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家所处的江州地带, 孟家小少爷孟卓林的脾气,和他的相貌一样,被他人所熟知。一些官商巨贾暗地里对着这貌美少年的揣度和猥亵低语, 也时有发生, 只是畏惧孟家在江湖势力, 才不敢动什么心思念头。
所以说, 孟卓林若非靠着孟家这棵大树, 只怕说不得就要落到哪个大户人家,做了那玩物娈宠了。
孟卓林生来相貌讨喜,又是嫡出, 自小就是在众人疼宠溺爱之下长大。所以那骄傲跋扈的性情出自哪里,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不论孟卓林现在如何, 这心性高傲的少年人小的时候, 还算可爱伶俐, 讨人喜欢,大眼睛湿润湿润一眨一眨的, 脸蛋白里透红,任谁见了也忍不住想捏一下。
孟卓林小的时候,最疑惑的,是为什么大哥不像大哥,反而显得比二哥小, 而二哥为什么整日就绷着一张脸, 明明应该长得比自己好看的脸, 硬是透着棱角分明, 让小孟卓林不敢接近。
不过他知道, 二哥虽然外表冷硬,却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哪家的孩子欺负自己, 二哥总会第一个冲上去,把那个坏孩子打一顿。
不过也弄得自己一身伤。
孟卓林这时候总会有点愧疚,这时候二哥就会摸摸他的头,微微笑一下。小孟卓林便会立刻惊呆了。
冷硬的二哥,原来笑起来……这么好看。
不过这事却终于在邻居议论纷纷,消息传进孟家家主孟页瞻的耳朵里之后,发生了转变。
孟踏青刚赶走了一批欺负孟卓林的孩子,也浑身是伤地站不起来了,他刚对孟卓林笑了一下,便见到孟卓林一脸惊恐的表情。
阴沉着脸的孟页瞻正站在他们背后。
然后孟踏青就被叫走了。
再之后,孟卓林就发现,那些欺负自己仗义出现的人,变成了大哥。而二哥却变了个人似的,每日每日对人笑着,脸上冷硬的线条,也越发温和。
那样的笑容,终于不再仅仅属于自己。
等孟卓林再大了一点,终于开始学武,孟家为天下第一世家,孟卓林虽小,却也知道孟家的名头。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武,决不辜负孟家的名字。
不过另一点,也是因为,他希望和哥哥们一起学武,一起成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快意恩仇。
可惜,他第一天的时候,就发现孟踏青不在其中。
后来他得了空,终于忍不住问二哥,为什么不去学武?
孟踏青抚了抚他的头,笑得很温和,“孟家的武功,由你和大哥继承便好,二哥有其他的事要做。”
二哥说得话好令人难解,不过二哥做事,向来都是有道理的,既然二哥有其他的事,那就是真的有什么事,二哥必须去做。
孟卓林想到这里,自以为得到了十分的解释,便点了点头。
直到孟卓林长成了少年,而孟踏青在孟页瞻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去考科举之后,孟卓林才知道,他二哥所说的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而那时候,他也终于知道了,原来二哥不是自己的娘生的,二哥的娘抢了父亲,让自己的娘伤心,二哥还差点抢走了大哥嫡子的地位。
二哥好能伪装,亏得他那么信任他!孟卓林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忍不住恨恨地想。
尤其是周围邻里,下人们也在议论,这孟家二公子不习武不帮忙家业,若生在平常家还好,只是生于武林世家……
真是不务正业。
孟卓林听得多了,也忍不住跟着唾弃,也跟着他们念叨着,鄙夷着……也恨着。从小到大,一直一直。
久了,假的,自然--也就成了真的。
XXX
“少爷,少爷,”家仆在孟卓林塌前轻声唤着,“二少爷说了,三日之内,二少爷就到了,他让你好好养病,否则就不会见你……”他看着塌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孟卓林,话语说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哽咽,“小少爷,你听见了么?二少爷说要见你了……你倒是醒醒啊……二少爷说要见你了……”
家仆呜咽着说,推了推孟卓林,却还是唤不醒他,周围站着的,皆忍不住恻然。
“林儿怎地命这么苦,”南宫玉英低声道,“我孟家究竟造的什么孽,为什么峰儿走了,老天你竟连林儿也不放过?”说着,这南宫女侠便是再刚烈的女子,也禁不住怔怔落泪。
孟页瞻脸色阴沉,瞪了卧榻上的孟卓林半晌,一甩长袖,重重坐在椅子上,“倒不知谁造的孽,现在后悔,能有何用?”他端起茶杯,想喝一口,但向来沉稳,可持千斤而不费力的手,此刻却连这茶杯也端不稳,杯口几次对不上嘴唇,孟页瞻怒气上涌,将茶杯甩在地上,茶水流了一地,茶杯也摔了个粉碎,“谁泡的茶?怎么是冷的?这样的茶也敢端上来,好大的胆子!”说着,一掌对着案桌重重拍落。
众人噤若寒蝉,便是那伏在孟卓林塌旁的家仆,此刻也不敢做声。
南宫玉英听了,不怒反笑,“好好好,你莫非是说我造的孽不是?我就知道,你定是还想着瑶荷那个小贱人,当年我那毒真是下得对极了,那贱人死得好,死得好……”南宫玉英得意地大笑起来,全失了一家主母之态。
屋中众人,却觉这温暖室内,一阵森冷之气。
南宫玉英得意没有多久,颊上便遭了一巴掌,几乎把南宫玉英打得头昏眼花,她退后一步,定了定神,方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人,正是孟页瞻,此刻他脸上绷得死紧,脸色阴沉地可怕,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他身形高大,几乎遮挡了在他背后的全部阳光,阴影沉沉地向南宫玉英罩下来。
南宫玉英咬紧了牙,这一瞬,她忽然觉得,这个结发了几十年的枕边人,此刻似乎成了另外一个人。
“怎么?你倒是打呀?”尽管有些畏惧,她仍是昂然抬起头,“当年你娶了我,便是冲着南宫世家的势力,如今你仍得承认,你仍然依然倚仗南宫家的势力。”她眼睛死死盯着孟页瞻抬起的手,“方才那巴掌,我姑且原谅了你,但这次,我南宫玉英保证,你这一掌只要碰到我半根汗毛,你孟页瞻自此以后,就再也不用妄想得到南宫家的一分一毫!”
孟页瞻盯着她的脸,这些年,他敬她,但也恨着她,他知道当年就是南宫玉英下毒害了自己的爱人,却因自己尚需南宫世家的势力,因此听之任之,咬紧牙关忍痛不去报复。几十年来,二人说是相敬如宾,倒不如说是貌合神离,更为贴切。
然孟页瞻也知,当年他便放任她对孟踏青之母下毒,放任她禁孟踏青学武,即便后来,自己撑着自己那点微薄的良心,将孟踏青送到青城派去,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当年放任,今朝再行诘问,有何资格?
孟页瞻放下手,喃喃道:“造孽的不是你,造孽的是我,是我……是……我……”他看着缠卧病榻的孟卓林,想起死去的孟卓峰,和在外功成名就,却形同陌路的孟踏青。他弯下身,颓然坐在椅子上。
这一代大侠,终于忍不住痛悔,幡然落泪。
良久,一个家仆方才轻声怯怯道:“老爷,夫人,小少爷还在睡……”
孟页瞻二人如梦初醒,南宫玉英赶紧拭去眼角泪痕,轻声却不容置疑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向外吐露半句,若被我听到任何闲言闲语……”她虽未言尽,但话语中的阴狠,却让众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众人纷纷忙不迭点头,南宫玉英这才满意一笑。
却听门哗啦地打开,一人冲进来,气喘吁吁道:“老……老爷……夫人……”
南宫玉英皱眉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那人抚着胸口喘匀了气,一手指着外面,惊慌道:“外……外面……二少爷……二少爷他来了!”
南宫玉英脸色一变,向孟页瞻看过去,孟页瞻也禁不住立刻站起身,看了看南宫玉英,又看了看病榻上的孟卓林, “快请。”
孟页瞻浑然不察,自己所吐出的两个字,如同叹息。
明明自家人,为何要如向外人一般,说这一个“请”字?
如此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