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林常常做类似的梦,梦见她背着大大脏脏的旅行袋,走在一条铁路上,旁边有一个人问她,“你想不想跟我走?”她说,“好。”然后她就跟他一起走,伸展向远方的铁路望不到尽头。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每次在做这个梦的时候,她都知道那是梦。
有时候不想表达情感的人,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或者消失,或者重复。
她亦渴望遇见一个陌生人。跟她说,跟我走。然后她就跟上去,在背后放一把火烧掉她走过的痕迹。她不需要看清他的样子,亦不需要爱上他。
直到清晨醒来,梦里一直看不清的脸变成文政,他看着她,笑容逐渐绽放,黑亮淡然得像被焚烧过的黑色尘土。
于是她在起牀后对着镜子洗脸的时候,望着镜子里女人的脸,下一秒把洗脸的毛巾甩在水里,披散着凌乱枯黄的卷典长发,赤脚飞奔到楼下,跑出庭院大门。
清晨的公路上有不明显的湿气。空气里有泥土和草植物的气味。门口的道路上空无一人。甚至连早班的第一班公车都没有开过去。
蓝林不由的嘲笑自己,有想证实一些东西的荒唐念头。
“你,是在找我吗?”背后响起那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男人清晨的声线沙沙的,更具危险性。
文政蹲在墙角里,他的身边停着一辆暗黑的轿车。车前一堆散乱的菸头。他就那样把自己整个缩进墙和车的缝隙里。脸上是危险的笑容,因为太过天真烂漫。
蓝林低下头,任凭思绪一波一波的荡漾。赤着脚踩着的公路,清凉的风大片大片的灌进裤脚里。那一刻,让人愉悦。她说,“没有,只是想起昨天被你扔掉的项炼,忽然想起它好像很值钱的,所以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
天边是一层蒙灰的郁蓝,逐渐清澈透明起来。
他朝她走过来,笑意淡然。视线飘渺,他说,“终于后悔了吗?”
她笑,“对,它真的很值钱,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伸了一个懒腰,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发稍上有薄薄的露珠。灰亮晶莹。他说,“因为我想你了,好像真的爱上你了呢。怎么办呢?”然后他微微歪着头,看着她。眼神有一瞬间的真挚。
蓝林笑起来,露出洁白的大颗牙齿。眼睛明亮得让人觉得难过。她说,“不是跟你说了吗,或者今天没带凶器?”
蓝林不确定或者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文政是有一瞬间是失望的。只是他躲得太快了,她捕获不到。
她听见他说,“是啊,今天忘记带了,就知道相同的谎话不能说两次的。”
然后看到他朝她吐出舌头,做了一个浅浅的鬼脸。趁机拉住她的手,走到车旁,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她推进去。蓝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从另一边穿进来,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
他低沉的声音慵懒的说,“你现在开始正式被我合法绑架了,时限为一天。”然后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如果你愿意,一辈子也行。”
很久很久以后,蓝林还记得有一个叫做文政的男人对她说,他把她绑架了,如果她愿意,他可以这样绑架她一辈子。
寂寞太过冰冷,不安在她身上长了剌,所以她一直只接受安静自信的嚣张男人,她只有与这种人拥抱才不至于融化,亦只有这种男人才能掌控她。
有些东西的降世,你要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侧耳倾听,你才能知道它来了。
文政把车开得肆无忌惮,转弯时发出剌耳的冲击的声音。
路上廖廖数人。
公路愈发狭窄,似乎正朝远离城市的方向驰去。路边的不知名的野花开得醉生梦死。而风却愈来愈汹涌。渐渐闻到越来越浓的海的腥味。
蓝林把赤着的脚抬到座位上,膝盖弯起来顶在下巴下,她问,“你不是想把我绑架去海边陪你的鱼美人吧?”
文政转过脸来,满脸惊叹,“你怎么知道?”
蓝林嘿嘿的微笑。她说,“车子也是昨天晚上抢来的吧?”
文政竟然嘟起嘴吧,脸颊鼓动。“你昨晚没睡,跟踪我了?”
她重重的点头。一脸的正经,“嗯。”
蓝林始终对感情节制,那些花季少女幻想里的爱情,对她而言,只不过是一场花瓣雨。而她,想要一场狂风暴雨。随时准备开始随时准备结束。
有时候蓝林猜不透文政的思想,这个男人开了三个小时的车,仅仅是为了带她来看这片未曾被世人涉足的海洋。仅此而已。
文政下车后一个人走向海滩,蓝林坐在车上透过玻璃窗,看着他开始慢慢行走的背影渐渐变成奔跑的姿势,像一匹追赶猎物的野狼。
文政绕着圆圈的轨道奔跑了很久,然后在中间停下来,仰面倒在沙滩上。蓝林远远的看见他胸口起伏。
她打开车门,走下去,赤脚踩在沙子里,细小柔软的沙粒磨擦皮肤的感觉像情人的抚摸。凌历的海风打在脸上,有疼痛的感觉。
她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位置坐下来。她盯着他微闭的双眸。黑亮的睫毛不安的跳动。
她问:“你常来这里?”
“嗯。”
“你喜欢海?”
“不喜欢。”
“那为什么常来?”
“在那个城市会有想杀掉一个人的欲望。”
沉默。
良久,文政终于睁开眼睛,神情收敛恬淡。他说,“你爱朴津?”
蓝林侧目,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让人觉得有悲哀天真的意味。她说,“不爱。”
“不爱为什么嫁?”
“累了,想嫁人了就嫁。”
“我以为你会嫁给另一个男人。”
“是吗。哪个男人?”
文政眼里有短暂的惑疑,然后又转换成深深的笑意。他说,“我以为你会嫁给我。”
蓝林亦笑。笑容甜美。她说,“如果我早一点遇见你的话,或者会嫁给你。“
文政坐起来,眼睛明亮的看着她。他说,“你早就遇见我了。很早很早以前。”
蓝林对这个男人说话的方式已经逐渐习惯。于是她歪着头问,“早到什么时候?”
文政靠近她,他的笑容有剌眼的鲜艳。他说,“早到几百年以前。”他的声音低沉哑沙。彷佛一个巨型旋涡。
那个旋涡太强大,蓝林只能任凭它把灵魂吸进去,不作挣扎,不作抵抗。结局只要到达就好。
文政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他贴着近她的鼻尖说,“再这样看着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吻你?”
她抬起头,轻轻闭上眼睛,最后落在她视线里的是他眼睛里惊动了一整个夏天的星光。他的呼吸渐渐接近,扑打在脸上,气息里满是香草的味道。
。。。
蓝林记起中学时候隔壁班的男生也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那个男生羞涩的靠过来一半又停止,她恶作剧般的把她的嘴唇贴过去,落在男生的嘴唇上,看着羞愧的男生,然后大笑着流出眼泪。
孤儿的天性是不安的,他们喜欢时刻把游戏的主控权握在手里。
而和文政的这一场游戏,她就那样轻易的失去了主控权。注定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