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
众人仔仔细细一看, 这被揭露了真面目的“孟卓峰”,-却长的一副平淡无奇的脸,他摔在地上, 脸色颓然苍白得吓人。只听得一人怒喝一声, 奔到他面前来, 抓住他的衣领, 将他提起来, “你是谁?你把我哥弄哪里去了?”
众人定睛一看,见冲着吴敏怒吼之人乃是孟卓林,他一双桃花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半晌,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你说啊, 你把我哥弄哪里去了?你说啊--”他似乎忍不得了, 将吴敏甩在地上。
吴敏擦了擦因受内伤而唇边流下的血迹,又缓缓站起来, 看着孟卓林,冷冷道:“怎地?你是没被我上够么?废话这么多。”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倒抽一口气,南宫玉英更是掩嘴惊呼,便转过头去。就像孟页瞻那样涵养颇深的大侠, 此刻也是胸口起伏不定, 脸色阴沉, 显然是动了真怒。
那孟卓林也是脸色刷地一白, 双拳攥得紧了, 全身几乎发抖。
却听得吴敏笑了笑,脸色缓和了一下, “你哥?你哥早就被我杀了,被我偷梁换柱,亏得你还不知道。”
“你--”
“我,我怎样?”吴敏咽下胃里泛起的血腥气,笑道,“你们孟家应该是亏了我,若不是我,你那武功一般的大哥,还能胜任这武林盟主?真是笑话。”
孟卓林握着拳头,他想说我家不要这样的荣誉,他想怒吼出来,这样的荣誉和侮辱有什么区别?然而他只是那语言都咽在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爱慕虚荣地位的孟家,自诩天下第一世家的孟家,怎么可能会不要荣誉?
吴敏那样的武功,当然是给孟家添彩,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孟卓峰就该有那样的武功,这才能继承孟家,这才能保住孟家地位。
若非今日被凌霄拆穿,没有会去想,为什么孟卓峰的武功会一夜之间精进至此。
包括那天晚上,吴敏来找自己,要了自己,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哥,大哥要自己,为何不给?
可是错了,全错了。
孟卓林蹲下身去,双手抱住膝盖,全身瑟瑟地发抖。
冷,好冷。
怎么会这么冷?
大哥死了,二哥背叛了,自己也不是那自命清高的小孩了,他污了,他污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江湖太险恶,这孟家的小少爷被保护得太好了,他以为江湖也是纯白的,或者说,在他的眼里,江湖不是白的,就是黑的。
但江湖其实是个染缸,在里面打了个转,就要变了颜色,那颜色赤橙黄绿,什么颜色都有,怎可能是纯白的?
孟夫人南宫玉英,此刻头一次这般后悔,看着自己的小儿,就抱膝在那里,漂亮的眼睛有些空洞,有些无神,嘴唇一直抖动着,偶尔抿了抿,却又去了血色。
众人却觉这简直是白道中的一件丑事,与“血蔷薇”和魔教教主走在一起一样,皆是见不得人之事,此时不由看向孟页瞻夫妇,心说他孟家尽出这等断袖丑事,简直当不得天下第一武林世家的称号。
这时,突听得一人慢慢拍手,话语中满含笑意,“在下还本是奇怪,孟盟主易容,却还引出这般故事?”话中带刺,说话人自是凌霄,他看了看吴敏,奇道:“阁下好生眼熟,倒不知在哪见过?”
吴敏并不答话,事实上,凌霄也没有给他时间答话,“哦我知道了,你是那时和‘血蔷薇’一起去墓地的吧,”他嘴角勾起血腥的笑容,“我还记得你那时和‘血蔷薇’颇有不合来着,几日不见,倒成了‘血蔷薇’的大哥,倒是可喜可贺。”
一些知道吴敏与孟踏青曾经交情的,此时却也不禁摇头叹息,而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任山坼,更是唏嘘不已。
此话满是讽刺,没人听不出来,连吴敏也不禁变了色,手握长剑,冷声道:“凌霄,我虽冒充孟卓峰,却也仍属正道,与你这等邪魔外道之人,不可同日而语,便是修习魔功,也是为着有朝一日能打败你,你不如束手就缚,免得我等白费这些力气。”
凌霄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无名小卒,倒也敢说的大话,你内伤如此重,还想逞能?”他扬声而笑,越来越大声,笑声穿过山涧,穿过众人耳膜,众人只觉那笑声一声声捶在胸口上,内力稍差的,也已经站立不稳,几乎吐了血,倒卧在地上,一些前辈人察觉了,连忙运功调息,却也忍不住内息翻腾。
这亦是魔功之一,魔音灌脑。
凌霄的笑声一点一点凄厉起来,如杜鹃啼血,如猿哀鸣,众人只觉精神一阵恍惚,眼前如出了幻觉一般,蓦地想起当年拜师之难,众师兄弟刁难,妻子早丧,先夫早亡,自幼失怙,各人各种哀伤无奈之事,蓦然缠绕心中。
一时之间,众人脸上泛起悲戚之色,有的因当年犯错懊恼,这些个白道人,尽皆失态。有几个宗师级的人物,甚至捶胸顿足,痛哭失声。
倒是一时间吐露了许多错事,虽一直隐者藏着,不敢让别人知道。但这些白道人,没有几个完全干净的。
便是少林寺的悟解悟相禅师,也只是盘膝而坐,一直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念着念着,两行清泪,就顺着老脸滑下来。
有些功力深厚,尚还可抵抗的,更是心下暗沉,暗暗担忧,“魔音灌脑”乃是奇功,江湖当年因此功精神失常者,比比皆是,若是此刻众人也……
想到这里,不由心底如压了一口大石,半晌透不过气来。
这些人也不能制住末日之时的凌霄,难道我白道人几十年前被笼罩在魔教阴影之下,几十年后仍要如此?
我辈白道,当真白道?
徒增笑耳。
却忽听得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这凌霄刺耳,又满罩在耳中的笑声,一点一点透了进来。
笛声婉转悠扬的,有些跳跃,有些欢喜,有些懊恼,像迎风流动飘舞着的野花香,或是那年春日,那丛间站着的,有些羞涩的姑娘。
或是那少年时的纵横握剑,壮志凌云,一心行侠仗义。
何时变了心思?
便是自幼失怙,家破人亡,当年也未忘记,将自己修成那侠士,为朋友两肋插刀,兴致则来,呼朋引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以碗筷为击,引吭高歌。
众人本还被凌霄凄厉的笑声勾起往事哀愁,却被这笛声冲得散了,不多时,脸上却泛起安慰的笑容。对江湖人来说,为友人两肋插刀,为苦者行侠仗义,这才是武林。便也是江湖人的心。
即使那颗心,被一些繁华俗世吸引,而隐藏得特别深。
凌霄的笑声被打断,几乎要被那笛声勾了过去,转了三转,也要跳跃兴奋起来,一不留神,也有了一些快慰之意。
当年拜月教,他建立之时,有江湖之志,那些个白道人虚伪狡诈,全忘了江湖之意,他建立拜月教,本意就是为了一统江湖,将那些个虚伪狡诈之意,全去除,这才是武林。
还有那少年,永远闪烁着不屑的,不屈的,倔强的光芒。让他在刹那间心动,收了他做徒弟。
想来那段时间,反倒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只在这一生。
凌霄想到这里,忽地警觉,那笛声,那笛声……也是魔音灌脑!
他目光蓦地扫向四周,最后落在笛声传来之处。
高高的山坡上,远离人羣之处,白衣胜雪,彷佛江湖硝烟,彷佛他杀了多少人,都染不上那身衣服。他双手拿着笛子,自顾自地吹着,似乎全然没有理这边。
直到凌霄止了笑声,那人方也才放下短笛。
众人随着凌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彷佛似叙旧一般,淡淡道:“师父,别来无恙否?”
这吹笛破解凌霄笑声的人,竟是凌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