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轻易便打听到了锦衣局的所在。
见到云姨口中的戚公公时,他正在指使院中的宫女分锦,带路的小太监伸手指了指站在院中那个中年人便点头哈腰的下去了。
清晓不得不佩服云姨,到底是她想的长远一些,知她在宫中必有用人之时。
她径直上前道:“戚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说完,她拿出初入宫时云姨交给她的吊牌。
戚卫一见是个陌生女子本欲回绝,可是在看了她手中的吊牌后,愣了愣,随即便恭敬的道:“姑娘请随我来。”
他将清晓领到一方僻静的小院,命下人奉上一壶热茶后问道:“姑娘是?”
“清晓。”
戚卫一瞬便明白了。
关于清晓,戚卫早几天便知晓了,然而却并不是因她替慧妃把脉的事,而是锦衣局的两个宫女嘴碎,说是无意间见着七王爷甯辰领着一个名唤“清晓”的陌生女子去了宫宴,去之前还跟皇上说了不少好话以求同意。
再来就是她在宫宴上救了霍将军,声名鹊起。
虽是女子,虽无官职,却在太医院专管病理之事,地位尊崇,几位太医皆以礼相待,后来略一询问,才知是华清的徒弟。
戚卫也不拐弯抹角,只有礼的道:“不知奴才有什么能帮上姑娘的吗?”
深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水中的鱼般溜滑,清晓能找他,自然是做了一番瞭解的。
她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知道莫云深的一切。”
其实这件事清晓本欲问唐知的,但是临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忽然清醒过来。这宫中的大事小事,有谁能及得上在这宫中生活了几十年的下人?
戚卫的眉眼之间陡然间升起厉色,“墨王爷不是姑娘该打听的人,姑娘请回吧。”
深宫沉浮几十年,他仅是扫了清晓一眼,便将她的目的窥之十之八九,清晓虽早有准备,却仍是心里一沉。
她故作镇定的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开口:“戚公公,你与云姨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我可以帮你调一剂假死药,让你再也不用回到这深宫中,这样可行?”
戚卫霎时间沉默下来。
院中很静,四处摆满了盆栽,围墙外头有一棵不知名的树,也不知何时来了鸟儿,在树上吵闹着。
戚卫在宫中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他随侍先帝几十年,先帝驾崩后,按理说他应该继续辅佐锦帝才是,可他却主动请愿来到小小的锦衣局,甯渊多次提携他,他都婉言相拒,就连太后也将他奈何不了,只因先帝卧病期间就曾下旨,不许戚卫出宫,也不许任何人杀了戚卫。
而戚卫在宫中真正做到了偏安一隅。
他是忠臣,所以他从来没有做过选择。
如今清晓便是一个选择。
戚卫心中也自是有数,先帝过世已经十几年,甯渊登基,外戚干政,墨王夺权,每一个都是选择,先帝感他忠心赐了那道遗旨,然而谁都知道,在深宫中,长静,不可能。
良久,他淡淡的说:“不必了,姑娘要问的,我都会告诉姑娘。”
在宫中,许多的事都是不可与外人道的,一旦说了,便意味着选择,而一旦选择,便表明了立场,表明了立场,也便有了危险。
清晓知道此番来有些强人所难,走出锦衣局的时候她回头对戚卫低声说:“戚公公,多谢。”
随后想了想,又问:“为什么?”
戚卫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初升的朝阳,一双眼眼微微的眯起,两鬓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细纹使他看起来愈加苍老,一身深蓝色的官服松垮的挂在他消瘦的身体上,空荡荡的看起来很是孤独。
他低声道,“你若有机会出宫,便告诉她一声。但凡她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帮她得到。”说完,他便又转身进了锦衣局,提起声音指使分锦的宫女。
“动作麻溜儿些,过上个几天便有小主过来取锦了,若是误了事……”
清晓往前走去,戚卫的声音渐小,层层云朵后面是气数将尽的太阳,红艳艳的天空像是一匹上好的红锦,有鸟儿成双的朝日光飞去。
除却爹爹提起娘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在谈起自己心底的女子时,能有如此温柔的声音和柔和的眼神。
只是天意弄人。
清晓刚回到太医院便见先前宫宴上被甯渊提名的柳大人拿着一本医册快步过来,“姑娘,你可回来了,老夫想问问此贴药中为何要加入荀草?”
清晓看了一眼那书上的药方一眼,随即便明瞭了,她声色淡淡的答道:“荀草最常见的便是用来医治头痛,却少有人知它性属凉,可与五虚叶合用。”
这方话音刚落,便有一身着铠甲的将士急急的奔了进来,“姑娘,前日里你开的药方霍将军已吃完了,在下来拿一下新药方。”
这几日忙着打听戚卫的事,清晓差点都忘了这回事。自那晚宫宴之后,霍至境一连昏迷了两日方才醒来,前日才回了右将军府。而方才拿着医书问清晓的柳御医自是被甯渊好一顿责骂。
清晓算算日子,也该是到药浴的时间了。
“你家将军今日可有咯血?”
那将士摇摇头,“并没有。”
“那耳中可时常会有杂音?”
“只在早上时会有,而且将军总是在早上时异常的畏冷。”
又询问了几句,清晓便收拾起了药箱,“我同你一道去罢,药方等把过脉再说。”
那将士自是喜不自胜,连道了好几声请。
清晓此行的真正的目的却不在于替霍至境把脉,而是需要问清楚一些事情。
宫宴那晚她彻夜替霍至境施针,约莫四更时分,宫内一片寂静,红杉溜了进来。
她一来便红着眼压低声音质问清晓:“你为何非要如此晚了才救他?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
清晓却并未理会红杉的质问,她目光难得锐利的审视着红杉,“红杉,你老实告诉我,你与霍将军是何关系?”
红杉看了一眼牀上紧闭双眸的男子一眼,咬了咬唇,声音轻轻的道:“没关系。”
清晓皱皱眉,伸手拉住了红杉的衣袖,“红杉,此事可大可小,你莫要遮掩。”
红杉却伸手拨开了清晓的手,摇摇头,眼中仍然噙着泪,却似是下定决心,“我……没有遮掩。”
清晓正欲再问却一下被红杉抢了话,“我来宫内时,听到莫云深和……甯画在说话。”
“那场火,的确是莫云深……”
红杉没再说下去,因为清晓伸手掩住了她的唇。
屋中寂静一片。
她看着清晓在一瞬间失了神,看着她艰难的摸索到桌边倒了一杯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看着她双手撑在桌上,整个人轻轻的颤抖着。
红杉自知此时不好再说什么,她望了一眼仍然昏迷的霍至境,终是没有走过去,垂了眸,轻轻道了一声走了便施展轻功出了宫。
红杉走后,清晓拉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
已是后半夜了,天空却仍是一片漆黑,旁边守夜的侍卫早已靠着柱子睡去,一轮残月悬在沉沉夜幕中,清晓将那小小的玉壶挂坠摊在掌心愣愣的看着,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若说五年前遇到莫云深之前,她的生命是由欢乐组成的,那么今日以后,她的命,便只靠恨来支撑。
清晓握紧了手中的玉壶挂坠,眼中所有的情绪俱已敛去。
“莫云深,莫云深……莫,云深!”她声色低低的呢喃他的名。
他不该活得如此安好!
他不该!
她要莫云深一无所有,要他生不如死,要他万劫不复!!!
他从千家拿走的,她都会一一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