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驾云升空，渐渐离开地面，三圣母和婉儿的脸色都不好，看着天真的沉香又不能太露馅，哮天犬也趴在它的云上默默的低着头。
我第一次觉得去天空的路那么长，第一次觉得和妹妹相处的日子那么短，婉儿一改往日的调皮，闷着脸不说话，一大阵子后叫了声师父，又没了下文。
“二哥，对不起。”三圣母冷不丁冒出一句，我知道她要说的远不止一句。
“没关系。”我要说的，千句万句，都包含在这一句里。
“待会面见玉皇大帝，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说话。”我最不放心的还是婉儿。
她点点头，又看看三圣母，抿抿嘴唇。
“你是个好孩子，你师父会好好保护你的。”三圣母这句话倒像是说给我听的。
“可是，师父都很凶的。”婉儿看看我，想诉苦又不多说话。
“仙资不行还好吃懒做！为师往日对你都是太放纵，才让你那么多抱怨！”我挥一下衣袖，把婉儿打到了哮天犬的云上，她像个受惊吓的小鹿，不声不响。哮天犬冲她呜呜，我瞪了它一眼，它又舔舔她的手，婉儿的脸色放松了下来。
“二哥对她有情。”
“没有。”
“你骗的了她，却骗不了我，你这样会伤害她的。”
“对她好以后会更伤害她，你受的伤已经够让我难过了。”
“二哥，我是受伤，但心里不痛，女人的软肋不在表而在内。”
“三妹啊，你就是和母亲太像，所以吃了你本不应该吃的苦。你应该是蟠桃会上嬉闹的孩子，不是准备受罚的母亲。”
“可是二哥，做孩子时我从未快乐过，如今我从未后悔过。”
我摇摇头，一大堆我认为对的道理想告诉她，又闭口。我现在能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希望她过的好，即然事已至此，还说太多她不爱听的，又是何苦呢。
我摸着她的头，不知不觉我的小妹妹已经那么大了，已经是个小孩子的母亲了。我从小就讨厌自己的出身，所以早早的拜师修仙，我陪伴她的日子少之又少，我从来都没问过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也没有尽一个哥哥的责任，更没有教会她怎么更好的生活。
“二哥，我没事。”她就是下一秒成了老太太，也是我的小妹啊。
“别怕。”我不知道说什么更能安慰她。
别离难，前路远，眨眼间到了我最不想踏进的宫殿。
天空上头红彤彤的，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婉儿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的身子有些僵硬。哮天犬被她抱在怀里，乖巧的探着头。婉儿胆怯的看看三圣母，又看看我。
“别怕。”我说。
三圣母欣慰的笑了笑，我知道这笑容的用意，我知道这一笑是对我日后的建议。我已经失去了母亲，就要再失去一个妹妹，她的话她的表情，都一遍遍的在我脑海中挥过，不断的提醒，不断的重复。
天宫的阶梯从来都没有少过一层，我也不是只来过一两次，可这一次我感觉它是那么的短，不想走不想走的，就到了尽头。
“宣罪妇杨婵进谏！”
“臣下二郎真君杨戬，亲拿……亲拿杨婵面见玉帝。”我的妹妹，实在叫不出罪妇两个字。
“我说你啊！朕自小没少心疼你，你怎么还气朕！为什么非要和朕过不去！”玉帝气红了脸，声音回荡整个天宫。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好奇三圣母会被如何处置原超于好奇我的眉毛和胡子。
三圣母没有说话，咬着牙，我知道她是最不会说软话的，沉默就是最好的求饶了。
“罪……罪女杨婵，违反天规，亵渎法度，压入华山，宝莲灯封印，”玉帝恶狠狠的看着她，又别过脸，“即可执行！再不相见！”
婉儿不觉泪流满面，想开口，又不敢开口。我单膝跪地接令玉，不能开口。
片刻玉帝又说：“杨戬执法有功，赏十万天兵调遣权！”
我知道这句话玉帝是说给三圣母听的，是让她不会觉得对我有愧。玉帝心里的滋味，想必和我们是一样的，血浓于水，于人于神都是如此，只是天地有法，不得不尊。
三圣母的被天兵压下华山，山峰飞起，重重落下，我伸出手变出宝莲灯，用法力点燃了它，灯火通明，却不美丽。我用隔空法术将它封印于华山顶峰，愿它是能让你减轻痛苦的障眼法，日后真能救你。
“你，收了个女弟子？”一事已罢，玉帝指着婉儿问我。
“是。”
“还是个凡人？”
“是。”
“为什么？！”玉帝有些不高兴。
“籍贯灌口，母亲早逝，父亲遇灾，无人收养。”
“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有空把你的眉须续起来！成何体统！”
“恕臣下不能。”
“为何？”
“失去了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在怨朕？”
“没有。”
“你是个懂事理的好孩子，朕知道你一定会秉公办事。”
“一定不负玉帝重望。”
“你叫什么名字？”玉帝转话问她，她看看我，紧张的不得了。
“告诉玉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婉儿。”她依旧低着头，声音里还带着泪腔。
“婉儿？这名字不好听，赐名如梦，你就叫婉如梦吧。”我不知玉帝是何用意，婉儿又看看我，不知该回答什么。
“谢过玉帝。”
“婉儿，不，婉如梦谢玉帝赐名。”
“很好，回去吧。”
走出大殿，我唤云来，婉儿不知道该坐我的云还是该做哮天犬的云，看看我，又不敢说话。
“坐小云。”我独自一人先行远去。
远远地看见婉儿木讷的坐着，我停下来等着她。
“师父，你在等我们吗？”婉儿又笑了。
“上来！”我把婉儿拉上我的云。
“师父你真好。”
“为师是让你快回去练功！那么大个人了，连驾云都不会，回去赶紧背口诀！”
“我不学。”婉儿冲我翻白眼，我一向严厉至极，她居然如此大胆。
“为什么不学？”我不温不火的问道。
“学了就不能和师父驾同一朵云了。”
她的心思，即使我再孤傲也猜准了，我想拥抱着她带她游山玩水，我想她日日陪在我身边静观天色渐变。可惜她不是神仙，我不是凡人，即便是她已经学会长生不老，但到真的成为仙，还需要几百年。况且仙资太差，自幼又没仙家指点，现在教她活着修仙，只怕是仙修成了，人也魂飞魄散了。
按我一直以来的性子，她的理由足够让我独自前行抛下她了，可是我想起三妹的话，三妹的叮嘱我暂且做不到，但的确不再有那股狠心了。
“你以为云是谁想有就有的吗？只有神仙才有资格批审一朵，为师是要你学会了好歹能替为师驾驭几百里。”我真是破天荒了。
“那也不学，反正学什么也不学驾云。”她见我本心无气，竟然变本加厉起来。
“还那么孩子气！一点都没长大！”
“我比你小好几百岁呢，当然是孩子。”我竟然忘了，一个拿着自制的粗劣小玩意儿就敢去杀龙王的野孩子，顶个嘴还不是家常的事。我不再理她，想着自己用心良苦她全然不知，还如此顶撞我，气的胸口发闷。见她丝毫没有歉意，也不想多说道理，三圣母的事已经让我心力交瘁，我加快了速度，只想快回殿里。
回殿后婉儿一直气呼呼的不跟我说话，我自有我的心事，也懒得理她。我不想练功，展开衣袖，空中变出一架古琴，我拨动着琴弦，想起很多往事。
我的母亲跟着我的父亲真的幸福吗？我的小妹跟着那个凡人真的幸福吗？我的外甥也会和我一样被凡间和天神所不容吗？我劈山救母亲真的是大错特错吗？如果我不救，母亲就不会灰飞烟灭，可母亲会不会永远活在痛苦之中。我掌管天下法度，束缚他人的自由，自己却是最没有自由那个。
神会怒，人也会怒，可是神怒一丝，天象钜变地动山摇，人怒满腔，却是比毛毛雨还微不足道。若我足够强大，哪怕是触犯天下大不韪也要我爱的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感情本无过无错，母亲和妹妹的惩罚，不过是为了玉帝一人的颜面。
天地之大，众生芸芸，谁又会在乎神仙和凡人最后的结局。
我的琴弦时而婉转，时而低沉，我比任何人都瞭解法度，却最惨不透法度的缘由。
人最难过的是，有能力做，想做，却不能做。总有一天我会变的比任何人都强大，强大到无人再敢拿我的身世谈论我的级别。
这样苦闷的想着，突然婉儿推门而入，一脸怒气看着我。
她质问我：“师父你好狠心！三圣母她是你的妹妹啊！你将她压入华山，还用宝莲灯封印！为了什么？！就为了你那十万的调兵权吗？！”
我不说话，她不知情，听起来倒也句句属实。她咬咬嘴唇，流着眼泪，那目光里是透着不解与愤恨，我不敢看。
“师父啊！我一直当您是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因为您的身份！您的职位！可是师父！”可能是太过气愤，她的身子都开始发抖，“可是师父你居然还有心这里弹琴！她是你的妹妹啊！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她犯了错，即便不是我压她入山底，也会有别人。”我冷冷的说，没有停下弹琴，她太小，还不知我的难处。
“那师父会救她吗？”她软了下来，流着泪问我。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犯了错。”
“可是师父不是劈开桃山救过师父的母亲吗？”她用最后的希望问我。
“因为师父错过一回，被降仙级，不得入住天宫，只得住在这孤岛，所以不会再错一回了。”
我的话又激起了婉儿的怒火，不知她哪来的勇气，念了咒语，把我的琴烧出一个窟窿。
“婉儿大逆不道，滥用法术，故意毁坏师父的心爱之物，师父秉公执法也将我压入山下吧！”她还是那么的倔，就像我刚见她的小时候。
“你的过错还不至于压入山下，罚抄古经卷一千遍！”我站起来，严肃的说道。
“那什么错是错？！什么错一定要压在山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师父为什么不救？！她是你的妹妹啊！既然师父救过母亲，为什么不会救妹妹？！区区一个仙级吗？”婉儿泪流满面，怒火红着眼。
她的话让我再也忍耐不下去，我举起琴，重重的摔下去，溅起的断弦打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我的声音震耳欲聋：“我是救过母亲！可是正因为如此我被降了仙级！母亲也因此受曝型！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不是我不救！是我不能救！不能救！你懂吗？婉儿！婉如梦！”
婉儿呆呆的看着我，看我这个样子，再不怒火满腔，良久她说：“那万一有一天婉儿也被压入山下，师父也不会救对吗？”
“你不犯错，自然不会被压入山下。”我也平息下来，淡淡的说道。
“可是，可是婉儿一直都喜欢师父，即便是压入山下遭受酷刑，我也希望与师父在一起。”
我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思，我又怎么舍得让她受这样的苦，我宁愿她的心思永远都不要说出来。
“师父只想与你保持最单纯的师徒关系，即便你是仙，我也不会和自己的徒弟在一起！希望你自重！”
“师父，师父！若天下人耻笑，不过是刮风带点雨而已，管它法度如何？那都不过是古人闲来无趣的瞎规定而已！婉儿只是想和你隐居深山，参茶悟道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我对你的关心也处于对孩子的爱护，望你不要亵渎师恩，用功练习！”
婉儿的眼泪一直没有停下，这一句落下，她很是绝望。
“师父累了，你回房吧，没有我的命令，永远不要踏入我的殿。”我转身背对着她，她不知我的难处，也不能知道我的难处。
“师父你手上的伤……”她的语气变的小心谨慎。
“不碍事，你出去吧。”
“出去就进不来了，我替师父包扎一下吧。”她从柜中取了药，低着头，也不看我，但是包的很用心。
我看着她的眼睛，不说话，遇到你到底是缘是还是劫呢？婉如梦，玉帝赐名的寓意就是料到十有八九吧，宛如一场梦，只是一场梦而已，好坏都是一场梦而已。
“既然包好了吧，就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