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文受马清之冤,虽已查明真相,这成都府总捕头一职却再也不肯继续做下去。他辛苦多日,差点搭上小命,终究未能查出风雷刀身上有何宝物,马清等人是何种组织,是为生平憾事。
虽然没了官位,没了案子可查,酒终究是要喝的。“手可摘星辰”的配方无人所知,所以这种酒怎么喝都不会腻,似李若文,怎么喝都不会醉。时值黄昏,想起数日前喝酒尚且呼朋唤友,今日里却只孤身一人,忍不住长叹,闷声喝了一碗,心道:“现在不做这捕头了,不知以后如何度日,得寻个谋生的法子才好。男子汉大丈夫,自是不可甘于人下。”又想:“可是我若离开成都,那••••••燕子可怎么办?”闷头喝了一碗,心道:“李若文啊李若文,她能怎么办?父亲是一方知府,手下仆人丫鬟无数,会在意你这酒鬼么?”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李若文和徐灵燕一个芳心暗许,一个一见钟情,可那又如何?徐灵燕毕竟年幼,那芳心过得多时便又转换了。而李若文,只是个混迹江湖的浪子,心底知道自己如何也高攀不上那千金大小姐。况且方当壮年,该当浪迹天涯,仗剑江湖,留下一番美谈才是。
念及此处,忍不住长叹一声。旁桌一人问道:“这位兄台可是胸藏烦心事?”李若文抬头看时,正是秦枫,哈哈笑道:“秦枫,来来来,坐坐坐。你的伤可全好了?”他将秦枫扶到医馆,便自不管,以为是再也不能相见,哪知竟又重逢。秦枫对坐,道:“二师兄,小弟听说你辞退了捕头之职,可是为何?”李若文摆手道:“过往之事,再也休提。今日须得陪我畅饮三百杯。”
一个是武当名门子弟,一个是卸任捕头,都是难得的人物,这一喝,却也甚是投机。摘星楼其他客人见着两人一个身着锦衣华服,俨然富家公子,一个长袍加身,便如落地秀才。二人看似斯文,哪知饮酒如此之豪,都是暗暗惊叹。
入夜,弯月如勾,挂在云端。夜风拂过摘星楼顶,长发纷飞。李若文二人意味大起,跃上摘星楼顶促膝谈心。二人一见如故,互引为知己,上谈前辈高人,下谈武林后起。秦枫道:“李大哥,你可知武当众位师兄弟最喜欢哪位长老?”他一直对李若文以“二师兄”相称,但见李若文面有不悦,便也改了称呼。
李若文道:“武当五老无论功力还是门人子弟,都是各有千秋,实不知哪位长老更加讨人喜。”秦枫道:“李大哥是好久没回武当,早就忘了,其实整个武当山上,当属不凡长老最得人心。”不凡道长是李若文授业师父,李若文何等聪明,听他这一言,已知秦枫终究是要劝他回去武当,当下沉声道:“你若再提武当,可休怪我酒后无情。”秦枫自知失言,只得不提。李若文道:“秦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可莫因为师门一事毁了感情。”秦枫旋即笑道:“一见如故?初次见面时候是谁打了我两掌?”李若文一呆,笑道:“当真不是有意,当时一来想试试你的武功,二来看看你的武功与杀害风雷刀之人是否相同。”摇头道:“兄弟的内功进境不快,与高深武功无缘。不过你也莫要灰心,武当是正宗玄门内功,日后方显出效益,刻下你只用心钻研剑术,以补内力不足便是。”望天一阵,道:“其实我这话也是废话,就算是武功全废之人也可习得高深绝学,何况兄弟你资质奇佳,保不定以后有什么奇遇也未可知。”
秦枫见他面色悲戚,想是提到了伤心事,笑道:“大哥休要费心,我家里二叔是少林俗家弟子,若是武当习武不成,自当向他请教。”又道:“大哥,咱们虽然并非一见如故,你却正像我兄长一般,不如我二人在此结为兄弟,你意下如何?”李若文哈哈大笑道:“兄弟说的是,我二人今日便结为兄弟。”
乌云散去,一弯月牙的光照射下来,映着二人脸庞。这结义八拜,拜出中原武林一场盛世。若非这两兄弟,武林难以安宁,若非这两兄弟,苍生难以安居。这二人日后携手共创大业,拯救武林之安危,此是后话,不提。
李若文年长六岁,自居为兄,秦枫为弟。对着残月结义,也表兄弟二人日后分多聚少,此亦是后话。
ωωω⊙t tkan⊙¢ ○
二人在楼顶闲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次晨醒来,秦枫问道:“大哥此后有何打算,是去南方武林还是去北方武林?”李若文道:“南北方都一样,有好酒的地方就有我李若文。”秦枫笑道:“大哥,这喝酒可以,却不可贪杯,酒喝多了毕竟伤身体。”李若文点头道:“贤弟尽管放心,哥哥我一人在外,也没那喝酒的本钱,如何喝得?哈哈。”秦枫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这一百两银子,大哥拿着。”李若文道:“大可不必,我虽做这捕头奉禄少,积蓄总还是有的。”秦枫将银票塞进他手里,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小弟家里生意做得挺好,这点银子不在话下,只是我今日带的少,以后哥哥若有什么困难,用的着小弟的,尽管开口。”李若文笑道:“好说,以后少不得要麻烦贤弟。”
二人相携下楼,共去李若文家中准备收拾包裹。李若文见家里如此凌乱,道:“不用收拾了,行走江湖,哪里用得着什么包裹?”秦枫点头道:“也罢,大哥便将这房子锁了,以后还可以将就用着。等大哥厌倦了江湖,小弟给大哥买一座豪宅。”李若文笑道:“哥哥我苦日子惯了,哪里用得着豪宅?以后你给我一口酒喝就行。”
二人闲聊几句,李若文便拿了家里的碎银子离去。从此江湖漂泊,再无踪迹可循。
秦枫待李若文走后,回想这两天过的生活。感慨万千。在成都周围游玩数日,又一人一马回武当,在武当山研习武功,直到两年后再次下山闯荡江湖,这是后话。
阳春三月,江南一片鸟语花香,市井繁华。嘉兴多雾,很多人为了看雾,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往往待上几天再走。是以,嘉兴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有。有科举落榜的秀才,有科举高中的状元,有成名江湖的大侠,也有恶名远播的大盗。只是在这纷繁的街头,谁也不识得谁。
嘉兴高楼甚多。烟雨楼却是不得不提的一座,它不是最高,却是最为出名。不仅因为里面的厨子是老板一个月出一百两白银聘请来的皇宫名厨。也不仅因为坐在烟雨楼可以看见楼前的湖水和湖中游玩的美人。而是因为在这里,你可以听到中原最新的奇闻异事。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所以有些人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好奇心,特意搜集天下大事,在这人多之地讲说。虽这种人被称为“说书人”,但他们说的,已经不再是书。
烟雨楼二楼,一个六十多岁老丈一拍惊堂木,说道:“各位看官,且听老汉我来说上一段两年前发生在成都府的旧事。”吃客,玩客,掌声早已雷动。这说书人又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在烟雨楼吃饭的人,都是有钱人。所以好些个人就起身把身上的铜板或者碎银子放在说书先生面前。
只有一个人不动,他坐在窗边,看着别人去给钱,却仍喝着自己的酒。说书人收了钱,心中暗暗估计,今天的钱比昨日又多了一些,精神大震,提高嗓门道:“两年前,成都府发生了一庄大案子。”
有人插嘴道:“这我知道,但知道得不清楚,你快说吧。”说书先生嘿嘿一笑,道:“你们可知道风雷刀?他的刀法在岭南罕有敌手,可是去了成都,还没进城,就被人杀了个干净。”众人有的“哦”的一声,有的“唉”的叹口气。这风雷刀在福建,为人不好不坏,行事居正邪之间,是以并无多少仇人。怎么会被人杀呢?说书先生接着道:“听说他受人所托,带了宝物要送予青城派黄松道人。结果有人见宝眼开,你们猜是何人?”这一问,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有的道:“谁敢动黄松道人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有人说:“对啊,黄松道人内外功均至化境,与武当五老可以不分上下。”有人说:“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说书先生二拍惊堂木,说道:“他便是……飞刀马清。”众人一听这“飞刀马清”,年纪大的便同时“哦”了一声。均想,也只有他敢做这等事。有些初入江湖的便问:“飞刀马清是谁?怎么没有听说过?”说书先生说道:“马清马大爷,那是一等一高手。江湖排名榜,你们知道么?”有人大声道:“一剑二刀三镖,风火雷电霜。”说书人大声道:“不错。这马清便是二刀中的一刀。”众人这下均明白了。
“一剑二刀三镖”,指的是江湖中的十大高手中的五个。“一剑”,指天下第一剑客易辛,只是他早已退出江湖多年,江湖中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踪迹。“二刀”,指的是飞刀马清和八卦刀蒋分天,而蒋分天已逝世十年,他的八卦刀传人却再没有以前的威风。“三镖”,指的是江湖中三个暗器高手,一个是鬼手神医的金针,一个是影无踪的蚊须针,另一个是锦衣侯朱天聪的寒冰箭。这鬼手神医是江湖中第一名医,一手金针绝技名冠天下。影无踪号称轻功暗器天下无双,是以自己改名影无踪,意为轻功高强,来去无踪。锦衣侯朱天聪是当朝皇帝的亲哥哥,虽是皇室,但一手寒冰箭,天下无对。而那“风火雷电霜”,则早已是上上辈的武林名宿了。
说书先生又道:“飞刀马清杀了风雷刀,三天后就被当时的成都府总捕头李若文查出。”众人更加奇怪了,李若文的名头从来没听过,近年来江湖中有个侠客叫做李若文的倒是有。
说书先生道:“李若文李捕头在卧龙谷和马清签下生死文书一决高下。你们猜结果如何?”众人纷纷说道:“李若文就是个无名小子,怎么会是江湖第三高手的对手?”说书先生笑道:“我笑你们目无天下英雄,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李若文李捕头竟然杀了马清马大爷。”
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只有窗边那人仍自顾自的饮酒。说书先生接着说:“所以,马清才一下子消失了。但是他抢去的宝物,也是没有踪迹,听说在李若文手里,但是李若文也消失了两年。又听说宝物被成都知府献给了朝廷,总之啊,那是众说纷云,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
众人给了钱,听得一个大消息,如何不激动,有人便说:“我们不如去找到李若文,把宝物抢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冷笑道:“马清都死在他手里,我们还不是死得更快么?”“哎,话不能这么说,马清毕竟单身一人,我们却是一大羣。”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说书先生道:“这等宝物,不可贪心。免使平静的江湖又陷入仇杀之中。”不少人点头称是,让那说书先生再讲一个。说书先生于是重整讲桌,又收了一笔钱,又给大家讲近日武林中的奇事,讲道酣处,齐声喝彩,讲到扫兴之时,大家又齐声叹息。
自始至终,有一个人始终没有抬头看说书先生一眼,只是低头喝自己的酒。这人便是坐在窗边的那位文士。说是文士,却也不怎么正确,他长相豪壮,双目神光炯炯,腰际悬着一柄文剑。
剑有文武之分,文剑有剑穗,一般是文人拿来装饰之用,并且文剑较窄,较薄,往往被一般的钢剑一剑变可斩断。就这文剑而言,这人一看便是个文人。但是,岂有文人大碗喝酒的?他的桌上放了一只坛子,但已经空了,碗里面只有半碗酒,桌上却只有一个菜,便是一盘手抓牛肉。见他伸手抓起盘里最后一点肉放进嘴里大嚼一阵,用脏手端起酒碗一口喝干。然后意犹未尽般看了看坛子,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一块抹布擦了手,晃晃悠悠下楼。
众人见他走路已经晃悠,纷纷给他让道。他向众人张嘴一笑,又向说书先生一笑,随手一摸,摸出一个钱袋,倒着抖了半晌,掉出一枚铜板,伸手抛向说书先生。只见铜板在空中划个弧形,“当”的一声落在那先生面前桌上,勿自晃悠几下才躺在桌上。众人一齐望着那文士,只见他将钱袋装进怀里,又晃悠悠的下楼。在座的有眼光的人均想:“这人好巧的手劲!”
日已偏西,嘉兴街头依旧热闹非凡,富家子弟都在想今晚去哪家青楼快活。而一个文士,却在想今晚该如何找钱。只见他仍是晃悠悠的走着,腰间文剑随着身体一摇一摆,偶尔撞着个人,他马上露出微笑道歉,对方也不方便对他发火。
他就这样走着,忽然间发现天已经黑了,而钱袋仍然扁扁的,忍不住苦笑一声,叹道:“唉,这么大的人,找不到发家致富之路,再这么穷愁潦倒,当真是孤苦一生了。”正彷徨无计,忽听前面酒楼门口围了一羣人,发出阵阵呐喊声。
文士凑上前去,却原来某家公子在这家酒楼摆了个品酒大赛,有一百两的花红,是以聚集了这一羣人。但进楼品酒的前提便是先得一口气喝完一大坛酒。十来个坛子放在面前,别人看了就吓了,哪敢去喝,可是还是有两条大汉上前。过不多时,又去了两人,店小二喊道:“还有没有敢来?”那文士笑道:“我来。”众人看时,却是一个醉醺醺的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