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一个多月, 在简文芊窝在马车上闷头睡觉的时候,王知州一夥人已经秘密入了京城大门。
王知州面圣之后,并安排简文芊第二天私下面圣。
当晚将简文芊安排在了二皇女的别院里, 调来的五百士兵早在进京之前就已经遣返回了隶属军队, 仅仅留下当日陪简文芊逛襄阳城的十二个士兵。
晚上, 坐在窗边对着夜空发愣的简文芊, 见到了意外之中的人。
简文芊的房里没有点灯, 最近,她格外喜欢坐在没有光亮的屋子里遥望夜空。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飞开,比起张袖的野蛮踢门法, 这次的踢门倒是掌握了法门般,很轻的被踢开。
然后, 进来了两个人。
为什么说是两个?因为进来的人说话了, 那声音, 让简文芊楞了很久,久到忘记了说话, 也忘记了呼吸。
“萧倾,你太放肆了。深夜居然将堂堂简王王君掳走。”
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可抑止的怒意,生生透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原来,心心念念着的人已经是天下最为尊贵之王的王君。
简文芊不知道该为方书高兴,还是……
“方书, 若是你知道今天带你来见谁, 指不定会求着我掳走你。”
这个声音, 简文芊也不陌生。是一直不肯露出本来面目, 那个帮他多次的黑衣人。原来那日他带容熙、小妹回清源县之后就来了京城。
“见谁?”声音里面的怒意已经淡去, 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抑或是期盼。
萧倾并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了火摺子, 将桌子上的蜡烛给点亮了。
简文芊藉着这摇曳的烛光,看到对面那个雍容贵气的男子梳着已婚的夫郎发式。对面的那个人,陌生又熟悉,让她愉悦又心痛,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合理。
许久,简文芊只是怔怔的坐在窗边,凝神看着他。思绪飘得却很远,远到她记起那个大雨磅礴的夜里,那个男子寻上山来;远到那个清晨,她和他相拥而眠。。。。。。
待简文芊从回忆里回神的时候,黑衣人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简文芊和方书。半响,简文芊才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你瘦了。”声音轻轻的,略有责备。
方书原本怔怔看着简文芊的眼顿时蓄满泪水,泪光在烛光的照耀下刺得人心痛。
“为什么要离开清源县?”方书可以问很多很多的话,说出口的却是这句。
简文芊抿住嘴唇,道歉:“对不起,我失约了。”
“我只是担心你。”方书轻移步子,坐在了简文芊对面,轻轻握住简文芊的双手。
简文芊看着方书,叹了口气:“外面传言二皇女的孩子不是她亲生的,我。。。。。”
方书闻言一震,伸出手捂住简文芊的嘴,微微摇头:“我连夜送你离开,这趟浑水你不要绞进来了。”见简文芊有话要说,方书轻轻摇头:“我知道事关重大,可是有母皇在,万事都不必担心。”
简文芊拉下方书捂住自己嘴的手,定定的看着方书:“之所以一个多月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城,就是因为凤帝已经无计可施了。民心、军心、政心不稳,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最坏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在打仗!凤帝要的就是一个交代,给万民的交代。而我是天凤国赫赫有名首任提刑的唯一徒弟,我这样的人,正是那个可以做出交代的人。李大娘几十年如一日的洗冤、正直公正之心已经深入民心。我是她的徒弟,以惯性思维来说,我必然是深得其真传,为人也是应该与李大娘一样的。所以,我是最好的选择。”下意识的,简文芊不想提起容熙。至少,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容熙。不想让方书讨厌容熙,所以,她选了一个最直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凤帝已经宣召,明天我会进宫面圣。这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只能前进了。”简文芊笑了笑,笑容有些坚定却不甚自信。
方书看着简文芊,犹豫半响才问:“你有什么办法来确定呢?”
简文芊望向窗外,看到了一直在外面警戒的黑衣人,轻轻吐出四个字:“滴血认亲!”
这四个字,让方书一阵眩晕:“母皇压了这么久,就是不愿意滴血认亲,你知道吗?”
简文芊看着方书的失措而紧张的神态,说出了心里刚刚下的结论:“那孩子真不是二皇女的?”
方书看了简文芊许久,这才点了点头:“二皇姐在十年前那场夺嫡中,因为中毒已经无法再有孩子了。而现在的这个孩子,叫方安。”似乎是特意的,方书将“安”字咬得特别重,似乎在透露某种消息般。
联系前后,简文芊不敢置信的看着方书,手竟然不自觉的抖了起来:“你!”你怎么可以将孩子推向那么危险的位置!
方书垂下眸子,说的话却让人窒息:“这是作为皇子的责任。”
“当初你把自己。。。。给我,也是为了这一天?”简文芊喉咙一紧,艰难的吐出这一句。
方书点点头,不避的目光迎上简文芊闪烁的眸子:“是,我就是为了这一天。简王野心太大,我不能够怀上她的孩子。”
“你选我,只是因为我是个无名小卒。怀上我的孩子,我也翻不起浪是不是?”说完这句,简文芊笑了,笑得好不凄凉。
“不是!”方书很快的否定了简文芊的推论,望向窗外,又看向简文芊。闪闪的眸子一如当初,毫不回避,直视简文芊的双眼,似乎要看到彼此的最深处:“因为是你,我才甘愿。”见简文芊不信,方书笑了,自嘲道:“我忘了,你已经不记得过去了。”这话,说的格外轻。
“现在的简王,实际上是当年在夺嫡中被贬为庶人的简文燕---简王嫡长女。简文燕在民间的十多年时间,加上老简王交与她的暗部势力迅速在商界崛起,掌握了天凤国的经济。而后,在两年前她抓了当时已经继承了简王位置的简王二女-----简文芊。或者说,简文芊对待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毫无防范之心,所以才着了道。而简文燕在控制简文芊之后,易容成简文芊的模样,成了简王。当时,我知道以后便求了母皇借宫廷的暗卫出宫去寻。暗卫总算在清源县的小横山发现了被遗弃在那里--------重伤将死的简王……”方书靠近简文芊,靠在简文芊的肩上,手指抚上简文芊布满伤疤的脸:“在清源县,我过得前所未有的快乐。简王虽然已经失忆,对我却前所未有的好。曾经,哪怕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的文芊,终于肯好好看我。”
“好日子,总不那么长。得到消息的母皇与二皇姐决定将计就计,让我按照当年的婚约嫁给假简王。如此,她们便会隐瞒简王未死的消息,并护她安全。况且,假简王一日不死,简王就一日不安全。”方书紧紧抱着简文芊,眼里透露出丝丝恨意:“于是我回来了,为了杀死简文燕而回来。”
“我怀了孩子,二皇姐的正君也假装怀孕。无论男女,这孩子都会拿去给二皇姐。然后拿个死婴来搪塞简文燕。可是,我怀了两个,方安被悄悄的送去给二皇姐。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最近泄露了。或者说,她早就知道二皇姐不可能有子嗣,只是藉着最近交战的机会抛出了这个消息。毕竟,当年那场夺嫡,她也参与了。二皇姐的毒,也许就是她放的。如此说来,她花大力气扮成简王也是这个缘故。幸好,简文燕以为那孩子是她的。”方书沉声说着那些辛秘的过往,所以的情绪起伏都只因为简文芊。
“她不过是希望大家都知道二皇姐不可能有子嗣,让大家都知道方安是她的孩子。一旦母皇和皇姐相继离开,方安即位,天凤国就是她的天下,她便可以为所欲为。。。。。。”
简文芊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冰窟,她甚至都听不清最后方书在说什么。就连萧倾什么时候将方书带走,就连天什么时候亮了,都毫无所觉。
昨晚,也许是个梦。
梦里,她看到了方书。
“文芊文芊,你起得倒早!”王知州天亮不久就神采奕奕的踏进简文芊的房间,显然,她异常期待今天与简文芊一同面圣。
简文芊坐在窗前,看着含笑的王知州,恍恍惚惚的起身:“走吧!”她突然很想见容熙一面,很想很想。这一次面圣,加上方书透露的消息,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死或者是终身囚禁。
容熙啊容熙,如果当初我肯好好珍惜,你说我们是不是会有两年的愉快时间?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简文芊重重的吸了口气,其实这些情况她也隐隐料到过不是么?而今,她只是提前确定了。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王知州和简文芊早早侯在了御书房前,只等凤帝下早朝。大概是王知州过于紧张的缘故,两人并没有交谈。简文芊猜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反而释然。眼睛毫无拘束的四处看着,当她接触到不远处方书的目光时,不着痕迹的垂下了眸子。
“皇上驾到!”
听到通传声的王知州,慌忙中扯过简文芊,跪在了过道的边上。
简文芊没有抬头,余光扫到明黄色的衣摆停在了自己面前,只听一个威严的女声问道:“你就是李景华的徒弟?”
“是!”简文芊回答道。不管是凤帝还是简文芊都刻意避开了“简文芊”三个字。
“随朕进来吧!”随着侍女推开御书房的门,凤帝缓缓踱步进去。
简文芊没有去看一旁王知州的表情,她起身去了御书房。打起十二分精神,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她都要为自己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至少,让她活到能见容熙一面。
凤帝屏退左右,只余下两人对视。
最终,还是凤帝先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简文芊微微一笑,毫不惊慌的回道:“大概。”昨晚她和方书见面,今天凤帝就知道了。不愧是天子脚下!
“你有什么办法?”凤帝眼睛微斜,似乎正细细打量着眼前满脸疤痕的人,又似乎漫不经心的望着简文芊身后雕着五□□凤的柱子。
“还是滴血认亲!”简文芊看着凤帝,自信的开口。
迎着凤帝询问的目光,简文芊毫无隐瞒的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她清楚的知道,就算凤帝知道了这个计划,现在也不会杀她!因为,凤帝还需要她,需要------李景华之徒这个无可取代的身份。
凤帝显然不信,愣是换来宫里的侍女,不停的实验。
简文芊在旁操作,始终保持着成竹在胸的微笑,偶尔抬头看着凤帝的表情,当她看到凤帝露出笑容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那站在御书房的二十来个侍女,只怕很难活着走出去了。而她……或许能有一些转机……
事实就像她猜测的一样,那些侍女没有一个能够活着走出御书房。而她,也仅仅只能够在皇宫里的一片小天地行走罢了,小命依然紧紧拽在凤帝的手里。
晚上,简文芊坐在御花园里,长吁短叹间拿起陶笛。烦躁的吹起曲子,她想容熙,想知道容熙醒了没,想知道桃园县的人有没有为难容熙……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书站在简文芊身后,直到简文芊疲倦的垂下手,他才轻轻唤着:“文芊……”浓浓的眷恋和担心,早已没了平日皇子与简王王君的气势。就像一个居家的小男人,看着自己唯一且深爱的女人出门时的心情。
简文芊没有回头,嘴角一抹苦笑:“最苦的……其实是你吧!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你什么都不说,结果也是一样的。所以,不要愧疚也不要难过。简文芊本来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能够自由自在的多活两年,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国家、战争、继承、权利,这些我都没有兴趣。只是,人往往身不由己……方书,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简文芊一直说着,声音淡淡的。方书没有说话,可是她知道方书没有走。
方书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让简文芊发现他在哭泣。
“方书,如果明天……”简文芊略略停顿,终究没有把死字说出来,不是她不敢面对,而是不想刺激方书。即使她不说,她只得方书一定明白:“你能不能悄悄把我的骨灰送到清源县?两年的时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那个纯朴的地方了。所以,请你悄悄帮我把骨灰送到清源县,撒在小横山上就好……”容熙常常在小横山采药,那样,她就可以陪着容熙了。
她始终亏欠着容熙。
铁石心肠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面对那份感情,面对那个执着的男子……没有得到故事里面皆大欢喜的结局,一个重伤未醒,另一个即使现在活着却生机渺茫。
所以,如果真的再也踏不出这京城一步,至少让她的骨灰长眠在小横山吧!那里,是她和容熙的开始。
方书许久才出声,看着简文芊消瘦的背:“我拒绝!”
不等简文芊再说话,方书转身就走了:“文芊,我不会让你死的!”
简文芊轻轻摇头,一个帝王有了杀心,又岂是一个皇子能够阻止的?
方书刚刚走,萧倾就出现在简文芊面前。
简文芊看着萧倾苦笑:“真羡慕你,在皇宫里面可以来去自如。”
“这身功夫,是当年简王王君教我的。王君希望我将来能够好好保护简王,可我没有做到。我……把她弄丢了……”萧倾望着简文芊,尽管他控制得很好。脸上有些许笑,却极其难看。
看着萧倾的表情,简文芊心有不忍,坦白道:“我不是简文芊!至少,只有身体是!”
萧倾一愣,随即道:“别担心,你只是失忆了!以后……以后会想起来的!”萧倾显得很慌乱,似乎不能够接受简文芊的话。
简文芊摇摇头:“我大概活不到明天晚上了,对于一而再再而三帮我的人,我不想隐瞒什么。我不是简文芊,真正的简文芊已经死在了小横山上。我是一缕孤魂,然后占据了这个躯壳。所以,萧倾,我不是简文芊,你也不必冒险把我救走。”一个容熙,已经是她负担不起的深情了。而萧倾……
“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只是不希望我冒险救你,只是不想让我和双儿陪着你逃命是不是?”萧倾执意的不肯相信,眼里的目光带着企求。
简文芊依旧狠心的摇头:“我不是简文芊!身为仵作,我绝不会说谎!”简文芊不傻,萧倾看她的眼神和容熙无二。可是,她不是那个曾经贵为一字王的简文芊!
“不!你现在就是在说谎!你就是简文芊,你只是失忆了!”萧倾的怒容被泪水覆盖,在得不到期待的回答后,终于,萧倾悲伤的长啸,一个纵身跑远。
看着萧倾心慌意乱的逃避远走,简文芊顿时觉得心似乎被人揪住似的疼痛。一个踉跄,简文芊倒在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心痛,心被人揪住似地在痛……
这毫无征兆的疼痛,让简文芊饱受折磨却不会痛晕过去。脑海里是萧倾悲伤长啸的那一瞬,而每每想起这一瞬,心痛就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