个快要忍不住的笑要展未展之间,抬眼看到秦晓鸥不大高兴的一眼,她又强行将其刹了车。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前一后离开,一羣人起哄,“你俩不是吧,夫唱妇随啊。”
林嘉家更是夸张,“天要下雨,兄弟要嫁人,拦不住,拦不住哇。”跟着一帮人哄笑。
赵芃芃平日里本就不搭理这类打趣,她自然是随他们去,本以为顾方舟也自然是不会理睬的,谁知他替她拉开包房门后,回头冲林嘉家回了一嘴:“知道就好。”
赵芃芃心猛地颤了颤。
她虽知道他的心意,但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来,她还是有点被取悦到,不自觉朝他看一眼。
因为他侧着脸,她看不完整,只能看到那个往上翘出一个好看弧度的唇角,实在打眼。
众人一愣,最先反应的林嘉家恭敬起身,戏精上身双手一拱作揖道:“大哥大嫂,慢走。”然后一房的人都闹上了,跟着一起喊,“大哥大嫂慢走。”
声音含笑,又大又齐,引得路过的人都朝他们好奇的望来。
赵芃芃用食指触了下鼻尖,彷佛是擦了下上面的汗,垂下手大步朝前走了。
顾方舟面上笑得无奈,实则很受用,冲门内挥了挥手,跟上。
“你想吃什么?”两人走出商场。
“啊?”赵芃芃慢半拍的抬头回他。
“你不是说没吃饭吗?你想吃什么?”顾方舟只觉自己手痒痒,很想伸手戳戳她的眉心,唤醒此时有些懵的她。
“我随便吃点就好了,你不是要去接猫吗?你先去吧,我在附近找点东西吃,然后就回去了。”
“你要是不知道吃什么,我带你去吃见好吧,上次说给你尝尝他们家的其他菜的。”
“哦。”
两人齐齐朝着见好走去。离这地儿不远的地方有条岔口小路,能很快去到见好私房菜。就是小巷子里总也湿湿的,间或能闻到一股子泔水味。顾方舟见赵芃芃好几次都差点踩到污秽之物,他便要时不时拉赵芃芃一把。他突然有点后悔带她走这条路。
“你眼睛近视?”
“嗯。”
“那为何不戴眼镜。”
“朦胧一点挺好的,什么都只看7分真,可以忽略掉一部分不美好的东西。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朦胧美……”顾方舟在心底喃喃此三个字,他脑海里忆起的是那天在他家里,在那个不太明亮的房间里,赵芃芃逆光的身体轮廓,他不自觉吞了下口水。
“小心,麻烦让让。”一个穿一件黑黢黢外套的黝黑男人,用自己不怎么宽阔的肩膀,挑着一挑子鲜花叫道。
顾方舟一把将赵芃芃护在自己手臂后。小巷子实在窄,那装了红的、蓝的、白的、紫的、金的……鲜花的竹筐在顾方舟的毛衣上刮了一道,勾起了一撮线,还被那线扯着带起一个小尖揪揪,随着男人一起被带走。
赵芃芃站在顾方舟的侧面,都看到了那个小揪揪,她正想上前帮忙,就见顾方舟一把抓住那竹筐。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男人皱眉回头,瞧见自己竹筐犯下的错,立即有点惊慌的道歉。
“没事。”顾方舟冷声道,“麻烦您先别动,我取下线头。”
“真是对不住,我就是个很穷苦的花农,出来卖花都是为了凑女儿明年的学费,没想会弄坏你的衣服……我看你穿得挺好的,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我应该要赔的,但多的我想我也赔不起。要不,我赔你女朋友一捧花吧?”男人在顾方舟取下线头,瞧见他腹部被弄出的一个洞,靠墙搁下挑子,边说话,一双骨节圆大而粗糙的手边在衣服上来回摩擦,好像怎么也静不下来。
顾方舟看看男人的脸,再看看他身边的挑子:“你这一挑子花卖光的话能卖多少钱?”
男人愣了下,仔细瞧了顾方舟两眼,双手握在一起搁在身前,彷佛做出一个揖说道:“卖光的话,可能900多1000块钱吧。”
“嗯,”顾方舟冲男人点头,转头看向赵芃芃,“你喜欢什么花?”
赵芃芃看看挑子里,最多的就数绿色硬叶,白色花朵的姜花了。在她的认知里,这花是好看的,香远而雅致,也是卖得最为便宜的。于是她说:“姜花吧。”
“姜花便宜,要不拿桔梗或者太阳花吧,绣球也行,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男人伸手在框里一一指给赵芃芃看。
顾方舟静静等了下,见赵芃芃眼睛在框里金色的太阳花上稍作了下停留,最后还是摇头。最后,他就从挑子里拿起一支有透明包装的姜花,回头递给赵芃芃。
而他则掏出手机刷了花贩的二维码,在男人“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能收你这钱”的阻拦下,手指轻轻点动,就听男人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男人掏出手机一看:“这……你怎么这么多钱呢?”
他再抬头时,赵芃芃望进他眼睛里,不知是反射的是手里屏幕上的光,还是眼里噙上了湿意,流动的,亮晶晶的。
“天气太冷了,早点回家吧,以后你要是有花卖不动就挑去西子街52-1号的花草堂,你跟他们说是顾方舟让送过去的,他们自然会收的。大叔,您记着点,是西子街52-1号的花草堂,提顾方舟,照顾的顾,四四方方的方,小船那个舟。他们会收的,我会提前跟他们打招呼,该多少钱就跟他们拿就行。”
“哎,记住了,西子街52-1号花草堂,顾方舟。”
“嗯,那大叔,我们就先走了。”顾方舟说。
人常说,看一个人的教养如何,不要去看他在面对有钱有是有地位的人时的样子。而要看他们对待一般穷苦老百姓,比如服务员时的样子。人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装出好教养不难,难的是面对不如自己的人人,也装出好的一面来。
赵芃芃仰视着顾方舟的后脑勺,联想他从始至终恭恭敬敬的态度,语气里也无半点瞧不起,鼻子在清冽的姜花香里,不知不觉就开始发起酸来。
这是,君子的香气。
“对了,你这么快就走了,来唱歌的话不该多留一会儿吗?”赵芃芃弄弄手里的姜花花瓣,边走边侧头问。心中隐隐期待着听到他的回答。
顾方舟顿了下,没有立即作答,这空当他想起先前接了董映雪的那个电话。
电话里,他问:“都有谁啊?”
董映雪这家伙,不知是故意还是,含糊其辞的跟他说:“该去的都去了。”
他就以为赵芃芃也在那儿,于是就去了。到了那儿才发现赵芃芃压根就不在。董映雪还一个劲儿的迷惑他,说还有人没去,他于是就等着,等去的却是裴路和那秦晓鸥。
这下子弄得他一点心情都没有,只想闷闷坐在角落。
还是陈愉嫌弃了一嘴KTV的东西不好吃,他才想出这招让赵芃芃帮忙送东西过去,正大光明的约她出去。
但这些太丢面儿,他绝无可能跟她说起,只说:“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所以想走。”
赵芃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