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第二次见到申正韩依然是在正规的家庭聚餐上,这次聚餐是在申宅里,明知那样的气氛一定会很难耐,只是没料到会如此般不安。
那个高高在上的晚年男人,依旧是一脸冷艳凛冽的公式笑容。
海豚接到电话来之前就想到他们要说的内容。而她,一直都未曾正视她心里真正所想要的,所以只是静坐在旁,听着申正韩宣布出那个婚期。然后他问海豚,“海豚,你父亲对这个婚期怎么看?”
“我父亲会尊重我的决定。”海豚低着头,挑弄着碟里的西式料理,她抬起头,隐约捕捉到一丝不经意的凄楚的目光,她偷偷观望申正韩,试图在他眼里找到一丝与刚刚匹配的情绪,徒劳而止,而坐在对面的只有申贺成,他从食物上来以后就没有抬过头,海豚不禁暗笑自己过份小心翼翼。
申正韩的视线又飘过来,“那海豚的决定是?”
海豚下意识的忽略那一丝细小苍劲的疼痛,因为忽然不知道令它如此疼痛的主人是谁。她把汤勺平放在碟子的侧面,收起双手,放在膝盖上,她淡淡的笑着,“那天会是个吉祥日吧?那我就听申伯父的安排好了。”
申正韩轻轻颌首,彷佛赞许。事实上他并不希望这个女子嫁给他视为珍惜的申贺成,就如同他不能接受林岩皓一样。可是比起某市议会议员的儿子与一个男人相恋的丑闻,他更愿意接受海豚,亦如他更害怕他在失去那么多以后才爬到的顶峰,却在最高处跌落深渊,于是会痛得更淋漓尽致。
他一直以为申贺成应该娶一个完美的女人做妻子,直至有一天,他在他心里发现朴津痕迹。事情发展得太突兀,一时间束手无策。看到朴原那么信誓旦旦的宣布朴津的婚礼后,他终于知道,唯一的办法是也要给申贺成找个妻子。而捷径人选只能是海豚,腹婚,多么伟大的理由。
申正韩已经习惯于用不择手段来解决任何事,例如很多年前那个女人终于如愿的回到他身边。过程又算如何,世人从出生到死亡,最后还不是臣服于一个结局。
申贺成一直对着盘中的食物作业,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申正韩亦知道他不会认同他的作法,但是他一定会接受。所以现在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申正韩放下手中的餐具,朝申贺成轻声说,“成,我有些事情要办,你在家多陪陪海豚,婚礼的事,我会尽快叫人着手。”
看到申贺成停下手中的动作,算是默许,申正韩终于起身离开。
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寂静如冰冷的深渊,大大的立地窗外却是明亮的阳光,夏季的阳光落在玻璃窗上深深浅浅,一缕一缕的晃动。终于看不清天空寂静的蓝。
偌大的一个房子里,只剩下海豚和申贺成对面对坐着,沉默无言。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个男人,他依然低着头只凝视着盘里的食物,清晰可见他长长覆盖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深深的影子。他清秀的下巴弧线,细腻而自负。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洁净而修长,这个男人完美得近乎神赐。可是她对他没有丝毫疼痛。
海豚亦见过他眼底隐约冰冷的悲哀,却不同于凌宇,凌宇那个男人的伤痛是撕裂般疼痛的,而前面的这个男人,他的悲伤像细碎的河流,缓慢的奔腾,给人予压抑感。不足于吸引她,亦或是人的情感总是有克星的,而凌宇的惨淡刚好就是她的克星。
海豚轻轻挪动硕大的椅子,身子往前靠过去,她对申贺成说,“我们,真的要结婚吗?”
“是,我们真的要结婚了。”申贺成头也不抬,隐约可见他的神情冷漠。
海豚嘴角上扬,笑容有无辜的天真和甜美的凄凉,她轻声说,“你,以后会爱上我吗?”
申贺成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过急于回避的惶然。他说,“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申贺成的手指划过发际,姿势华丽却脆弱得不可依靠。他说,“我别无选择,前路不可行,我无处可去,唯有给自己另觅出路。”
海豚的眼睛直直逼视他,她的声音尖锐奋亢,她质问,“我算什么,有没有想过或者我不爱你,或者我不能嫁给你?”
窗外是朗朗夏季早晨的阳光,印在对面男人的脸上,如此般和谐,如此珍惜,她远远看到她和这个男人婚后的生活,入夜时他们会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不会吵架,亦不作交谈,彼此像是对方怀抱里的一具毛毛熊。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渐化成化石。
海豚对这样的生活突生恐惧。
申贺成的视线飘过来,眼里的惨痛稍纵即逝,他说,“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我没有选择,可是你有。”
海豚惨淡一笑,她说,“我亦无从选择,被我自己逼得无从选择了。”
“为什么?”
“因为捉不住想要的,我也不知道我还想握住什么。”海豚低下头,她的微笑含义不明。
空荡荡的房子里空气清冷,庞大而落寞,与窗外娇艳明媚的阳光,彷佛没有丝毫关系。
房子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言。
漫不经心的吃完盘子里的食物,海豚起身准备告别,忽然像想起什么事情,问,“没有看到你弟弟,我是说林岩皓。”
申贺成放下手中的餐具,他说,“他说有事出去了。”
海豚终于释然那丝不安来自哪里,她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看见过林岩皓,因为昨天傍晚的那个吻,来之前她还盘算着如果见到他,如何表现得不受一丝惊动。可是她没有见到他。内心深处有小小的失落感。
她裹紧身上的披肩,因为今天的聚会,她特别穿了件真丝剌绣连身裙和高跟凉鞋。周身不自在,她想她更适合穿牛仔裤和球鞋。
她掩饰自己的不安,细声说,“他不是刚刚回来吗,这么快就有事做了?”
申贺成没有丝毫查觉,他说,“不是,说是很久不见的同窗,约出去吃饭了。”
海豚垂下眼皮,小小的“哦”了一声。
申贺成把她送到大门口,他说,“你等下一下,我去开车过来。”
“不用了,我想自己回去。”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