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清晓出谷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红衫生**玩,因而这几日总缠着华清让她和清晓一起下山,苏缠香整日药不离手,身上的伤也开始愈合。偌大的齐云山庄只有他们四人,却不知为何也不嫌冷清。
苏缠香来的时候清晓正坐在院中看书,三月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困乏,她差点就睡着了,缠香来的时候也带来一股药味,倒是让她醒来了。
清晓已经能猜到缠香此番来要说些什么,于是清晓仍半躺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略显突兀的问:“缠香姑娘,你姓什么?”
缠香微微一愣,随即温和的回答,“姓苏。”
过了许久,缠香才听见清晓模糊不清的声音,“嗯,甚是好听。”
苏缠香心中对清晓是存了一丝好奇的,她幼时见华清时便知道红衫是华清的徒弟,只是未料到华清后来还会再收徒。世人都知华清收徒是要讲眼缘的,此刻她倒是挺想知道清晓哪里对了华清的眼。
这女子说普通,浑身上下却总有种澄澈的气息,说不凡,却也没什么耀眼之处,只是每次见着她总能想到那皎皎月光,清冷的,通透的。
苏缠香不再拐弯抹角:“缠香谢过姑娘,”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清晓:“小小心意,请姑娘收下。”
清晓淡笑着睁开眼望向缠香手中的玉佩,随后目光就有些顿住了。
那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泛着淡淡的温润的光泽,清晓一晃神,就想起了莫云深,他的腰间也挂着一块相似的玉佩。
第一次遇见莫云深便是在浥河边上。
他周身湿透的坐在河边,望着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明应该是一副很狼狈的样子,他却显得异常悠然。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望向她。
那一眼让清晓终身难忘。
他的眼中是不易察觉的、被冷漠包裹的戒备,被平静修饰过的锐利,然而这些都是迷障。透过层层迷障,清晓看到了他眼底的孤独。
青碧喜看书,在她面前提到过的名不计其数,而那时的清晓只能想到一句——积石成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风华绝代,遗世独立,那一刻,仿若世间真的只有他一人。
“姑娘?”苏缠香疑惑叫道,不知清晓为何突然失神。
清晓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靠着椅子重新闭上眼,声音淡淡道:“雪蚕丝我帮你送便是,玉佩收回去吧,我不需要。”
苏缠香盯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既如此,若以后姑娘有用得上缠香的地方,缠香必定在所不辞。”说完,便转身慢慢踱回了房。
在苏缠香眼中清晓的性子是有些奇怪的。
她多数时刻都是安静的,一点也不似红杉那般天真洒脱,两人皆是双十年华,眼中的气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缠香不由的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庭院中的清晓,觉得她就像是被笼在一层沉沉雾气中,也就只有替自己把脉,认真施针时,她周身才会流露出淡淡光华。
出庄那日天气晴好,苏缠香郑重的将雪蚕丝交给了清晓,红杉扯着清晓的袖子试图拖延时间,间歇还要期盼的望上华清一眼妄图华清答应她的请求。
华清连看都不看红杉就转身进了庄内,久不见红杉跟上来,回头淡喝一声:“死丫头,快去做饭!”
红杉满脸不情愿的放开了清晓的袖子,嘟嘟囔囔的进了庄。
清晓正要离开,却又被苏缠香扯住了袖子,“清姑娘,你救我一命,缠香毕生难忘,这一路风险颇多,姑娘一定要处处小心。”
清晓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女子,她的眼中涌动着的是真诚的光,不会武不会毒,只凭着一股信念竟也能将雪蚕丝从离洲城护到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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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晓没有多说什么,仅仅点了点头便往山下走去。
走了约莫半日便看到了陵园。
一年未来,两座坟头已长满了野花野草,清晓花了几个时辰将陵园打扫了一番,这才跪在冰冷的石碑前,将备好的酒拿了出来。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她悲痛欲绝,不相信自己才出去了一会儿整个村子便化为一片灰烬。一夜间亲人尽失,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终日浑噩。
某日清晓时分,她整夜睡不着,披衣去院中散步,却见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两个雕花繁复的乌木盒。
一个装着她父母的骨灰,一个装着青碧的。
这一切都是华清去办的。
华清当时站在旁边,笑容平平静静,“小姑娘,考虑好要不要当我的徒弟了吗?”
却是不等清晓回答,他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
天色一片明一片暗,清晓低着头,只觉得这一刻,万籁俱寂。
终于,她双膝一弯,直直的跪在华清面前,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嘶哑而坚定的声音,清晰的传遍整个院子。
下了浥山已是傍晚,就近找了个旅店清晓便早早休息了。
这夜她做了个梦,梦里的她,戴着青碧的人皮面具骗过了爹娘,骗过了村里所有人,接着被莫云深扯着袖子问道:“姑娘,你可曾看到过千盏?”
她眨着眼答道:“我就是千盏呀。”
莫云深摇摇头笑着说:“姑娘莫要说笑,你分明是青碧啊。”
迷蒙间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她恍然大悟伸手想要揭下来,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摸不到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焦急的拉着莫云深的袖子解释道:“我就是千盏,我真的是千盏,我只是戴了青碧的人皮面具。”
莫云深却看了看她,皱着眉转身离开了。
清晓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息,满头虚汗。
她起身倒了一杯凉茶饮下,冰冷让她清醒不少,也让她重新平静下来。天已经快亮了,有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光线中满是跃动的尘埃,她靠在窗边望着街道,忽得就想起以前在浥河村,这个时候娘已将早膳在桌上摆好。
日子一点一点过去,五年时间她却已经习惯每日这个时辰看看医书。
走走停停,花了一月多的时间,清晓终于到了京城。
天子脚下,景之繁华,难以想象。
打听到织云阁的位置,清晓也不急着去,找了家酒楼,将马交给酒楼的小厮后便要了一间房洗去了一身疲惫。
推开窗能看到长长的街道,各种各样的商贩沿街叫卖,带着很浓的人间烟火的气息,她已离开这种生活太久,此时心里竟生出了淡淡的暖意。
浥河村的日子也是如这般充满暖意。
她过了十五年平淡如水的生活。和娘烹饪,和青碧念书玩闹,没有大志向,整日无所事事,却是快乐异常。
后来莫云深出现了。
平淡的生活终是泛起涟漪。
那日她在河边蓦然间看到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才发现他受了伤,胸膛处的衣服已被血浸染了一大片,她带他回家,将他安置在客房,求爹救他。
哪知爹去看了他后却神色不明的说:“这是个很棘手的人,我不愿救他,你让他走吧。”
她气得直拍桌子,任性的大喊:“为何?为何!我就是要你救他!我就是要他活!”
她缠了爹整整三日。
爹自小对她宠爱有加,又怎舍得真让她委屈生气,只好出手救人。
如此莫云深便在浥河村住下了。
十五年平淡的日子,从这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