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青芜“咦”了一声。
我担心出了什么状况,赶紧扭头去看。
原来,在经过青芜擦拭后的棺材板上,出现了两行蝇头小楷的字迹。
上面写着:
嬛随二帝北狩,跣行万里自虏中潜归,韦后恐其讦已在虏隐事,遂谓之颜子。上诏诛之东市,余不忍嬛遭世之颠覆,身薨不归,倾余力殓骨葬之。
我看的不明其理:
“这是什么?墓志铭吗”
水烟噗嗤一笑:
“傻蛋,墓志铭一般都是雕刻在石碑上的,何曾见过有刻棺材上的,亏你还是个考古生呢,哈哈。”
我挠挠头,有心反讥她一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得干笑着问青芜:
“青青,你给解释一下呗,我表示有点看不懂。”
青芜说:
“此墓室里没有看见碑文,墓壁上也无任何壁画可供参考,惟在棺材上刻有字迹,如非留心观察,很难被人发现。看来我所料不错,这人果真是死后再被人迁葬到这的。”
我诧异地问: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青芜抿嘴一笑,说:
“我也是瞎猜的。”
“瞎猜的?”我郁闷了,“青青,我们现在讨论的很有可能是一段珍贵的史料,你能不能态度严肃一点?”
水烟白眼一翻,嘟囔着说:
“你哪只眼睛看出青芜姐姐不严肃了?人那是亲切,向你表示友好,是吧,青芜姐姐。”
青芜扭动一下身子,有些不自然地说:
“死丫头,你再贫嘴信不信我再掐你。”
水烟双手护胸,打了个激灵说:
“小女子不敢了。”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俩,没想到这种情形下,俩妮子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你俩确定是背负覃家村的安危,来这里普度众尸的?”
听到这话,青芜面色一整,不再说笑了,指着棺上的字迹问我:
“二宝你看,这句话里有个‘薨’字,你可知其意?”
我不假思索地说: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礼记》中讲,古代对身份和地位不同的人,死后的称呼也不同。如: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死称不禄,庶人死称死。小孩夭折和病死的,称为殁。这上面的‘薨’字
,证明墓主的身份大不寻常。”
青芜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这里埋葬着的是北宋末年的柔福公主。”
我一听就有点蒙。
难道这里真就埋葬着一个公主?
不能吧?
据《宋史·公主列传》记载:
“柔福在五国城,适徐还而薨。”
既然柔福公主是死在五国城里,又怎么会葬在江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覃家村呢?
水烟凑过来问:
“青芜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芜说:
“你俩且看‘嬛随二帝北狩’这一句,二帝北狩,应该指的是历史上‘靖康之乱’被抓的宋徽宗和他的儿子宋钦宗。当时被俘的有大量妃嫔贵卿,柔福公主就是其中一位。这里的‘嬛’便是柔福公主的乳名。”
“再看‘跣行万里自虏中潜归,韦后恐其讦已在虏隐事,遂谓之颜子’,这几句意思是说柔福公主历尽苦难,自大金逃回南宋,韦后因担心她会说出自己被俘期间的丑事,便诬告她是个假冒的公主。”
我问:
“‘颜子’......等于假公主?”
青芜说:
“‘颜子’是指假货的意思。古时候,开封城有条街叫颜家巷,街内有家松漆店卖各种纸做的器具,表面松漆得极为精美,样式新颖,看上去十分炫目。但因为是纸做的,买回去后不能经久使用,所以人称“颜
子”。后来,就演变成了假货的代名词。”
我长长地“哦”一声,表示自己涨了姿势。
忍不住侧眼瞟了一下水烟的胸部,心中嘀咕......莫非,这也是个“颜子”?
水烟完全没注意到我猥琐的眼神,兀自对着棺材喃喃自语:
“如此说来,这棺上所记,竟是高宗时期轰动天下的‘真假公主案’了。想必当年被杀的不是什么‘颜子’,而是真正的柔福公主啊!”
青芜长叹一声:
“这简直就是宋室宫廷的奇耻大辱,历史所谓的什么柔福公主死于五国城,都是韦氏的一面之辞。其真正目的,是为掩盖被俘时的各种丑事,看来民间传言果然不假。”
我愤然说:
“难怪宋高宗严禁私人修史,特么是有原因的。就拿他老妈来讲,史载被抓时说年近半百,但是,同年高宗才二十岁,算起来韦氏生他时已有三十岁了。就算他老爸是个大色鬼,应该还不至于找一个快三十的女
人侍寝。”
青芜说:
“高宗百密一疏,帝京档案《开封府状》中记载韦氏北上时的年纪是38岁。当时正处北宋灭亡,根本没人想到她儿子赵构会登基称帝,所以这条记录断然不假。韦氏被俘,和柔福公主同在‘浣衣院’为奴,充当
金人的泄欲工具。这种人尽可夫的‘浣衣’生涯,直到被盖天大王赛里看中才得以解脱。估计宋高宗为了打消世人对韦后在金朝所受**的怀疑,应该是将韦氏的出生日期提前了十年,改成48岁。目的是为了告诉世
人,他妈年级大,金人不会对她感兴趣,接着再编出一个汴京女子静善假冒柔福公主的故事,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杀人灭口。”
我叹息说:
“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青芜继续说:
“其实,早在宋人笔记《四朝闻见录》里都曾有过韦氏在金国和柔福共事一夫,回朝后为名声计杀柔福公主的记载。柔福还朝时,那么多宫人和太监冯益都指是真身,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这些人也决计不敢乱说
。毕竟,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靖康之难(1127)到柔福南归(1130),相隔才仅仅三年,怎地就有这许多宫女太监都认错了人?于情于理也说不通。韦后欲盖弥彰的做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只可伶柔福
公主成了皇家名誉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青芜柳眉微蹙,神色之间,似是对那个命运多舛的亡国公主充满了同情。
我听的也是心情激荡,悲愤不已。
在那场历史浩劫中,柔福公主的遭遇只是冰山一角,三千多被虏北上的宋室宗姬,在惨遭蹂躏后全都客死他乡。
正如吴激所作:
南朝多少伤心事,犹唱**花。
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
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
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