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站在圣鲁道夫校园的莲花池畔, 白色的睡莲在月色下静静盛放,周围有潮水般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音乐大赏仍在继续,而他们安静地欣赏着大自然最动听的音律。
“呐, 不二, 你喜欢北原都纪子吗?”若江哭过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 在夜色里听起来显得迷离。
“啊, 是啊, 现代的钢琴家里,最欣赏她的风格。”
шωш.ttκΛ n.¢〇
“是吗,”若江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说不出的落寞, “她是我的继母呢。”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抬头看他,那双总是平淡无澜的眼眸里, 有藏不住的惊讶, 又很快恢复平静。
“不二不会连这个也猜到了吧?”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他摇摇头, 说:“当然没有。不过我一直在想,若江应该是对钢琴很精通的,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知道?”
“一号谐谑,”不二解释道,“那时若江只是听了个开头就脱口而出,可是这并不是肖邦最着名的作品。而且若江看到我的钢琴的时候,眼神很复杂呢。”
“是这样啊……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但能有这样优雅出色的继母, 也是很幸福的, 不二一定是这样想的吧。”若江压低了头, 有些自嘲地说。
“不, ”不二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坚定,“作为一个钢琴家, 她的演奏和气质都无可挑剔,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我无法评断她。”
若江怀着感激对他笑了笑,说:“作为一个母亲,她也并不糟糕,糟糕的那一个,是我。”
不二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她沉默了一会儿,娓娓说道:“我的父亲拥有一家着名的建筑公司,虽然我家不比迹部家那样声势显赫,但我也算是出身富足。我的母亲——我是说我的生母,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陪着父亲创下如此家业,却在我出生不久就生病去世。父亲忙于工作,但也一直不曾亏待我。直到我五岁那年,父亲娶了比他年轻十岁的新太太,也就是北原都纪子,那时她已经成名,她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所以我很喜欢她,父亲也十分宠爱她。
可是生活就是从那时开始改变了。她给我买各式各样的洋装,想要把我打扮成她心目中的洋娃娃;她教我学钢琴,从那时起,钢琴就成了我每天每天醒来都要面对的梦魇;她有一手好厨艺,每天都会做一些精致的西餐给我吃……父亲是那样高兴,他因此而更加欣赏她疼爱她,他开始忘记,我喜欢穿着T恤和休闲裤和我的朋友们一起疯,我喜欢跳舞喜欢体操却那样讨厌练习枯燥的钢琴指法,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喜欢吃快餐喜欢啃炸鸡而不是装模作样的摆弄刀叉……很任性是吧?”她突然停下来问。
不二摇摇头,眼里满是理解和同情。
“后来,我被送进了皇家小学,被迫和我的夥伴们分开。在那里我因为人种问题而被疏远,又被迫接受近乎严苛的教育,我想离开,可是父亲把这当做是年幼的我的无理取闹,他那么放心地把我交给他的妻子。三年级的时候,她自作主张地找校长谈话,让我作为学校的代表参加钢琴比赛,结果,我没有拿到冠军,更加被我的同学耻笑。那支被我弹砸了的曲子,就是20号夜曲。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可是我对钢琴没有天赋,也并不十分热爱它,没有办法做到他们期待的那样。终于,我等到了机会,尽管它是如此残忍——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父亲给我的关心本来已经那么少,而那之后,他更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新生的孩子,我失去了所有。
没有人再管我冬天穿的够不够暖和,学习成绩有没有进步,钢琴还有没有练习。甚至连家长会也没有人再为我出席。我再次认真地向父亲提出想要去美国学习。父亲考虑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也许是因为他也意识到,他和他的妻子都不再有时间给我,与其让我觉得自己被忽略,倒不如让我独自在外求学,当然在经济上,他绝对不会亏待我。所以,我被送去了美国,失去了家人,也因此而获得了自由。”
“可是,若江会觉得孤单吧?”不二小心翼翼地问。她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但他却似乎能体会到那悲哀的心情。
若江迟疑了一下,答:“嗯,是的。直到现在,有时也会觉得很寂寞。可是我并不后悔自己的离开,我知道,没有人能够拥有一切,我出生在这样富裕的家庭里,又可以这样自由地在世界各国来去,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这些年我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和他们之间已经渐渐不再亲密,疏离得让我难过,可是这就是我的生活。”
“会恨她吗?我是说你的继母。”不二问。
“曾经很恨她。可是现在这种感觉已经很淡了,她并没有错,她是个出色的妻子,也为我付出了许多,可是她毕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若江,其实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不二微笑着说。
“我讨厌自己的软弱……”若江惭愧地说,“一直以来,我都只是在逃避而已。”
“不会啊,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外生活,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不二安慰道,又轻轻一笑说,“20号夜曲虽然哀伤,可是也包含了力量和希望,下次一起听完吧。”
若江愣了愣,绽开笑容:“嗯,一定。不二对古典音乐也很瞭解呢。”
“因为肖邦是我最喜欢的钢琴家。”
“真的吗,”若江提高了些音量,“肖邦也是我最喜欢的钢琴家呢!不二最喜欢他的哪支曲子?”
“猜不到吗?”不二狡黠地问。
若江想了想,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她仍旧没把握自己能够看透不二周助。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MP3播放器,将一只耳机塞进她的耳朵,淙淙的音乐在她耳边蜿蜒流淌。
命运有时候神奇得说不出。她始终没有告诉他,他也从来不曾知道,在他们初见的那个美好清晨,她的耳机里潺潺流动的,正是他最钟爱的那一支。
肖邦,夜曲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