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絮儿捡起不慎掉落在地上的银簪,“姑娘,今日可要用这个簪子?”
银簪上落了灰,显得并不怎么亮,也没待清晓说什么,絮儿倒是用衣袖仔细的将簪子擦过一遍。
“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银簪上的珠子是凉玉呢,整个阑月也就只有海城出产此玉,数量稀少,可是珍贵无比。”说着,已将那银簪插入清晓发间。
絮儿到底是沉不住气,恭维作为下人而言也许是对的,但凡事过则不吉,絮儿此话明显是说过了头。
宫里一个普通的丫鬟,何以知道此等良玉?
然而清晓现下想的,却是这银簪的事。
铜镜里的那张脸并非什么惊艳之姿,她也并非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何德何能让人倾心?
她的手指抚上甯辰送的那根银簪,顿了顿,终是从发间取了下来。
“怎么了,姑娘可是觉得不甚好看?”絮儿紧张地问道。
“不是不好看,只是不适合。”
哪里能够合适?今时早不同往日。
五年前的清晓尚且对爱心存念想,五年后,却已是万念俱灰。
约莫卯时一刻,李公公便来了。
清晓今日穿了浅红薄衫,像是拨开层雾,整个人看起来明亮了不少,
到大殿中时,清晓一眼便看到跪在地上的李阳峰。一夜之间,他竟已是如此憔悴。再看看周围其他官员,皆是面面相觑。
望见甯辰时,他正盯着她的发顶,清晓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的一抹失望之色。可她终是什么也没说,站在一侧静静等待着。
而莫云深,他今日穿着墨紫色的官袍,明明是一样的官袍,偏他在人羣里最是醒目,就连一旁的甯辰,也暗了下去。
锦帝很快便来了,身后便跟着方铭,显然,方铭快了李阳峰一步。
甯渊倒是少见的冷笑一声,将奏摺狠狠的扔在李阳峰身上,“你教出的好儿子!”
李阳峰哆嗦着唇,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要他如何说?
那日的补药便是他领着笙儿去送的,补药有没有问题他之前当然清楚,可是笙儿的性子他平日里也最瞭解,锱铢必较,怎会甘心咽下这气?
于是补药到底有没有问题,他如今倒也不确定了。
然而,尽管如此,“皇上,笙儿是冤枉的,求皇上明察啊。”他将前额重重的磕在地上,苍老的面容已不能掩盖不了他那颗战栗恐惧的心。
“李卿既然不服,清姑娘,你便拿出让他信服的理由来。”甯渊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清晓一愣,终是明白了锦帝此番让她过来的用意。
不多推辞,她向一旁的方铭道:“方大人,请将药渣,和一碗清水一起呈上来。”
有宫女手脚麻利的端着清晓需要的东西出现。
清晓的两只手里各端着一只碗,她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将清水慢慢浇在药渣上。很快,药渣上便有袅袅白雾升起,接着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冰。
她简单而又快速的证明了这补药是于霍至境无益的毒药。
她放下碗,整个人都像是亮了起来,不再有雾,这一刻的她,有着那种由心底散发出来的盈盈柔光,醉人又惑人。
她声色浅淡:“李大人送来的补药,自是刚刚从燕山挖回的最上等的药材,燕山地阴湿,难免有素尘花,许是……不小心沾上的也说不定……”
这话,相当于一种肯定,却是李阳峰绝望的开始。
“李阳峰,你还有何话可说?”方铭怒斥一声。
清晓自知时机已是差不多了,声音很轻道:“说起来……霍将军的寒毒,好像也是与李连笙有口舌之争的后几日才查出的……”
无心之语,却掀起轩然大波。
首先出声的是柳御医:“现下姑娘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他曾是圣上金口玉言派给霍将军的太医,他自是最清楚霍至境什么时候中的毒。
像是由寂静深林慢慢步入城内,朝堂上的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李阳峰的一张脸早已是惨白。他跪在地上,张张口,却不知要从何解释。他再环顾四周,才发现平日里那些谄笑的脸此时竟都带着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
无数细小的嘲讽的声音像虫一般钻入他的脑内,啃食着他的理智,影响着他的判断,他好像已经看见笙儿的头被一把锃亮的大刀砍去,昨夜笙儿的叫声此刻似是又回到他耳中。
笙儿自小便受尽疼宠,怎堪牢狱之灾?此刻的他,定是怕极。
他的眼前又彷佛出现周岁之时的笙儿,那时他不过刚刚会爬,却是认他认得最好,每日一下早朝,回房便能看见笙儿在牀榻上朝他咿呀爬来,那日也不过同往日一样,很是平常。
只不过,笙儿竟吐字清晰的叫了一声“爹”。
他喜不自胜,脸都笑出了褶子,于是忙道:“笙儿再多叫爹爹几声,快!再多叫叫。”
许是听懂了他的话,笙儿又清晰的叫了一声“爹”,随即便自己乐得傻笑了起来。
只是一切在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剜心之痛,不过如此。
还不够,清晓看着地上已近崩溃李阳峰,虽然不够,但是也快了。
现在只需一击,他便垮了。
“那日在藏书阁你便口出狂言侮辱霍将军,言语之间皆是对李连笙的包庇,如今人赃俱获,你还要继续包庇他吗?”见霍至境在一旁咳得严重,甯辰已是气极。
殿外竟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细细密密,天亦是淡灰,雨珠砸得绿叶轻轻颤动,叶下躲藏的花却是格外惹人怜。
有鸟儿在雨中仓皇飞过又不知所踪。
“是老臣!”天地顷刻间变得静谧。
“是老臣!一切都是老臣做的。”李阳峰双目含着泪,越说越慢,越说,声音便越是无力,“一切都是老臣做的。”他复又说了一遍。
“霍将军的寒毒是老臣下的,那补药中的素尘花粉……亦是……亦是老臣撒上去的。”
“笙儿他,全然不知。”
殿外的石阶上不过花瓣几片,却是绿叶满布。
看着李阳峰被带走,莫云深很惊讶。
清晓,这女子当真是极有意思。
一开始千方百计接近甯画,后又怀有目的的入宫,然后一手布下今日的局,等他回过神时她这一局已是胜了。
她是谁?她要做什么?他前所未有的好奇。
她像是一片迷雾浓浓的树林,看不清真实的面貌。
清晓行至莫云深身边时他正望着她温和的笑,她轻易便看穿了他眼底的疑惑。
“可是想不透李阳峰为何自投罗网?”她嗤笑,像是在嘲讽他的笑容。
“姑娘知道?”
清晓再三确定,莫云深眼中,的的确确只有纯粹的疑惑,他是真的在疑惑李阳峰为何做出此举。
清晓也不拐弯抹角,“因为骨肉至亲。”
她赌的,是骨肉至亲,而他押的,是功利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