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冷雨潇潇,一道小溪自西向东迤俪而去,急雨落在溪水里,飞溅起万千晶莹浪花,荡起一圈圈密而不散的涟漪。溪畔不远处,孤零零有坐小木屋,木屋周围尽是光秃秃的桃树,在秋风无情的肆虐下,桃树难消风雨,树枝欲折难断,斜指苍天。
此刻,屋内燃着炉火,点起了一盏油灯,灯光透过缝隙洒在窗外,一片昏黄。屋内的人坐在陋榻上,手捧书本,正忘情诵读,良久合本,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悲秋长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此等诗句,深入吾心呐……”
言未了,忽然一把略带戏谑的声音自屋外响起,道:“老友多年不见,没想到还是喜欢淫诗作对啊?”
屋内那人略微一惊,无神的双眼泛起些微神采,喜道:“是无德老弟么?多年不见,还不进来?”门开,一人着斗笠蓑衣,挟风雨而入,除去斗笠,咧嘴一笑,道:“不是我还有谁?”
那人大喜而笑,跃下榻来一把抱住无德,不顾雨水淋湿儒衣,道:“相识满天下,你还是第一个来桃源看望我,此番定要长留数月陪我才行,呵呵!”
无德环目一扫,只见居所简陋,榻旁挂着一副画,画上题了一首小诗:江湖萧索风亦寒,天涯相忘两相知,抛刀弃剑觅小饮,晓寒归去未迟迟。不禁摇头叹道:“没想到当年不可一世的风伊卓,竟然甘心陇亩布衣,真是世事无常难以想象!”
那风伊卓为无德解下蓑衣,笑道:“江湖的岁月太凶险了,我已不堪重负,再说早年的那些兄弟大都退隐,毕竟少了兄弟的江湖太寂寞。你又何尝不是销声匿迹多年呢?”
无德哈哈一笑,道:“我虽没在江湖上走动,但这些年静下心来潜心武道,老兄你却整日弄文为乐,刚才是否连我潜至门外亦没发觉?”
风伊卓摇头苦笑,叹道:“盛唐难再,寂寞寻秦,边荒已杳,惟隐桃源。我已非当年的风伊卓了,还练那劳什子的武功干嘛……”言虽如此,却有悲寂之意。
二人坐定,无德道:“你的枪呢?”风伊卓自炉上取壶,为无德斟酒,道:“什么枪?”无德讶道:“噬魂枪啊?”风伊卓淡淡道:“早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无德叹息一声,道:“你可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风伊卓道:“不知。”无德道:“中文王朝如日中天,已占据中原一带,而传说中厝乌留下的‘天下玺’,已被长安城的徐子凌所得,其正招兵买马,准备杀出关中。”
风伊卓哦了一声,道:“与我何干?”
无德喝了一杯酒,啧道:“这什么酒,一点劲道都没有。你可知否,我们的老朋友黑色秦风已再度出山,马踏中原大地。”
风伊卓微惊,道:“这厮……又耐不住寂寞了。”
无德续道:“中文王朝的总管飞熊推测,秦风此次出山,名为访友,实为长安,欲从徐子凌手中夺得‘天下玺’,平定关中,取代天地王朝。”
风伊卓闻言皱眉,道:“秦风此人虽说霸气逼人,但取代天地王朝却是逆乱之举,照我看他应不至于此吧。”
无德苦笑道:“说实话,虽然我对天地王朝的萎靡不振、耽于嘻乐很反感,但内心却是对王朝难以释情,秦风是老兄弟了,想法该和我们一样,理应不会做这等谋逆之事。”
风伊卓点头道:“不错,秦风乃果断决快之人,如果要取代天地王朝,早年四大门阀的时候就已动手了,会不会是他见王朝沉沦,所以欲取天下玺,然后故意造成一统江湖的气势,给王朝施加压力?”
无德沉思道:“你的意思是说兵谏天地王朝?”
风伊卓举杯与其对饮,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十年了,很多事都会变。”
一时间两人沉默下来。灯光摇曳,炉火闪烁。
风伊卓站起身来,走至窗旁,轻启木窗,寒风卷进,不由长吸一口气,道:“无德老弟,如果秦风真要对天地下手,你会怎么样?”
无德沉默半晌,痛苦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管,你呢,你又如何?”
风伊卓叹道:“长安城的徐子凌虽说与秦风有点宿怨,但我看徐子凌其实对秦风十分钦佩,哎,秦风为人大气磅然,我何尝亦不是略为心折呢。若秦风能到长安劝说徐子凌,如我所料无误的话,定会不战屈城,到时候,若秦风真要对天地不轨的话,势必很多平时压抑难申之人都会响应;天地王朝虽然江河日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齐心对抗的话,必定和秦风两败俱伤,若真如此,得利的就是在旁虎视眈眈的中文王朝了。”
无德叹了一口气,道:“内斗,是王朝向来的传统,只是没有想到会在秦风身上得到印证。”
风伊卓悲戚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不得不出手了。”
无德惊道:“你的意思是说……”
“杀。”风伊卓吐了这个字,缓缓别过脸去,望着挂在屋内左壁长一丈二尺的钓鱼杆,神情肃然。自从他弃枪不用之后,只有这鱼竿长伴他垂钓桃源。
无德举壶痛饮,举袖抹去唇边残酒,道:“我决不会让你们两自相残杀的。”
风伊卓惨淡一笑,道:“你以为我愿意?其实我疏懒多年,已无胜他的把握,他若要作乱,我惟有死谏一途而已。”
无德猛的立起,道:“我要去海南岛一趟,找天地王朝的总管历若海。”
风伊卓叹道:“事到如今,是要去请他出山了。我当年背叛星空门自创桃花源,已无脸见他,你若见到他,替我问他好。”
无德戴起斗笠蓑衣,道:“事不宜迟,我去了,没我的消息前,你千万勿与秦风动手。”
风伊卓笑道:“你去吧,我等候你的好消息。”
无德闪身出门,没在绵绵秋雨之中。
风伊卓木然良久,只觉全身隐隐泛起一阵寒意,不由裹紧了儒衣长袍。窗外已是暗夜深沉,只闻雨打落湖声,雨下的没那么急促了,却连绵不断,无时无尽。
他拾起丢在榻上的书本欲看,却始终难以静心,心神恍惚难明,只觉心跳难安,不禁诧异自己这是怎么了,莫非自己真是老朽腐化了,已没有当年的恣意激扬,江湖上一点风吹草动就让自己心神不安。
窗外的秋雨仍在肆虐,一如这风波翻滚的江湖。
一阵寒风忽然透隙而入,吹得他袍角拂动,一把优美动听的声音自屋外响起:“伊卓兄别来无恙,中文王朝飞熊总管坐下花蝶儿特来拜会。”
风伊卓大惊,难怪自己心神不安,却原来是夙敌到了,没想到自己退出江湖这么久,此人还惦记着自己。又叹息自己多年不练武功,真的是不行了,此人潜至如此之近居然未觉。镇定心神,长笑道:“老友远来,何不进屋一叙,窗外风寒,难得花兄居然甘冒风雨千里而至。”
花蝶儿的声音响起,道:“风兄当年潜入我中文王朝,破坏了花某羣杀大计,此后便销声匿迹潜藏于此,若非得飞熊总管提示,风兄对花某的大恩,花某是永难得报了。”言语虽优美好听,但透骨怨恨却难以掩盖。
风伊卓摇头苦笑,当年他懵懂之极,误闯中文殿堂,糊里糊涂下竟然破坏了花蝶儿的计划,更是斩杀了中文的座上客木变,得罪了雍阙大人,与花蝶儿结下了不小的梁子,没想到事隔多年,自己又退出江湖,此人终还是寻上门来问罪。
一入江湖深似海,说什么金盆洗手,除非负出血的代价。
叹一口气,道:“当年风某无意间破坏了花兄的计划,事后内疚不已,风某与贵朝政子相交莫逆,曾于崇鼎盟下任镶白旗主,花兄能否看在在下为贵朝效过力的份上,化解了这段恩怨如何?”
花蝶儿哂道:“政子自仗崇鼎势大,在我朝为所欲为,深为我主所忌,早被贬谪西疆,如今话事的,乃总管飞熊。今*我二人,必有一人付出血的代价。”
风伊卓轻笑道:“此番前来,是否受飞熊之命拿我,哈,他倒懂得选人。拿下某人,你们便可坐视秦风与天地之斗,是也不是?”
花蝶儿沉默下来,显然因他说中此事。道:“你也勿要自视甚高,凭你就能劝动得了秦风么?”
风伊卓再叹一声,道:“飞熊啊飞熊,你倒是煞费苦心了。自天地厝乌崩后,你朝压的天地透不过气来,仍不感到满足么?”缓缓解下壁上鱼杆,凝神准备迎战,秦风和天地的恩怨,他是决不会坐视不管的。
十年了,已是十年没有和人动过手了。屋外之人就是中文朝元老级高手花蝶儿,能否胜得此仗,心中实在是一点把握也欠缺。
“砰”,木门四分五裂,无数残屑碎块激射而至,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正裹在漫天风雨里,当胸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