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以前很少去车房,而现在她几乎天天呆在那里,对着她的胖爸爸撒娇,碰上很忙的时候,她就蹲在金鱼缸边上看那两只肉肉的金鱼游动,发出格格的笑声。
那天以后她不再和凌宇说过一句话,有时凌宇经过身边。她做出快乐的样子,和身边的人大声说话,凌宇走远后,又沉默下来。远远的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渐渐积满雾气。
而她的胖爸爸就站在她的背后叹息,然后她又格格的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把她的脸贴到他的脸上去。
凌宇,我在玩一场注定落败的游戏,而操纵者,是你。
将近六月,空气凉爽,天空是洁静的蓝。而风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大街上逐渐涌现忙碌的人们。
一个清晨又这样毫无预兆的开始了。
海豚站在车房门口,今天的车房有点冷清,没有什么客人光顾。店里上班的人也没到齐。
可是门开着,海豚走进去,
凌宇蹲在一部车的车前盖上,海豚看到他的时候像一个突然的影子,冷漠的蹲在阴影里,手指上的香菸已经垂下很长一截菸灰,风一吹就散了。手机拿在他手上,推开了又盖下来,屏幕亮了又暗下来,这样照着他的脸,在阴影里有迷失的错觉。
海豚从他身边走过去。在金鱼缸旁边蹲下来。她在经过的时候已经泪光闪动。
她听见她的声音模糊悲凉,“就那么想她吗?”
身后一片沉静。
她轻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想打电话给她吗?既然敢想,为什么不敢打。”
然后她听见背后凌宇从车厢上跳落到地上,再走出去,他的脚步急促而苍白。
凌宇,她落在你心的什么地方了,已经那么深刻了吗?
海豚闭上眼睛,她的眼泪飘落在大风中。
昨天早上开始朴津就一直那样安静,有时看书,蓝林发现书面总是停在最初的那一页,冲一杯咖啡,他拿起来喝的时候已经冻却。偶尔和蓝林视线相对,他的笑淡淡的挂在唇角。
终于找到空隙想要在他身边坐下来的时候,手机不安的振动起来。
蓝林从桌上把它拿起来看了一眼,她的视线被锁定在屏幕上,屏幕上那个男人眼睛弯弯的,暖暖的眯起来笑的样子,像一个巨大的海浪,足于把她淹没。因为太汹涌。这个男人,总是让她无能为力。
她拿着手机,对着屏幕看了很久,终于在朴津疑惑的目光下接起电话。
电话那端一片沉默。听到凌宇的呼吸,好像绽放了一个夏天的难过。
她轻轻说,“宇。”
“嗯。”凌宇模糊的应了一声。
蓝林看了一眼朴津,对着电话微笑,“你还好吗。”
“好。”
“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蓝林对着电话继续笑得华丽寂静。
“林,我想见你。很想。”
那个“嗯”字蓝林想也不想就冲口说出来了。
“我在车房。”
“好,就过来。”
蓝林挂掉电话之后,看了朴津一眼,朴津陷在沙发里露出天真的笑容,他说,“恩,不要太晚回来。”
蓝林也对他微笑,“他是我愿意用生命保护的人,可是我不爱他。仅此而已。”
然后蓝林转身离开。离开前看见朴津眼底难得一见的调皮的笑意。
那是蓝林第二次见到海豚。
她迎面向蓝林走来。漆黑的头发柔软的搭在侧脸上。大大圆圆的眼睛,总是那样天真而无辜的直视某处。蓝林喜欢她的笑容,有自然健康的气息。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被一层雾气掩盖,看不到它本来皎洁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一片橙子,被她吸掉了水份,干扁而枯萎的样子。
她从蓝林身边走过去,大拇指放在嘴上舔吮,看似津津有味。彷佛不曾看见蓝林。
她的脸在蓝林身边一闪而过。
凌宇出现了。那个***在不远的地方,眯着眼睛,朝蓝林浅浅的笑。眼晴弯弯的,暖暖的,像开满了一整个城市的火红色的木棉花。看似浓烈,却总是惹得看花人一整心的怜惜。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言语,天空还是寂静洁白的蓝。有时候蓝林想,它什么时候偶尔也可以模糊不清一下。
蓝林走到他面前,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5秒钟之后,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她一声不响的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她躲在里面发出小动物般模糊的呜咽,短促而碎裂。
凌宇轻轻的拍打她的背,感受到她身体身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很远的地方,“林,不管什么时候,我在这里。”
蓝林抬起头,长发凌乱,笑容绚烂,她说,“你不能呆在那里了,再呆下去,等着你的幸福就要发霉了。”
那一刻,凌宇看见了他自己心里缠绕的一些纹路,混乱,并且是细密的。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他说,“文政今天没有来上班,你,爱他?”
蓝林伸出手指在凌宇前面比了一下,她说,“嗯,爱上了,就这么一点点。只是好像结束了。”然后笑容逐渐模糊。
凌宇看着蓝林的笑容,开始沉默。
这个女人总是以一种没心没肺方式,剌痛一个人的心,但是她自己本身常常不自知的。
蓝林把脸侧过去,再转过来的时候又是满眼绚丽灿烂的笑意。
她说,“宇,我们回到从前那样吧,你去工作,我来帮忙。”
蓝林放开他先走进车房,凌宇站在那里看她的背影,她转身前那张似笑非笑,脆弱和冷漠交织的脸。她穿在脚上红色的细带高跟鞋,带有一种灾难般的气息。
好像又回到所有事情都未发生以前。
凌宇在工作,他穿着鲜红色的T恤,汗水把他的背后浸湿一大块,蓝林蹲在旁边,仰着头看他,看到他伸出手,说出工具的名称,她就把那件工具递过去,偶尔视线相对,她寂静的眼睛会细细的眯起来,弯弯的,模糊不清,那是她真正在微笑的时候。她亦只有在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才会真正想到要笑。蓝林发现这是一种本能。
阳光偷偷溜进屋子里,塞满了一整屋的金色。屋顶的巨大电风扇缓缓的旋转,发出呼呼的声音。
蓝林忽然想起海豚刚刚想对凌宇发问的时候,就看到她走进来了,后面跟着申贺成和上次与申贺成在一起的男人。
蓝林前两次看见申贺成的时候都是他穿正装的时候,而每次他都是眼神冰冷,神情骄傲得像个王子。
蓝林那天见到的申贺成穿着一件牛仔裤,裤管卷起浅浅一节,边缘已经被磨得起须。纯白色没有图案的短袖T恤,海蓝色棉布格子衬衫,袖口像是混乱中往上一搓。他站在那里,神情洁白而寂静的样子。
申贺成感觉有人在望着他,寻着视线过来,见到蓝林似乎轻轻愣了一下。然后说,“你好。”
蓝林向他点头,“你好。”
申贺成朝他们走过来,站在他们前面,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他前面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笑笑的看着蓝林。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林看凌宇一眼,亦是笑吟吟地说,“来找我朋友。”
“哦。最近还好吧。”
“嗯,我很好,津不太好。“
申贺成低下头去,看地上的阳光,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被车撞了。”
那是蓝林见过的一个人消失的速度中最极限的一次。
蓝林又低下头,似乎地上还残存着来不及带走的申贺成的影子。她脸上又有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残存的影子也在叫嚣,似乎亦无法做到心静如水。谁又能忘记生命中爱着的人?申贺成不能,朴津不能,而蓝林,亦不能。蓝林能的只是把它们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