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上空气清新,带着浓厚的泥土气味。
那两座墓碑一年之久无人问津,石碑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一些藤蔓植物生长爬上石碑,把上面的字句记载深深遮掩。
躺在这里的人们,并不得知,自己或者被遗忘,或者被记挂,他们或者介意或者淡漠。他们守在这里,看世间一场又一场繁华荒芜皓劫,周围是羣山起伏,清晨有鸟鸣花语。傍晚俯视天际那一抹艳红,生前事不过一掴泥沙,岁月如此,甚好。
凌宇蹲下去,一株一株的清理那些深深积生的杂草,有些根扎得太深,他拔断了显在地面上的部分,却还有一部分根深深的埋藏在泥土里,明年今日,又是罪恶般茂盛的样子。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土。把带来的花和祭品摆在石碑上,一件一件的放好位置。
蓝林就这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做这些动作,并不介入,也不言语,十几年如此。从未改变。
那里是属于他的过往,他的过往里,他曾经饱受宠爱,他曾经任性撒娇向他的父母要一个玩具水枪,他曾经幸福。每次这个时候蓝林就对他有疏离感,原来他本不属于这里,意外陨落的星辰,它本闪耀。
凌宇终于摆放好东西,在旁边用袖子扫开一块空地,拉着蓝林坐下来。
阳光如此盛大,并且剧烈。照在身上有种撕裂的错觉。
蓝林抽出一支菸,放到嘴上点燃,吸一口拿下来,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她坐在地上,伸直腿,脚指头上的指甲油在阳光下闪闪耀眼。
她说。“宇,你好吗,如果离开的话,你会好吗。” 她忽然发现,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有痛楚的。
“也许会。”
“也也许不会对吗?”
蓝林凝视着他,剌眼的阳光让她的眼睛无比的疼痛。
凌宇的笑容慢慢舒展,他侧着头看着她,眼睛模糊。他说,“林,我会很努力。我已经很努力了。”
蓝林点着头,她发现她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她慢慢伸出她的手心,手心上是一堆细碎杂乱的纹路,她把她的手心盖在左手背上,轻轻的摩擦,她说,“宇,有时候,我想,我干脆什么也不理,和你到地老天荒,可是不行。宇,你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我是残缺不全的女人,不相信地老天荒,不相信信仰,我只会带来灾难,所以,宇,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凌宇低下头去,不言语。
她长长吸一口气,再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她又笑起来,她说,“如果没有我的任性,如果我没有带上你逃走,如果你没有和我一起逃起,你不会过那种生活,不会低首于人下,不会做你不想做的那些肮脏的事,我不会连累你,所以不会有牵挂,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凌宇抽掉了她手心里的烟支,靠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把他的脸紧紧的贴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说,“林,你和我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笑,“好像是七岁开始吧。”
他抱着她,加重了力度,他说,“时间很长吧,长得足够让我们有很多过往的回忆,只是林,你为什么只能记住那些惨痛的。我们的过往里也有幸福的,不是吗?”
“因为痛了,所以深刻,因为我把你的心伤痛了,所以我记得。”
“林,我们,要比比谁比谁更固执吗?”
蓝林把自己从他的怀里抽出来,他的体温留在她身上,曾经温暖。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他的体温一样,都曾经温暖,足够留恋,却不能承担拥有。
她把头转向一边,她的心里疼痛,她的眼泪轻而易举的涌出来。她把大拇指放在嘴边吮吸,再回头,又是笑容绚烂的样子。
凌宇把她的手比嘴边拉下来,他说,“你还是对自己不好,林,有时候别做那么多退让,你的退让只会又成就一出我不杀伯仁。”
阳光凛冽,山上有空荡荡的风。
蓝林视线飘在远处,连绵的山峦起伏,没有尽头。姣洁明亮的天空让人误以为会倒影出山锋与树木的样子。
她想起不久前她指着悬壁上一簇鲜红的野花问过一个男人,问他能不能帮她去采摘那簇花,那个男人坚决的回答她,不能,能也不会去。她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不高兴。
那个男人如此强势的透晰她。她本不想要他去。
她的声音轻轻的飘来,“宇,如果悬涯上开有一束我爱的野花,我想要,你会去给我摘吗?”
凌宇侧着头,微笑,他说,“如果你要,我会。”
“可是你可能会摔死。”
“可是你想要。”
蓝林叹息,她眼睛里的难过无声掉落,凌宇远远不及文政,能洞悉她真正想要的,但他却是能把所有都给她的人。
她听见她的声音淡淡的,“如果你会死,我不会会要你去,所以,离我远点,宇,我怕有一天我会起贪念叫你去摘那朵野花。”
凌宇靠过来,他眼晴里的寂静深不可测,明亮的太阳光线掉落在他眼底,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问,“那你呢,如果我想要那朵野花,你会不会去采。”
蓝林微笑,她心底的声音叫嚣,那些声音繁重而苍劲,他们说,“会的会的,宇,只要你想要的,就算是虚无的幸福,我都会捧在手上送给你。”可是她嘴上却说,“你希望我去,还是不希望我去?”
凌宇的笑容停顿下来,他的声音镇定而沉着。他说,“那是我希望的,我不会告诉你,我问的是,你自己会不会去。”
“会的,宇。就算会死也去。”“
凌宇笑起来,不知是阳光太耀眼还是其他原因,蓝林觉得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清澈的眼泪。她听见他问,“然后呢,我们一如既往的对峙下去吗,你去做以为我会因此幸福的事,我去捉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彼此越来越远?”
蓝林低下去,不再言语,她知道,他们对于彼此,只能是如此了。
我们为恐惧的自卑找了太多借口,不停的退,我们中间的已经拉开一段很大的空地了。
那天,蓝林和凌宇在山上透留到傍晚,他们相对而坐,说起他们的童年,说起他们的同共的过往,他们的悲喜甘苦。凌宇下山前在两个暮卑中间用石头画了个小圆圈,他说,如果将来老了死了要埋在这里,蓝林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要陪伴他们,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的抛弃,他穷其一生也不会和蓝林邂逅。有些人,找到珍惜的相遇有多难。
炎热的夏季正午,天际有飞鸟展翅掠过,那一刻,蓝林的心静止。
时光流转,世事起伏,生命中有人离开,亦有人重逢。他们能做的,只是静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