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林依然回到朴宅。
医生说朴津恢复得很好,已不存在生命危险,很快就会醒过来。
曙光逐渐变白,又一个清晨来临的时候,朴原决定去医院把朴津接回家。这个老人已经无法再容忍他的儿子远离他,他们出发的那天早上,蓝林同行。
蓝林在那天早上又见文政。
那个眼神若有若无的男人,大院门口两个保安挡在他前面,阻止他进入院内。
朴原站在身边,蓝林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战栗了一下。
文政远远的向这边说,“我来找你的。”他的视线落在朴原身上。眼睛漆黑得宛若被焚烧过的黑色尘土。他的声音低沉哑沙,彷佛不注入任何爱憎。
朴原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如同抹上一缕奇异的悲凉,他说,“放开他。”
文政转身向这边慢慢的走过来,他面无表情,依然穿着发旧的白棉布衬衣,脸上有明亮的创伤。
蓝林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情景,他亦是如此凛冽的撞击她的疼痛。只是这一次,蓝林心里恬静,她侧身对朴原微微的笑,她说,“那,我到外面等你。”
文政彷佛瞬间动容,却依旧镇定的看着她,从他身边平静的经过,如同对待空气般直接自然。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院门外,城市熟悉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埋藏在他自己身体里深渊下面的一些情感。
他侧过脸,看着朴原,他说,“我要带她走。”
朴原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些绝望,他的声音颤抖,他说,“你来,只是要和我谈这个问题吗?”
他低下头微笑,“你希望我和你谈什么呢?谈那个疯女人吗,谈她伤口吗,然后再哭着质问你我的身份吗,没错,她死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恨你,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报复你,或者执着于我的身份,因为我发现不恨你,比恨你更能让你无法适从。我是我,与你无关。”
文政就这样冷漠的看着朴原的神情黯然再黯然下去,彷佛溺水的人拉住岸边摇弋的小草,他说,“可是,你送来她逝去的消息,明晃晃的告诉我,你在接近津的妻子,这不是你的战书吗,你能说你不是报复,你不恨我吗?”
他仔细的凝视着这个老人的眼睛,那里有类似于希望的东西,他说,“原来,你们都以为是这样,我的战书?你为什么不能把它看成是一场警告呢,为什么不把它想成我是要告诫你不要成就又一个文蓝呢,蓝林不爱朴津,她是你的棋子,不是我的棋子。”
文政说完,转身,他听见身后响起他哀求的声音,“给我一次机会补救,不要像她那样绝情。”
“何必执着于补救,你若能对自己释怀,就不会在意我恨你与否,疼痛只是个人自己的问题,与他人无关。”
直至那一刻,朴原的身体挣在石桌上,慢慢的向下滑,重重的坐在冬青树下的石椅上。
文政走出朴家的大门,听见身后大宅里传出轻轻的婉如小动物般的呜咽。
有些东西,穷其一生去追赶,最后反而把抓在手里的也丢失了。
夏末的空气清晰而干燥。
文政走出庭院大门就看见蓝林,那天她穿着那条很多破洞的牛仔裤,一件鲜红色宽大的男士T恤,从领口能看到锁骨,悲凉而恬静。她低着头,站在那片围墙的阴影里,那是文政以前常常蹲在那里等她的地方,她的面容祥和寂静,不带一丝爱憎。看到文政走过来。抬起头,朝他微笑,眼睛弯弯的,类似猫科动物。
文政把她的手抓在手心里,她的手指微凉,他说,“蓝林,跟我走。”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不。”笑容依然恬静。
蓝林想起凌宇,那个男人永远只站在她身后,把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睛上,他说,“林,我一直在这里。”他的掌心温暖柔和。
文政这个男人,却永远只会站在她面前,对她伸出手,他说,“蓝林,跟我走。”他的手指修长而洁净。
而结局是,那个总和她说我一直在的男人以他最没心没肺的方式抽身离开,而这个总说跟我走的男人,依然在她身前对她伸出他的手。
文政的脸上留下动荡的痕迹,他亦知道她会拒绝,却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为什么,蓝林?”
“想留下来,等到朴津,你的弟弟醒过来的那天,帮他记得,他生命里有过一段真实的爱情,他的记忆不是空白的,这个秘密埋葬在我这里了。”
文政抽回自己的手,低下头去,表情孤单而凌历,他轻轻说,“林,你真的认不出我吗?”然后他又伸出手背,放在蓝林的前面,他的手背上有一个圆圆厚厚的伤疤,看似很久以前留下的。
“我知道是你,eric。”蓝林凝望着文政,把回忆放逐在脸上的似笑非笑里。
她记得她把铅笔**那个漂亮男孩子的手背的时候,他眼里的姣洁若有若无,她记得十五岁那年,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被一个女人带走,那时她背对着他,坐在楼梯上。注定不会再重逢的别离,不适合目送彼此别离时的背影,那时候蓝林就对自己说,他将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离开她的人,她不会再允许有下一个,于是逃走时,她就把凌宇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