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林是在凌宇走后一个小时接到朴原的电话。
有过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然后电话就响了。在她初离开的时候,朴原也打过几次电话过来,可是她没有接听。她知道朴原有足够能力找到她,可是她亦知道他不会找她,因为他知道她和文政在一起,她想起朴原听见文蓝那个名字之后的表情,血肉麻模的纠缠。
只是那天早上,她安然的把电话放在耳边,接听起来。
她先说话,她说,“你好。”
朴原的声音意外的低沉没有危险性,他说,“我以为你不会听我电话。”
蓝林笑,笑声轻轻的,微微的脆裂,她说,“我也以为我不会听你的电话。”
“谢谢你接听了。”
“不谢,有事?”
朴原的沉默了良久,他说,“我希望你回来。”
蓝林依然笑,无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笑,“为什么?”
有一瞬间蓝林以为她听错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属于她认识的那个凛冽的朴原。她听见他说,“那个男人明天要结婚了,我希望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人在他身边,他是个孤独的孩子,除了那个叫做申贺成的男人,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他肯牵你手的女人。”
蓝林顿了一下,她说,“如果你认为是那样,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牵手,不一定存在爱情,我在,改变不了什么。”
朴原的声音变得生硬,他压低声音,“蓝林,我没有求过人。”
蓝林笑,笑声清澈,“你希望我回去,那么,你是高估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以为我可以穿进去吗,你所以为的我的诱惑,也是选择性的。”
那个男人再次语顿,声音近乎衰求,蓝林彷佛看到他混黄的瞳孔逐渐苍老,不再具有攻击性,他只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普通父亲,他轻轻说,“津是个单纯冲动的孩子,他的思想不会转弯,上次的事故,我知道不是意外,那孩子是蓄意的,我不祈求你能让他爱上你,只是在他死脑筋要冲向悬崖的时候,有个人在他身边带他转弯,蓝林,我在短期内找不到第二个他肯牵手的人。”
“责任太重大了,你抬举我了,我怕我担当不起。”她微笑。笑容却有些落迫。
“蓝林,我只是一个老人,和所有父亲一样爱我的儿子,我也知道你已经和他分开了,我希望你在明天之前会改变你的想法。”
窗外是白晃晃的灼烈的阳光,这样明亮洁净的阳光,蓝林看着它从窗台上一寸一寸的入浸到室内,渐渐的跳跃到指尖的皮肤上,彷佛听见皮肤发出碎裂的声音,她在阳光下摊开她的手心,长时间的凝视着手心里的纹理。
路边苍翠的树叶发也沙沙的摩擦声,我们继续行走,沿途依然是无止境的寂廖。
中午的时候,蓝林出现在车房门口,凌宇不在,她却看见了海豚。那天的海豚,赤着脚坐在阁楼的楼梯上,低垂着头,淡然的看着她自己的脚指轻轻蠕动,神情冷漠。蓝林想起她曾经笑容纯真愉悦的样子。
海豚仰起头,她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弯着眼睛,笑容模糊的看着她,海豚每次看见她,总在她脸上看到未知的阴影,那种对万物的不屑,足于与死亡抗衡。只是海豚,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笑容。
海豚听见她恬静的叫她,“海豚。”
海豚仰着头看她,神情寂静而漠然,她说,“如果你是来文政的,他去试车了,如果你是来找凌宇的,他不在。”
蓝林笑,笑容迷幻而恍忽,她静静走到海豚身边坐下来,她说,“你要结婚了。”
海豚情绪忽然低落,她抿住嘴角,微微扭动脖子,神情极其寂静。她说,“嗯,明天,就像一场幻觉,不可思议,我要结婚了。”
蓝林抽出烟支,以临近突兀的姿势放到嘴上,点燃,烟雾四散,彷佛狂风掠过夏日的草原,风吹草低,空无一物。“海豚,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的任性,尘世的人情冷暖泛滥,能拥有那样笑容的女子并不多,我以为,你可以给凌宇幸福,我一直这样以为。”
“确实,我们不一样,如果无法给一个人幸福,我不会和他纠缠不清,蓝林,我做不到你那么残酷,有时候真的很想给你一耳光,如果不爱凌宇,你怎么可以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反覆无常,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太过熟悉的人,所以伤也伤得肆无忌惮吗?”
蓝林把双臂交缠着抱在胸前,她手上的烟支蔓延出来的菸圈,在空气里徐徐上升,然后一寸一寸的碎裂,血肉模糊的样子。种种世间的景像,在她眼睛逐一掠过,无迹可寻。
海豚转过脸,看着她,她对着她笑着笑着,就掉下泪来,“你每一次往前跨一步的时候,你看到那个***在你背后流泪的样子吗,你每一次跟他说,叫他远离你的时候,你看到他把自己灌醉后,笑容模糊的样子吗,或者是我幼稚,或者是你们把问题复杂化了,我只是不明白,如果是爱了,为什么不在一起,为什么有那么多相爱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如愿在一起?”
蓝林在木梯上掐灭她手上的烟支,她侧脸看着海豚的脸,她知道,温室里的草植物,要比野生植物更甚怕疼痛,蓝林伸出手去,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温热的液体在她手心里溶化,沿着手心里的纹路一寸一寸的消失,她的声音低沉,“海豚,这是长大,无可避免,就像化蝶,只有经过撕裂般的蜕变,才会成为蝴蝶。”
海豚轻轻的哭出声音,她的声音细细碎碎,在夏季午后的大车房里,她的眼泪毫无保留的流在一个女人的手心里,漫长的夏季终于濒临尾声。
只是夏季在尾声的时候,依然这样仗势欺人的烦躁不安,并持续的腐烂。
海豚在沉默良久以后,才从蓝林的手心里探出头,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却不再是蓝林初遇她时所看到的那样的笑容。
海豚注视着她,轻声说,“如果,不爱凌宇,就离开吧。”
天边是灰蓝色的云层,人世间的喧嚣交织着在那里穿梭,夏季,梦,现实,爱憎。
蓝林笑,笑容绚烂,她说,“其实来这里之前,我不知道我来的目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是要来告别的。”
然后蓝林对着空气轻轻的笑出声音,声音细脆,她依然不知道,这个告别,在她将来的日子里,漫长了一生。她轻轻说,“海豚,我要走了,宇回来,你告诉他,我来道别过了。”
海豚侧着着,浅浅的笑,她说,“到底是我太清醒,还是你太冷漠,导至我们最后,抓在手里的,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
蓝林也笑,呼吸不经意的变化,她伸直她的腿,站起来,鲜红尖促的鞋跟踩在木梯上,发出空荡荡的声音。
她和海豚说,“再见。”等不到海豚的回应,蓝林走下楼梯,她把手放进裤袋里,耸起肩膀,把脸收敛到胸前。
生命里复杂凌乱的爱憎,从来留给人们的,都是太沉重的东西,有些再见,本是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