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我和小倩就来到了西川市长途汽车站。
昨天夜里,我查收到那张快递来的银行卡里确实有两万块钱后,很快就接到了一个自称杜瑜眉的女人打来的电话。
杜瑜眉告诉我,她投资在西川市远郊的西陵山脉中接了一块地,座落于一片幽静山谷之中,那里有一所农庄式旅社,旅社外有很值得一看的景色。
只有究竟有什么样值得一看的景色,这位声音很好听的杜小姐却卖了个关子闭口不答,只是说我到了后自然就会知道。她还告诉我,翌日上午九点,她会派车来接我,上车地点定在西川市长途汽车站。
长途站离我住的地方有点远,我纳闷为什么要在那里上车,杜瑜眉温柔地向我解释,除了我之外,她还得接另一个人去那处幽静山谷,而那个人住的地方就离长途站很近。
我有点郁闷,难道杜瑜眉还请了另一位营销策划专家吗?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两万块真金白银已经被随即转入我自己的账户,落袋平安了。景点的营销策划,我以前也没少做过,完全称得上驾轻就熟,于是我立即愉快地答应杜小姐,我一定准时前往。
不过说心里话,我还是有点郁闷,杜瑜眉一定把另一位客人看得比我更重要,所以才会选择离那个人更近的地方上车。
我连夜准备外出的旅行包时,却不小心被表妹小倩发现了,她得知我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一处待开发的旅游景点,便缠着非要跟着我来不可。我一再跟她说,我是去工作的,但小倩不依不饶地谴责我,“哥,比你小十岁的表妹不幸失恋了唉,你就不可怜可怜她,带她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吗?”
“我哪是旅游?是工作啊!再说明天是工作日啊,你不去上班吗?我是看不起翘班躲避工作的人了,特别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我忍不住和她斗起嘴来,尽管我以前从来都没斗赢过这古灵精怪的表妹。
“嘁——告诉你吧,我已经从医院辞职了,再也不是什么白衣天使了!”
“什么?!你辞职了?为什么?”
“因为——”小倩露出难得的坚毅表情,说,“前两个莫名其妙失踪的男朋友,都是我在医院住院部病房里认识的。我可不想再在病房里认识第三个将来依然会不辞而别抛弃我的男朋友了!”
这句话说得可真够长够拗口的,连听着都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我赶紧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说完后,小倩还补充了一句:“既然你有着策划大师的名号,身边却没有一个拎包拿手机的助手,算什么大师风范呀?多丢人!别人看到了会笑话的!表哥,就让我来当你的助手吧。”她声音嗲嗲的,完全让我没法再发火。
好吧,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翌日清晨,我只好带着表妹一起出了门,先到她家取了换洗衣物、生活用品、化妆品,然后又来到长途汽车站。小倩担心去了旅游景点,我忙于工作没法陪她,她还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甚至还在电脑里又新装了好几部电影。
可这不守信诺的死女娃子,本来昨天夜里答应了为我拎包拿手机,却一出门就把旅行包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旅行包里有两部笔记本电脑呢,她的和我的,真的很沉啊!
唉,算了,不和她计较了,谁让她是比我小十岁的表妹呢?更何况她的男朋友刚在一礼拜前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了。如果我再不疼她,还有谁会疼她呢?
在长途站外的停车场,我很快就看到一个举着写有我名字“蓝若海”纸牌的中年男人,这男人长得高高瘦瘦,年近五十,脸很黑,一副温和敦厚的模样,长相没什么特色,估计一走入人羣马上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他站在一辆白色的四排座麪包车旁,正焦急地四下张望。我猜,他应该就是接送我的司机吧。
我赶紧举起手来,朝着那位司机使劲挥手,还不住叫着:“嘿,我就是蓝若海,我在这里呢!”
司机朝我望了一眼,先是面露喜色,但当他看到我身边的小倩,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或许那位名叫杜瑜眉的年轻女人,给他说的是只有我一个人来吧。
走到司机面前,我指着小倩,说道:“这是我的助理,安悦倩。”
“我是常青谷旅社的管家,李孟辉,你们管我叫老李就行了。”他回答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客气,脸上的困惑表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在他看来,所谓营销策划大师,身边有个漂亮的女助理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从老李的话里,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要去的农庄式旅社,叫作常青谷旅社。自然,旅社所在的山谷,就叫常青谷,很好听的名字。
我顺手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正准备坐上去的时候,这位李管家却陡然提高声音的分贝,开口说:“对不起,蓝大师,这个位子已经有人了,请您和您的女助理坐在第二排吧。”
我这才想起,昨夜杜瑜眉打来电话时,说过还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去旅社,那个人的住地就在长途站附近,难怪这么快就抢走了副驾驶座这个视野开矿的黄金座位。不过,现在那个人并没在车上,大概是去上厕所了吧。
我拉开后车门,刚探了个脑袋进车厢,就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四排座麪包车的最后两排,堆满了大大的长宽高均为八十公分的瓦楞纸箱,足有七个之多,其中五个纸箱占据了整个最后一排座椅,另外两个纸箱则占据了第三排座椅的一半。
这应该是另一位客人带来的行李吧。
怎么会有这么多行李?那位杜瑜眉邀请的客人又是何许人也?我不禁心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和小倩进车厢坐在了麪包车的第二排座椅上。趁着老李还在车外等待另一位客人,我转头伸手摸了摸身后的瓦楞纸箱,还轻轻推了一下。出乎我的预料,两个纸箱轻飘飘的,轻轻一推之下,竟调了个转,差点跌落到座椅上。
我赶紧坐好,恰在此时,老李拉开车门坐到了方向盘前。与此同时,一个冬天还戴着墨镜剃着光头的年轻男人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这年轻男人穿着一件宽松得有点夸张的黑色夹克,脖子戴一根黄金项炼,小拇指般粗细。他满脸疙瘩,嘴唇以上鼻孔以下的胡子剃的干干净净,下巴的胡子却蓄着,左边耳朵上扎着亮晶晶的耳钉,是两粒,十足一副嘻哈歌手非主流打扮。
我不免有点纳闷,一家正待确定营销方向的农庄式旅社,为什么会请来这么一位非主流青年前去考察呢?这家伙又是何许人也呢?
我正诧异之际,管家老李已指着我,客气地对那光头青年说道:“这位是蓝若海,着名的商业营销策划大师。他身旁那位,是他的女助理,安小姐。”然后又指着光头,对我说:“这位是迪克·韩,美籍华人……”
美籍华人?杜瑜眉请一个美籍华人去常青谷干什么?迪克·韩,应该不是什么营销专家吧。在这个圈子里,我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
老李还没介绍完,这位美籍华人韩先生便递一张名片给我,上面写着:美国迪克户外运动俱乐部CEO、动力伞运动资深专家——迪克·韩。
户外运动俱乐部CEO?
动力伞?那又是什么玩意儿?这和杜瑜眉的商业开发项目又有什么关系?
韩先生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立刻以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动力伞,没听说过吧?那是一种极为时尚张扬的现代户外运动,但却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玩家不仅得有钱有闲,还必须拥有超人的胆量与勇气。”
我身边的小倩丝毫没听出韩先生话中的讥讽意味,却瞪大眼睛没心没肺地问道:“动力伞是什么呀?”
见她眼里都快冒出心形的星星了,我不由暗叹,表妹究竟是什么品位呀?一见到年轻男人就流口水,居然会对一个剃光头戴墨镜的非主流青年满眼桃花。
不过我也太瞭解表妹了,她恋爱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轰轰烈烈,如扑火的飞蛾,但抓得愈紧,抛开手时就会愈果断,一旦确信恋爱的感觉消失了,就会抛开一切,去寻找下一个恋爱对象。
大概是见着美女了,韩先生的语调也温和了许多,趁着管家老李发动引擎时,便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向我和小倩做起了动力伞知识扫盲问答。
说起动力伞,首先得提一下滑翔伞的概念。
滑翔伞自上个世纪70年代在欧洲诞生。一位名叫贝登的法国登山家用方形滑翔伞从阿尔卑斯山山腰起飞,以操纵杆掌握伞翼角度,控制降落伞飞行方向,最终成功在山脚安全落地。从此之后,这项新的运动项目受到了人们的青睐,并不断对设备进行改造。但不管怎么,滑翔伞依然无法改变其只能从高处起飞的事实。
上个世界80年代中期,一羣充满了浪漫与幻想的法国滑翔伞爱好者,在原有设备的基础上,为滑翔伞加挂了小型发动机,利用发动机带动螺旋桨,在螺旋桨推力和滑翔伞升力的作用下,实现滞空时间更长的目的,同时还能在平原地区自由起降。
而所谓动力伞运动,就是运动员驾驶动力伞飞行器,在平地完成起飞升空,低空完成规定竞赛的飞行任务,比如踢倒事前设定的标杆、或是绕过标杆、定点降落等。还有更高要求的竞赛任务,则是延时留空、寻找地图、精确时间领航、速度竞赛等。
韩先生这番深入浅出的介绍,基本上令我知道了动力伞是一项什么样的运动。
而且我也猜出了为什么杜瑜眉会邀请韩先生去常青谷,她应该是想让韩先生看看,常青谷是否适合举办动力伞动力伞运动比赛,甚至是否能够成为动力伞运动基地。
我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后面两排椅子上摆着的,那六个长宽高均为八十公分的瓦楞纸箱,问道:“韩先生,这些纸箱就是动力伞运动的必需设备?看上去蛮多的呀!”
“叫我迪克就行了,别叫我韩先生,听上去让人觉得不自在了。过去我在美国的时候,人人都管我叫迪克!”他像西方人一样耸耸肩膀,然后说,“没错,动力伞听上去似乎很危险,毕竟是翱翔在空中的运动项目嘛,充满着许多未可知的危险。但是,只要做好设备上的充分准备,其实还是很安全的。这些纸箱里,除了动力伞和发动机之外,还有头盔、飞行服、高度表、防寒手套、备份伞、卫星定位仪、吊带、防滑登山鞋……”
“好像看起来这些纸箱也不是很沉嘛。”
“那当然,像我这样的资深人士,玩的动力伞,骨架都是用航天材料钛合金制成的,结实耐用又轻便,便于携带……这些设备,都是我在美国特别订制的,花了不少钱。当然啰,对于我来说,只要好玩,钱不是问题!”他的声音陡然升高。迪克还想继续说下去,小倩却打断问道:“迪克,虽然听上去动力伞比想象中更安全,但是我以前玩动力伞时,受过伤吗?”
“当然受过伤!哪个玩动力伞的人没受过伤?哈哈,不过在我们圈子里一直流行着一句名言:伤痕,是男人汉的勋章!”
“哇!真是太厉害了!”小倩赞了起来。
我却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迪克的那句“伤痕”与“勋章”的名言,明明是经典卡通片圣斗士星矢里的台词嘛。当然,这部卡通片也只有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还对此印象深刻,天知道迪克是从哪里听说这句话的。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四排座麪包车里的气氛也变得很是和谐了,毕竟大家找到了一个可以深入交流的轻松话题。特别是小倩,不时问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低智商问题,令迪克始终保持着一种骄傲的笑容。
驶出长途站停车场后,老李一直将车行驶得很平稳,速度不快不慢。大约十分钟后,我们所乘坐的麪包车来到了城区与郊区的分界处。这片区域的交通管理向来有些混乱,到处都是规划得欠缺合理的红绿灯与人形横道,所以老李也将车速降低了许多,不时停车等待红灯完毕。
就在我们走到分界处最后一盏红灯前,右手侧是一处停车场,眼看再过四十五秒就能进入畅通的地界,突然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
红灯刚转为黄灯,再过三秒就会变成绿灯,老李紧踩刹车轰了一脚油门,正准备起步,一个人猛然冲到了我们的麪包车侧面,一把拉开了后车门,钻进车内,他一进来,就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快开车!快开车!救命!救命!有人在追杀我!救救我,我可以给钱!”他一边说,还顺势抛出了一把百元大钞。
刹那间,车内纷飞着花花绿绿的钞票,而我和小倩,迪克,老李则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是个肤色白皙的男人,年约三十,头发很干净,脸上似有晒伤后脱皮未愈的痕迹。他肩膀斜背着一台尼康新款单反相机,背后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正神情紧张地望着车外。
我循着他的目光向右侧车窗外望去,见到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眼神凶悍的男人正站在停车场四顾张望着,而闯入车内的陌生白皙男人则不住地发着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迪克坐在副驾驶座上,使劲拍了一把老李的大腿,高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开车呀!”这突然而来的刺激,显然令他的肾上腺素过度分泌了。
老李也如梦方醒,赶紧松开刹车,轰了一脚油门,麪包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过了红绿灯。抛开了那几个凶悍男人之后,陌生男人才停止了颤抖,脸上也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我又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揣测着他的身份。
冲出几个街区,老李停下车,回头对这位陌生闯入者冷冷说道:“好了,你已经安全了,可以下车了。”
这个男人浑身立刻颤抖了起来,脸色再次变得煞白一片,面颊上那脱皮未愈的痕迹也越发明显,脸上还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看看车窗外,恐惧地恳求道:“别让我一个人下车……那些人神通广大,只手遮天,不管我逃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抓住的……你们要去哪里?可以带上我吗?”
老李愣了愣。立刻坚决地说:“不行,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机密的商业行动,事关重大,决不可能带你一起去!”
哈,我不禁暗笑。一个小小的旅社,又能算什么机密商业行动?不过想一想,也觉得老李说得有一定道理,毕竟谁的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说不定这个“常青谷开发计划”已经让杜瑜眉投入了所以资金,她把这个项目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粗心会有竞争者从中作梗也是正常的想法。
但是在死人面包车的这个陌生人,看上去怎么都与商业间谍挂不上号。
非主流青年迪克却对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用夸张的语气问:“你干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呀?”
陌生人的嘴唇努了努,吞吞吐吐地答道:“我叫霍格……我是自由摄影师,以拍摄各种图片出售给报纸杂志为生……前段时间,我拍到了一些令人颇感意外的照片……照片一旦公布,会有人从中遭受巨大经济损失,损失额估计上亿……那些人为了避免受损,就必须阻止照片公开……所以……”
“什么照片呀?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小倩好奇地插口问道。
霍格顿时沉默不语,将视线转向车窗外。
我赶紧打断小倩的话,有些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好奇心会杀死猫的。霍格之所以沉默,就是为了不把我们也牵涉进未知的漩涡。从这一点上,我还是蛮欣赏他的做法。
比起小倩,迪克显然聪明多了,他根本就没打算问这样的问题。
但老李却依然冷酷地说到:“霍先生,你发生了什么事,与我们无关。请您下车吧,否则我会报警,让警察请您下车!”
“求求你,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霍格苦苦求饶,但老李丝毫不为所动,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我有些看不过眼了,对老李说:“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常青谷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他以旅客身份住进常青谷旅社里,反正你们的旅社迟早也要投入使用后,先让霍先生作为试营业的服务对象,也没啥关系嘛。”
老李却厉声反驳道:“旅社现在还没试营业,也不具备接待客人的条件。而且,蓝先生,您和迪克先生是我们杜老板花重金请来工作的,你们既然已经收了钱,就相当于与我们签订了工作合同,有义务跟我去常青谷。所以,蓝先生,您没有资格对我拒绝霍先生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的话真令我气愤,我恨不得马上摸出两万块钱掷到他脸上,再吐一口唾沫,狠狠说一声“老子不干了行不行?”。但两万块钱啊,那是真金白银,我可舍不得,所以只好灰溜溜地不再答话。
而这时,非主流青年迪克却阴测测地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小倩问。
迪克瞧了瞧霍格斜背着的单反相机,问:“霍先生,你是自由摄影师?”
霍格点点头。
“这么说,你的摄影技术一定非常棒了?”
“那当然,我抓拍的照片,拿过多次最佳新闻摄影奖的。摄影技术倒在其次,但我拍的照片构图相当好,有创意。创意,才是图片的灵魂!”
“那你是否擅长拍摄体育方面的照片?”
“还算可以吧……”
迪克笑了,这次是爽朗的笑。
“霍先生,我是美国独资迪克户外运动俱乐部的CEO迪克·韩。现在我正式邀请您加入我的公司,成为我的专属摄影师。这次我去常青谷考察当地能否成为动力伞基地,请您带着您的相机,和我一同前往,为我拍下动力伞翱翔蓝天的精彩瞬间。”
说完后,迪克偏过头,狡黠地对老李说:“现在霍先生已经是我的专职摄影师了,你可以让他跟我一起去常青谷了吧?”
“这个……这个……”
我这才明白迪克的用意,哈哈,他可够狡猾的,我也不由得对他生出了些许好感。
见老李还在犹豫,迪克又笑嘻嘻地说道:“怎么?蓝大师可以带他的漂亮女助理一起去,我就不能带我的专属摄影师一起去了吗?你准备搞性别歧视吗?我可是美国公民哦,如果必要的话,我会通过美国大使馆向你们当地工商部门提出抗议!”
尽管谁都知道迪克是在以戏谑的方式虚张声势,但也让老李彻底没了辄,他只好摊开手,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我听你们的,就让霍先生一起去常青谷吧。”
麪包车在一个小时候驶入了西陵山区。
西陵山,是西川市东北部与邻市交界处的一座山脉,是七千万年前因地球板块运动而造就的“背斜”山岭,海拔较高。据说在远古时期还遍布活跃的火山羣,当然,现在那里已经没有活火山了。
我以前也去过几趟西陵山,记得上次去的时候是夏天,上了山巅的一处道观,居高临下鸟瞰四方,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缭绕的白云,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磅礴郁积,气象万千。道观外古木参天,翠竹成林,遍植奇花异草,花开时节奼紫嫣红一片。就算山下酷暑难当,山上也是凉风习习,令人流连忘返。我最喜欢的,就算光着脚丫在西陵山深处的小溪边,搬开石头捉螃蟹,然后把捉到的螃蟹送到附近的农家乐,做成一锅香喷喷的油炸蟹。
但现在已是十一月了,小溪里早没螃蟹了。我因为从未在冬天去过西陵山,因为上面到了冬天实在太冷。别说人迹罕至的山峰上整个冬天都积着雪,连有人影的地方,道观里的道士也会跑下山避寒,就更别说游客了。
所以我很纳闷,为什么那位杜瑜眉女士会选择在这个时机,邀请我和迪克造访常青谷呢?就算需要提前规划,也没必要在这初冬的时节上山吧?
不过,从常青谷这个名字来看,顾名思义,莫非那山谷真是一处冬暖夏凉的所在,一年四季都花开不败?如果真是这样,只要交通方便,倒也有可能成为一处吸引都市游客的热门景点。毕竟到了冬天,能找到这样一个既能休闲又能避寒的地方,是可遇不可求的。当然,如果常青谷还有几眼温泉,那就更好了。
麪包车沿着盘山公路国道攀援而上,我已经能够看到车窗外极远处山巅上的皑皑白雪。但还好,这条通往邻市的国道,海拔还不算高,加上又只是初冬,雪没下到这里来,但路旁两侧的树木也几乎落尽了叶片,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一路上,老李沉默不语,他似乎因为霍格的加入,心情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霍格也不怎么说话,大概他还没从逃亡的惊悸中解脱出来吧,他只是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着小倩和迪克的聊天。
小倩一直在与迪克聊天,但迪克的态度始终有些狂傲,言及必谈“我在美国时怎么怎么,我在美国时如何如何”,令我大倒胃口,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车身重重颠簸了一下,差点让我从座位上跌了下来。睁开眼睛一看,却看到麪包车已经驶下了通往邻市的国道,转入一条由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中。
小路两旁也全是粗粗细细的光秃秃的树干,尽管叶片都已落尽,但远远近近密密麻麻的树干,依旧遮蔽了视线,无法看到更远的地方。这些树干都相当高,所以大部分的日光都被挡住了,通往森林深处的小路,显得阴晦暗淡。只容一辆车前行的狭窄小路,路况相当糟糕,碎石子不时从麪包车的轮胎下飞迸而出,砸在路边的树干上,形成一个个缓缓渗出树液的小坑。
我不禁紧蹙眉头,心凉了半截,暗暗对自己说:“旅游区的一大命门就是交通问题。这样的小路,与机耕道根本没太大区别,又如何吸引外来的自驾游旅客呢?”
于是我抬头问老李:“还有多久能够到达常青谷?”
“还有一小时。”
“全是这样的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吗?”
“是的。就这条路,也是杜老板花钱请附近乡民来修整的。”
我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难怪当初老李如此执意反对霍格加入,就是担心霍格是否商业间谍。修这条路,而且还是长达一小时车程的小路,尽管如此简陋,也起码会耗费接近百万的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想必让杜老板当时下决定时吐了不少血。
这条路窄得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一旦遇到双向汇车,就必须让一辆车停在路基下,另一辆车减速缓慢通过。所以说即使杜瑜眉花了这么多钱,却不一定能够达到理想的效果。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杜瑜眉会花钱买下常青谷的开发权。当然,这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如果换作乐观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为,即使要花那么多钱修建简易道路,杜瑜眉也愿意买下常青谷修建旅社,足以见得常青谷有着超出想象的诱惑与吸引力。
但愿如此吧,我默默合十祈祷。
这条小路在前五十分钟,一直是沿山势上行的。但到了最后十分钟,却突然急转直下,沿一条斜度坡陡的弯曲坡道向下而行,很是险要。好在一路上我们都没遇到交汇的其他车辆,所以还不需要停车让路。
老李将车速控制得很慢,一直凝视前方,生怕出一点问题。
车内的乘客们也发现路程的险峻,纷纷沉默不语,死死抓紧座位旁的扶手,不敢动弹,担心稍一动弹就会影响车辆的平衡。还好是白天,如果换作夜晚,我真是无法想象如何才能安全驾驶汽车在这条险要的山路上行驶。如果不出意外,我猜交通管理部门会要求这条道路严禁夜晚行车。
这在旅游规划上,也是个命门所在。如果景区有游客突发重病,必须夜晚送医院救治,那么这条路就会成为阻碍送医的关卡。
所幸老李驾驶技术出众,经过十分钟有惊无险的惊魂记之后,四排座麪包车停在了一块很小的平地上,前面,则没路了。然后,老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这里就是谷口了,前面没路,只能靠步行才能走到旅社去。”
我咽了一口唾沫,心执怨念地暗想,居然还要步行?看来这常青谷开发计划必定死路一条了。
还好,老李旋即告诉我们,只需沿石板铺成的台阶下行十分钟,就可以下到谷底。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山谷之上的半山腰,这里恰好有个豁口,站在平台一般的空地上,可以由上至下鸟瞰到常青谷的全貌。
我立刻下了车,凛冽的山风顿时让我打了个寒颤。看看表,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虽然天空中挂着淡红色的冬日,但我一丁点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
但当我走到平台的边缘,在山势自然生成的豁口前,放眼向下望去的时候,却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我看到在四面环山的山谷之中,是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那是一种彰显着生命蓬勃力量的翠绿,布满整个谷底,真不愧“常青谷”这个谷名!在翠绿环绕之中,有一座带尖顶的呈T字型的两层建筑物,那应该就是常青谷旅社吧。我不禁觉得很是纳闷,为什么在隆冬季节,却能看到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青翠绿色?
小倩也发出一连串赞叹。
自由摄影师霍格取出单反相机,取下镜头盖,加上广角镜,开始连续按动快门,拍下一张张照片。
霍格调出刚拍好的照片,放大后,凑到眼前仔细地打量着,然后发出了一声惊叹:“美,真是太美了!我在这里一定能拍摄出伟大的作品!”
至于非主流青年兼户外运动俱乐部CEO迪克·韩,这家伙则站在平台边缘,不断以手指长度测算着方位,还拿出风向标与风速仪,记录着山风的状况——他正在考虑这平台上的豁口能否成为动力伞基地的起飞处呢!
老李站在一旁得意自豪地微笑着,他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们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等我们重新聚集在一起,老李一边领着我们从平台旁的一条石板小路向下走,一边开始谈起了常青谷的状况。
“这里为什么会四季如春呢?那是因为谷底有温泉,地热丰富,地表温度四季都保持着接近春季的恒定数值。山谷占地约二十公顷,我们杜老板已经买下了五十年经营开发权,后续投入当然就是拓宽通往这里的简易道路,但因为修路需要伐木,得打报告给林业部门,得耐心等候回覆。所以现在还只是暂时将原来一条当地的土路铺上碎石子,将就用一用罢了。”
原来如此,看来只要林业部门同意了杜瑜眉的伐木报告,这处农庄式旅社还是大有可为的。我的情绪也不由得振奋了起来。
“我们在旅社旁种植了一大片玉米田,呵呵,都是不同月份种植的,分别能在不同的月份得到收获。以后游客入住后,随时都可以吃到当天刚摘下的新鲜玉米。玉米品种是从西双版纳引进的小个糯苞谷,又香又甜。我们还修了一个很大的花房,里面栽培了各种名贵花木。谷底的土壤,大部分是由远古火山灰堆积而成,营养丰富,花房里的花木培植成活后,移到山谷里,均能继续生长。假以时日,常青谷将会成为一处天然名贵植物园。只要路一修好,游客肯定会纷沓而至,如果迪克先生愿意将这里作为你们俱乐部的动力伞运动基地,那么你们的动力伞表演绝对能够成为常青谷吸引游客的一大卖点。”
老李展望着美好的未来,迪克不住颌首,表示同意。
迪克把七个纸箱留在了麪包车里,让老李锁好了车门——如果觉得常青谷适合进行动力伞运动,他将进行一次空中飞行尝试,这处平台恰是最好的起飞地点,所以暂且将设备留在此处,免得搬上搬下。
霍格在下山的路上,一直摆弄着他的宝贝相机,朝前后左右各个角度拍摄着照片。
当我们下行了大约五分钟的时候,霍格突然凝视着刚拍的一张照片,放大后,发出一声惊呼:“呀!那里有幢楼!”
我凑到他面前,看到数码相机的液晶屏上,果然出现了一座掩映在绿树中的三层建筑物。
这是一幢小楼,呈半圆形,就像一座圆形谷仓被剖成了两爿,紧紧贴着与谷口平台差不多高的一面山壁上。小楼很破败了,墙面千疮百孔,原本红色的墙砖的颜色也几乎脱落殆尽,只剩一片肮脏的暗红。有点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小楼一楼没有一扇窗户,只在二楼、三楼有窗户。
“哦,那是碉楼,以前这里的山民修建的。”老李走过来瞄了一眼相机液晶屏,满不在乎地解释道。
“碉楼?”小倩好奇地问。
我也听说过碉楼的说法,据说那是山民为了防匪、防涝,以及自身居住而修建的坚固堡垒式建筑。但具体情况如何,却知之甚少,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碉楼呢。
老李也向我们详细介绍道:“嗯,碉楼。以前西陵山脉的深处闹过土匪,常青谷这样的好地方,自然是土匪的觊觎之处。山民为了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