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刚过,天色就暗了下来,我们坐在旅社一楼的餐厅里,相对无言。
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人竟然一直藏身在旅社之中,而之前我们却一直都不知道,真是太蹊跷了。
戴警官终于打破餐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偏过头,询问杜瑜眉:“杜老板,那个神秘人说,常青谷是他的家,还让所有人滚出去,那么我想问你,你们买下这处山谷时,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吗?”
杜瑜眉凄楚可怜地摇着头,说:“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常青谷里还有其他人居住……我是半年前买下山谷的五十年经营开发权,旅社也是在原有建筑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
“原有建筑?也就是说,这处旅社是早就修在这里的?”
“嗯,以前这幢T字形的房屋,破旧得快要坍塌了。我买下山谷的开发权后,就请来工人对这幢房屋进行改建,每间房都重新加固、粉刷、装修,一番整治下来,旅社看上去就像才竣工一般,所有的家俱都是新买来的……”
“也就是说,你们对旅社的情况很瞭解,也做过翻新工作,那么旅社里应该不会存在什么秘密房间之类的构造吧?”
“当然不会!旅社要这样的秘密房间干什么呀?我们还恨不得把所有房间都用来拿给客从住呢!”
戴警官明白了,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杜瑜眉则显得很是忐忑不安,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令她顿时乱了方寸。
旅社还没开始营业,玉米田里就发现了一具逃犯的尸体,另一个逃犯则在暗中窥视着住客,旅社里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面具人。真不吉利,没有比这更诡异的事了,似乎一切都在预示着常青谷将来不会是个平静的地方。
我坐在玉儿身边低头沉思着,小倩则拿着一卷老李才找出来的绷带,一圈一圈缠在迪克的光头上,她毕竟曾经当过住院医师,包扎伤口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霍格也在小倩旁忙前忙后献着殷勤,不时递着剪刀、绷带和药水。
忽然,我听到一个怪异的声响:“咕噜……”
循声望去,只见玉儿羞红脸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说:“是我的肚子在叫……我饿了……”
杜瑜眉也听到了玉儿说的话,也意识到天都黑了,该吩咐黄阿婆去准备晚餐了,转过头去,却见黄阿婆还愣愣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动不动,脸上面无表情。
杜瑜眉连忙用手语吩咐黄阿婆去准备晚餐,但黄阿婆还是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我不禁诧异地问:“怎么了?黄阿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这时,黄阿婆终于站了起来,开始手舞足蹈了起来,似乎想表达什么想法。
我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杜瑜眉,希望她能替我们翻译一下黄阿婆的手语。
不过,杜瑜眉却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黄阿婆,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一句话也翻译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黄阿婆做的手势,并不是纯正的手语,我没办法瞭解她想表达什么……”
说来也是,黄阿婆是位住在深山里的聋哑人,虽然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以前却并未在正统的聋哑学校学过标准手语,应该只有常年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才能确切无误知道她的手语习惯。
那么,黄阿婆现在究竟想说什么呢?她想说的,是不是与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有关呢?
坐在我身边的玉儿一直死死地盯着黄阿婆,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我大吃一惊,向她问道:“你看得懂黄阿婆的手语?”
她点了点头,答道:“嗯,我和黄阿婆都住在一个村子里,从小我就爱到她家里吃她做的饭菜,所以我能看懂黄阿婆的大部分手语。”
“那黄阿婆说了什么?”
“她说……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真是常青谷的主人!”
“什么!瞎说!”老李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胡说!我们杜老板花了大钱买下常青谷五十年的经营开发权,她才是常青谷的主人!”
“李叔,您别生气,黄阿婆说的,不是您那个意思……她是说,在她小的时候,常青谷里就住着一羣经常带着面具的人……但是在十多年以前,那些面具人忽然凭空消失,再也不见踪影了……”
戴警官顿时来了兴趣,他大声对玉儿说:“你再仔细问问,黄阿婆还知道哪些与面具人有关的事?”
玉儿走到黄阿婆身前,伸出手,对着黄阿婆打着手势。黄阿婆看懂了玉儿问的问题,立刻再次手舞足蹈了起来,嘴里还时不时“呀呀”做声,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待她做完一组手势恢复平静后,玉儿转过头,对我们说:“黄阿婆说,提起面具人,要从民国三十年的冬天说起了……”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西陵山区不仅高山地带持续降雪,就连海拔较低的地区也被积雪覆盖了整整一个多月。
那里,黄阿婆还没出生,这个故事是她后来听她母亲说的。
当时村子里,有一位姓赵的猎户,在这里暂且称为赵猎户吧。
那一年,春节前为了腌制腊肉,赵猎户上山狩猎,循着一行觅食野猪留下的足迹,追入深山,却不幸迷路。赵猎户误打误撞,闯入一处山谷,见着许多空房,房中留有食物木柴。赵猎户在这无人村落里待了几天后,却见一羣人回到了山谷中,那些人的脸色极白皙,说着赵猎户听不懂的语言,仅能凭藉手势沟通。
雪停后,那些白脸人在一片丝绸上给赵猎户画了出山的地图,还给他准备了路上所需的食物与净水。
回到家里,赵猎户还将此事写成一篇文章,寄到当时他最喜欢看的《西川商报》副刊部,并得以刊登发表,还得了一块银元稿费。报社的人也曾经来寻找过那些白脸人,进过很多次山,但赵猎户却怎么也找不到去那处山谷的道路了。就连白脸人送的丝绸地图,也在一场火灾中付之一炬。所以,村里时常有人笑话赵猎户,说他根本就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虽然赵猎户的家人都坚信他没有撒谎,但赵猎户之后却生了一场大病,只要病情稍稍好转,便会挣扎着上山,去寻找白脸人居住的那片山谷,证明自己确实见过白脸人,但不幸的是,有一次赵猎户进山寻找白脸人,因身体虚弱体力不支,倒在山巅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赵猎户的妻子苦苦哀求村里的邻居,上山背下了丈夫冻得僵硬的尸体,并择日三天后土葬在村外的祖坟中。下葬仪式前,全村人都集中在村口的一块空地上,按照当地守灵的风俗,围着篝火喝酒,棺材就停放在篝火旁,这也就算是送赵猎户最后一程。
就在天快黑的时候,从村外的土路那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随着尘土飞扬,两骑剽悍红马停在村口外的大榕树下。从马背上,跃下两个人,肤色白皙,却都戴着一副青铜制的面具。面具上绘有两只眼睛,一只睁,一只闭。
村里人都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全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那两人也不说话,各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扛在肩上走进村口,来到赵猎户的棺材前,扔下麻袋,朝棺材连鞠三次躬,然后递了一张写满字的丝绸给赵猎户的妻子。
赵猎户的妻子顿时大叫了一声:“呀!白脸人!”她知道,赵猎户从白脸人手中得到的出山地图,就是绘制在一片丝绸上。
刹那间,围坐在篝火边的村民全骚动了起来,纷纷站起身,向两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围了过来。但面具人只是朝四周逡巡了一圈,村民立刻彷佛感受到了一股气场,呆立在面具人一丈之外,再不敢靠近。
面具人指了指扔在地上的麻袋,示意赵猎户的妻子打开。赵猎户的妻子遵命打开麻袋后,顿时张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麻袋里,全是上好的动物皮毛,狐狸、野狼、梅花鹿。每张毛皮都制得非常完美,咽喉至小腹被利刃割开,开膛破肚之后,动物腹腔中的肌肉、器官、内脏、骨髓被干干净净地剔除出来,每张毛皮都散发着好闻的气味。
面具人又朝赵猎户的妻子做了个手势,表示这些毛皮都是他们送给她的。做完手势后,俩人便转过身去,走到红马边,翻身上马,猛踢马腹。两匹红马长嘶一声后,扬蹄飞奔,村边的土路又卷起一阵烟尘,转眼间两人两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边空地上的村民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马和麪具人消失了接近一盏茶的工夫,他们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交头接耳,纷纷围拢在赵猎户的妻子身边,目光全落在了她手中捏着的那片写满字的丝绸上。
赵猎户的妻子不识字,只好递给村子里的族长,请族长念出来。
丝绸上写着半文不白的语句:
赵兄弟因寻吾等而死,吾等亦深感悲痛。特奉上区区白礼,希盼兄弟家人节哀顺变。
赵猎户的妻子听完此言,霎时泪如雨下。
村里人也明白了赵猎户之前并未撒谎,尽管没看到面具人的真正面容,但他们也终于相信传说中的白脸人果真存在。赵猎户为了证明自己看到过白脸人,重病初愈便进山寻找白脸人,却病死在深山之中,直叫人顿感唏嘘徒叹奈何。
村民们默默抬起棺材,眼中含泪地将棺材送入祖坟墓地中安葬,赵猎户的妻子更是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形销骨立,早已不成了人形。
但在深山中,特别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忙碌着,大多都是健忘的。所以没过多久,人们便不再关心赵猎户的死,也不关心这世界上是否有白脸人这回事。
在众人漠然的眼神中,赵猎户家的寡妇带着白脸人送来的动物皮毛,进西川城卖给了商号,换回的银元恰好够她省吃俭用过上一年。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到了赵猎户的忌日,银元也用得快差不多了。
赵家寡妇准备忌日为亡夫上完香,便去四川城做工,听说西川城的纺丝厂正招女工为前线的士兵制军装,不需经验,只要耐苦手勤就行。
可就在上香祭拜那日,那两个骑红马的面具人又出现了,他们再次为赵家寡妇送来两麻袋硝制完美的动物皮毛,旋即转身便走。赵家寡妇把动物皮毛送到西川城商号,又换回了银元,比上一年换得还多。不过,因为物价飞涨,这些银元也还是只够她用一年而已。
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村里人均又惊又羡。
如今这年头,要想塞饱肚子,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看赵家寡妇一年来什么都不用做,连地都不用种,到了亡夫忌日那天,却能平白无故得到足够一年家用的赠礼,这又岂能不遭人嫉妒?
有红了眼的男人,半夜踹寡妇门。有小肚鸡肠的女人,半路朝寡妇扔石头。但更多的,则是单身汉请媒婆上门提亲,希望娶赵家寡妇进门——他们大多都是看上了赵家寡妇每年从白脸人那里得到的两麻袋上好动物皮毛。
山里的寡妇不好过,所以赵家寡妇也有心思再觅人家。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她看中了一位姓黄的老实巴交以种地为生的山民,那位黄阿哥刚死了老婆,正准备觅人填房。两人给村里各家各户送去西洋糖果,择日办了好事,不过婚礼那天,却没有一个村民上门道贺。他们全都妒火攻心,哪有人愿意上门恭贺,还顺道免了份子钱。
但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到了那个赵猎户的忌日,戴着面具的白脸人却没再度骑着红马来到山村里。从此之后,他们也再没有出现了。
村里人猜,那两年白脸人之所以会送来装满动物皮毛的麻袋,是可怜赵家寡妇孤身一人,生活不易。如今赵家寡妇成了黄家阿嫂,生活有了依靠,自然就不再送来动物皮毛了。
虽然现在赵家寡妇成了黄家阿嫂,但没了白脸人送来的动物皮毛,她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心中不免失落。但好在她丈夫黄阿哥忠厚老实,从未吐出一句怨言。黄家阿嫂也不禁庆幸,幸好没嫁给那些油嘴滑舌只慕钱财的单身汉,否则没了白脸人送来的皮毛,她早就被轰出了家门。
两年之后,黄阿嫂为黄阿哥生下一个女儿。女儿自小就聪明伶俐,可惜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深山里缺医少药,虽然最终请游方的郎中为女儿治好了病,但女儿却变得又聋又哑。
不过,黄阿嫂与黄阿哥并没放弃聋哑的女儿,坚强地让女儿学会了简单的手语,黄阿嫂还传授女儿一手做饭做菜的好本领,让女儿日后亦能自食其力。
不用说,他们那位又聋又哑的女儿,便是现在我们面前这位老态龙钟的黄阿婆。
黄阿婆的故事,我们是藉助玉儿的翻译,才大概明白意思的。
黄阿婆讲完之后,戴警官长叹一口气,问:“如此说来,当初赵猎户误闯进的白脸人住的山谷,就是常青谷?”
玉儿用手语将戴警官的疑问翻译出来后,黄阿婆连忙摇头,然后又做出手势。玉儿翻译道:“黄阿婆说,我们所住的村庄距离常青谷只有三华里,而当初赵猎户误闯入的山谷,自山村出发,走了整整一天。黄阿婆只是听说了戴有一睁眼一闭眼面具的神秘人,才回忆起她母亲曾经见到过的白脸人也戴着同样的面具。不过,既然神秘人说这里是他的家,那很可能是白脸人后来进行迁徙,搬入了常青谷中。”
“哦,那么戴面具的神秘人说常青谷是他的家,也没说错嘛。”霍格在一旁应了一句。
“瞎说!”老李顿时发飙了,“我们杜老板花了大价钱把这里买下来,手续完备,证照齐全!那面具白脸人以前在这里住过又怎么样?他办过房产证吗?他有手续吗?他敢上法庭吗?真是胡说八道,莫名其妙!”
我连忙打圆场,霍格也没敢再接茬,杜瑜眉赶紧吩咐黄阿婆去厨房准备晚饭,又让气鼓鼓的老李和玉儿都去厨房帮忙,才稍稍让餐厅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趁着黄阿婆做饭的时候,霍格和迪克在餐厅里陪着小倩和杜老板,我与戴警官则在整幢旅社里搜索了一番,看到一楼二楼的所有窗户都是由内反锁着的。也就是说,如果旅社里确实没有密道的话,那么戴面具的神秘人应该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旅社里,然后等到迪克敲门时,开门突然袭击了迪克。
这个神秘人为什么要溜进旅社里呢?我们也没发现旅社里有任何翻箱倒柜的痕迹。我和小倩的电脑还安然摆在桌子上,神秘人肯定不是为了钱财而来的。他袭击迪克,只是为了奉送一句让我们滚出常青谷的警告吗?
这里有太多的疑问,常青谷里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到处都透着古怪,我觉得自己彷佛被拉拽进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中,陷进去便再也无力自拔。
但在检查门窗完毕之后,戴警官却面露喜色,说道:“只要锁好了门窗,这幢旅社可谓固若金汤,根本没人能毫无声息地闯进来。那个神秘人,只是利用了我们的疏忽,才溜进了旅社中。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防备,小心翼翼,那家伙肯定不敢再来了。包括那个叫董佳的逃犯,她肯定也逃得远远的,今天晚上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明天天亮后,警方大部队来了,大家就不用再担心了。”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但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总担心夜里还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
这时,楼下传来了杜瑜眉呼喊我们去吃饭的声音,我这才觉得腹中饥饿,再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下楼进了灯火通明的餐厅里,屏风围着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因为时间仓促,菜肴多以现成的腌腊制品为主,黄阿婆亲手腌制的腊肉酱鸭烝熟之后,满餐厅都是扑鼻的香味,但我的胃口却不太好,毕竟下午我们才看到了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记忆尤深,要想一时半会就忘记是完全不可能的。
九个人围坐在一起后,小倩偷偷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刚才玉儿给我说,黄阿婆最擅长腌制的,是腊猪肝和腊猪心。考虑到你们的感受,玉儿特意没让黄阿婆端出来……”
但这句话已经够让我反胃了,只扒了几口饭,我就离开饭桌,向大堂走去。
大堂旁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室,里面摆着一台大屏幕的液晶电视。
杜瑜眉说过,这里没有安装有线电视,只装了一口卫星锅盖。本来我还劝杜瑜眉连卫星锅盖都撤掉,但现在我却想看看电视新闻。今天夜里我们只能呆在旅社里,必须得找点事来做,起码电视节目的音量,也能缓解一下旅社中的沉闷气氛。
我打开了电视,调到了上星的本地西川卫视台,恰好是新闻事件。
身着正装的播音员正以麻木不仁的语气播报着一条新闻:
“西川市排名前十的地产富豪郭文辉离奇失踪已有二十天之久,至今依然毫无线索。据观众最新爆料,称郭文辉在失踪之前,已确诊罹患不治之症,必须实施某种特别手术。但此种手术危险系数极高,郭文辉最终决定放弃治疗。警方发言人亦称,郭文辉或是希望利用最后时光享受人生,于是不辞而别,远离家人,独自旅游散心……”
郭文辉失踪一事,我在二十多天前也曾经听说过。当时报纸周刊都对此事做了详尽的报导,有猜测他是被竞争对手杀害了,也有猜测他是被亡命之徒绑架了,但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策划了失踪事件。唉,人一辈子就算赚了再多钱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哪天就被致命的疾病缠上了。
我更加觉得把常青谷定位为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心灵休憩地,很有这样的必要。如果像郭文辉这样被工作压力压得透不过气的大忙人,工作之余时常到常青谷来修整一番。给心灵充充电,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容易被疾病缠上,也能多活几年。
这条新闻之后,便是滚动播出的通辑令。
通缉令里一男一女,正是孙洪伟与董佳,不过,现在除了在常青谷旅社中的九个人之外,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孙洪伟已经变作了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
董佳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我死死盯着电视屏幕,想把她的容貌深深刻在脑海里。如果她胆敢潜入旅社中,最起码我能在第一时间把她认出来。
接下来是播报孙洪伟与董佳的身份证号与体貌特征,我正竖起耳朵想要仔细听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会客厅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小倩与玉儿说话的声音,她们似乎正为神秘人与女逃犯董佳而感到恐惧。
我赶紧换了台,免得让这两个小丫头看到这条新闻心里发憷。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正在播放搞笑综艺节目的海外频道,然后坐在沙发上假装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这紧张的时刻,我希望能以自己的笑声,缓解小倩与玉儿心听的恐慌。没想到,她们一进会客厅,表妹小倩就以怒不可遏的声音叫道:“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玉儿也说:“快调到西川卫视,看看那个叫董佳的逃犯被抓住了没有!戴警官说了,警方将持续二十四小时进行搜山!”
我真是低估了两个丫头的心理承受力。
调回西川卫视,通缉令已经播报完了,现在正在播报前段时间商场抢劫案的后续报导,警方依然毫无线索一筹莫展,真不知道这些警察是怎么工作的,案子都发生二十多天了,居然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两个丫头还等着看通缉令,我只好告诉她们,刚才已经播报过了,这说明董佳并没有被抓住。我们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警方身上。他们连个抢劫商场的罪犯都抓不着,还能指望他们抓董佳?要知道西陵山区是如此广袤,有的是藏身之处,警察就像大海捞针一般,哪有这么容易抓住她。
只要我们今天晚上锁好旅社厦门,紧闭门窗,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把戴警官饭前给我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才让她俩稍稍安了一点心。
随后霍格和迪克也走进了会客厅,接着是杜瑜眉和老李,戴警官则陪着黄阿婆在餐厅里收拾碗筷。老李神色略带担忧地对我们说:“今天晚上,我建议大家不要独自呆在屋里睡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好两人合住一间屋……这也是戴警官的意思……”
他说得没错,不管怎么,还是两个人住一间屋更安全一点,彼此有个照应。不过,我们这里有九个人,自然会多出一个人。戴警官责无旁贷,他得一个人住,毕竟他是警察嘛。
很快我们就自发安排好了房间。
我与霍格住一间。
老李与迪克住一间。
戴警官单独住一间。
玉儿本想与黄阿婆住一间,但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倩却哀求着想与她一起住,彼此也有话可聊,于是她们住在了一间屋里。
杜瑜眉则只好与黄阿婆分在了一间屋里。
不过,黄阿婆得知房间分配后,却使劲摇起了头,还不住打着手势,玉儿替我们翻译道:“黄阿婆说,她平时睡硬牀板习惯了,睡客户里的软牀垫,怎么都睡不着。她说要自己一个人住在楼下的佣人房里,还说就算有坏人来了,也不会对她这么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太太动杀机。”
我们劝说了很久,但黄阿婆就是执意不肯到二楼的客房来睡,弯着腰径直朝厨房边的佣人房走去。戴警官不由紧张地问杜瑜眉:“你一个人住,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把门反锁了,谁来也不开门!”杜瑜眉坚定地答道,然后又问我们,“对了,你们想泡温泉吗?旅社一楼有温泉浴室,大池小池都有,这可是我们常青谷旅社的特色服务哦!”
“算了,改天吧……”我们纷纷摆手婉拒,在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泡温泉呢?旅社外可能还有两双窥视的眼睛呢!等明天大批警察来了,确保我们的安全后,再泡温泉也不迟。
不过,小倩却悄声在我耳边说:“其实我还有点想泡泡温泉的,但是刚才玉儿给我说,温泉的泉眼在玉米田另一端的花房那边,用水管引过来后,温度低了很多,泡着没什么意思,要是等这里安全了,玉儿可以带我们去泡花房旁的露天温泉池。”
嗯,如果是玉儿提议,那我还愿意去泡泡温泉。
明天大批警察来了,一定会先勘察现场,然后把搜山的重点放到常青谷附近来,董佳和麪具神秘人也不会那么傻,警察来了都不跑。到时候,这里就真的安全了,我们也能心情在谷中游览玩耍,顺便把常青谷的开发策划案做出来,尽快完成杜瑜眉交给我的任务。
我不禁抬起头看了看玉儿那天真可爱的脸庞,又寻思道,我和小倩完成了策划案,就得离开这里。我们走之后,董佳会不会又潜回常青谷里呢?如果真这样,玉儿岂不是很危险?我是不是得找个机会与她聊聊,劝她到市区去找份工作?这个远离文明社会的偏僻山谷,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年轻人。
虽然我说过,要把常青谷打造成乌托邦一般的世外桃源,心灵的休憩地,但在这样的地方休憩十天半月就是极限,若真让人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会发疯的!
在会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我们各自回房休息。
黄阿婆去了厨房旁的佣人房,戴警官拥抱了一牀棉絮,又把会客厅里的一张长沙发推到旅社大门后。他决定今天晚上睡在一楼,为我们站岗放哨。
有了戴警官为我们站岗,大家也放心多了,我和另外六人上了二楼,小倩和玉儿的神经已经松弛了许多,俩人说笑着进了屋,小倩还找我拿走了她的粉红色笔记本电脑,准备和玉儿一起在电脑上看部电影偶像大片。呵,平时她的电脑里装的全是恐怖片,没想到居然这次来还装了几部偶像片,大概她也觉得在景区里看恐怖片有些大煞风景吧。
老李与迪克则商量起日后动力伞基地一旦建成,如何分配利益的话题,迪克毕竟是生意人,顿时来了兴趣,一会儿工夫,他就忘记了玉米田发现的尸体,还有他遭遇面具人袭击的事了。
我和霍格进了一间双人房,长夜漫漫不知该如何度过,我干脆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写常青谷开发的策划文案。而霍格而无聊地摆弄着他的单反相机,过了一会儿便躺在牀上打起了呼噜。
也别说,霍格年龄比我小,身材也比我瘦,但呼噜打起来却很厉害,打呼噜的时候,连笔记本电脑的液晶屏都能感觉到有节奏的震动。
我写了一会儿,实在是有点忍受不了霍格的呼噜声,完全令我无法全身心投入到文案的写作中。于是我干脆打开客房木门,想在走廊上透透气。可刚打开门,我就听到一旁的另一间屋,也传来“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我赶紧合拢门,只留了一条缝,偷偷朝外望去。
走出屋的,是老李,他正惦着脚尖,鬼鬼祟祟四下张望。他这是干什么?我不禁好奇地窥视着他。
还好,我把门合拢得只留了很细的一条缝,老李四下张望,并没发现我的窥视。他合上房门后,蹑手蹑脚走到另一间屋的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两长一短。尽管他走路很小心,但却偏偏穿了一双硬底鞋,一走路,地板就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吱呀——”那扇门开了,老李一闪身,就迅速钻进了屋里。
那间屋,是杜瑜眉的房间。
如此说来,老李和杜瑜眉并非老板管家的关系,还是一对情人。
为何他们在我们面前并未公开关系呢?莫非他们还各自有着自己的家庭?
呵,这是别人的事,我又何必那么八卦呢,我不禁暗笑一声,也懒得再去走廊透气了,免得一会儿老李出来了难堪。我只好继续回到客房里,在霍格响亮呼噜声中继续写着常青谷的营销文案。
我写得很是入神,不仅透彻分析常青谷旅社的定位,还确定了营销目标人羣,以及推广宣传的重点区域。但宣传用语,却让我伤透了脑筋,究竟是应该写“寒冬里一抹翠绿的风景”,还是写“四季常青的心灵避风港”呢?前者只突出了常青谷在隆冬时节的吸引力,后者则太过于普通了,不够震撼。
我不断推敲着,直到两眼干涩,睡意渐涌,瞧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才发现已到了凌晨三点。我竟不知不觉在电脑前忙碌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来我确实是个敬业的策划师,也对得起杜瑜眉给的那两万块钱。
呵呵,杜瑜眉此刻正抱着老李快活,而我却在熬夜写字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我把宣传用语这一段文案暂时挂在一边,保存好文档,便准备关机睡觉。
就在此时,我又听到走廊上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又是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应该是老李在杜瑜眉那儿快活完了,回房去睡觉。真是的,干脆就在杜瑜眉房中过夜算了,要是开门时惊醒了迪克,反而更加难堪。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李大约是在晚上十点多到杜瑜眉房中去的,直到凌晨三点才出来,他也算是老当益壮了,而且旅社中的客房,隔音效果也很不错,这么长时间,我这边居然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哈哈!我的内心是不是有点太猥琐了?
我一边关电脑,一边鄙视着自己。
可我的鼠标还没点到关机的按键时,就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惨叫,是老李的声音。声音的隔音效果本来就很棒,但我却能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的叫声,可想而知他的音量有多高。我心中不禁“咯噔”一声,猜测着老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老李的惨叫声还是无法让打着呼噜的霍格醒过来,他睡得实在在死了。我则一个箭步,打开房门冲到了走廊上。
只见老李正浑身瘫软地跪坐在房门外,脸色苍白,牙齿不住打着颤。他见到我后,抬起手臂,无力地指着房内,喃喃说道:“里面……里面……迪克……迪克……”
迪克怎么了?我的身体也没来由地跟着老李一起颤抖了起来。
见他语无伦次,我定住心神,冲到他身边,推开了半闭的房门。
屋内的格局与我那间客房相同,都有两张标准牀,一盏牀头灯还开着,灯光恰好照射到其中一张躺着人的牀上。不过,此时牀上已是一片血红,惨不忍睹。
迪克呈大字躺在牀上,双眼圆睁,直瞪着天花板,喉咙处一个赫然出现的血洞,胸膛被剖开了,似乎有什么内脏已经被取了出来,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
又是开膛破肚!这次的受害者是迪克!
凶手是怎么进来的?是董佳干的,还是戴面具的神秘人干的?
我抬起头,朝客房的窗户望去,窗户大大的开着,玻璃上有一个平滑的圆孔,恰够一只好伸进来拨开插销,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哪里还看得到什么人?不过,在窗台下,隐约有些闪着亮的碎玻璃,应该就是这扇窗户下班被划破的部分吧。
我用手摸了摸下班上的圆孔,没有碎渣,很平滑,如果我没猜错,玻璃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