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简文芊和容熙从吏舍出来的时候, 外面已经刮起了风。简文芊缩了缩脖子,看着天空上不断翻滚着的乌云,对身旁的容熙道:“我们赶紧回客栈吧!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容熙点点头, 紧紧跟在了简文芊急切的步子后面。
回到客栈的时候, 王小妹正闷头躺在牀上。简文芊和容熙颇有默契的将吴维的话隐了去, 只说是寻吴维花了些时间。之所以选择隐瞒, 并不是不相信王小妹, 只是怕王小妹关心则乱。
王小妹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对简文芊和容熙的话并没有任何的怀疑。三人有一搭每一搭的聊到晚上,唤了店小二将晚饭送进客房。
正吃饭间, 雷声突兀的轰隆一响,简文芊手一抖筷子落了地上。王小妹正低头扒饭想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简文芊, 倒是容熙见着了, 起身唤小二再送一副筷子进来。
简文芊自嘲的笑了笑, 望向窗外,只见那雨早伴着雷声下了起来且越下越大, 竟然看不到稍远一点的房屋。简文芊叹了口气,雨势如此之大,明儿并不是个适合外出查探的日子。
“文芊!”容熙在门口等了小二将干净的筷子送来,这才关上房门,又将筷子擦了擦才递给简文芊。
简文芊道了谢, 这才将碗里的小半碗白米饭给解决掉。待小二收了一桌子的残羹冷炙, 容熙则回了自己的客房, 简文芊随便洗洗, 然后倒头睡去。
因为下大雨, 简文芊原本以为可以睡到自然醒。哪知天才刚刚亮,房门外就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王小妹本就翻来覆去的一宿未睡, 听到了敲门声便起了牀前去开门。客房的门被打开的瞬间,简文芊不耐的眯着睡意朦胧的眼,看着熟悉的店小二胆怯的躲在两个衙役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站在前面的衙役正是昨日简文芊救过的吴维,所以这次衙役才会如此“温柔”行事。当然,如果你忽略掉那和打雷小不了多少的敲门声的话。
吴维浑身湿嗒嗒的,理了理一裤脚的泥泞,这才朝安稳躺在牀上不动弹的简文芊苦笑道:“你倒是睡得踏实!”
简文芊说话间,索性连眼睛都合上了:“没做亏心事,想睡不踏实都难!”
吴维干笑了两声,朝一同来的衙役使了个眼色。那衙役心领神会的拎起身后的店小二便出了客房,在外面侯着。吴维见客房的门合上后,这才道明来意:“咱们衙门的仵作有些记仇,昨天屠妇假伤讹诈的案子让她丢了面子。”
简文芊干脆闭上眼睛,只是挑了挑眉:“所以?”
吴维有些为难的看向简文芊,连干笑都有些困难了:“今天早上何家夫郎来报案,说自家妻主昨夜病发身亡。仵作一言不发的摆弄那何家妻主尸身许久,开口时却是向林大人请求将你唤去。”吴维之所以接了这个苦差事,着实时因为平日姐妹们行事作风比较豪迈,她不想简文芊吃苦头,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
“。。。。。。有句话说的果然没错,凡事啊,都有因必有果。”简文芊叹了口气,不情愿的坐起来穿衣:“不急的话,我想洗漱了再上公堂。”这里不比清源县,所以简文芊行事不能够随意。况且,切磋切磋才有成长嘛!
吴维赶紧摆手:“不急不急。”说完,又不放心的补充道:“也别让林大人等太久。”
“那何家妻主身子骨一直都结实么?”简文芊抓紧一切可抓紧的时间,边洗漱边问一旁等着的吴维。
吴维皱着眉想了想才道:“一直都是病怏怏的。”吴维突然发出一阵轻笑,见简文芊面有疑色,便解释道:“何家妻主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所以大家常常背地里笑话她虽然娶了个貌美夫郎,却也只怕是无福消受。”
简文芊正准备说话,只见容熙推开房门进来,便闭口不言。
容熙瞧着一身衙门正装的吴维,问简文芊:“出了什么事?”
吴维刚要回话,简文芊却抢在了前面:“没事,只是林大人有些事情要问我。”不给容熙说话的机会,简文芊拿着梳子递给了容熙:“你来的正好,这不服帖的头发就拜托了。”
容熙果然不再说话,轻笑着接过梳子,专心打理简文芊那乱糟糟的头发起来。
吴维和王小妹颇有默契的一同出了门。由于简文芊昨日不惜余力的给王小妹做宣传,所以吴维对海未谋面的王小妹颇有几分欣赏。因而,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倒也能聊得热乎。
将简文芊的烦恼丝弄得服服帖帖以后,容熙这才满意的放下梳子:“文芊,等会儿我也一块去吧?”方才他在隔壁将简文芊和吴维的话听了个真切,刚刚进门时,简文芊却选择瞒了他,显然是不希望他搅和进来。只是,他怎么能够放心让简文芊一个人去衙门?这里毕竟不是清源县,这知县大人也不是张大人!
简文芊摇头拒绝了容熙的要求:“你留下来,等会和王小妹一道四处打探圣法教的事吧!王小妹昨日耐着性子等着,今天就算没进展也不能让她一个人闲着,我怕她闲不住会去闯祸。
容熙,既然桃园县衙门如此重视圣法教,想必这圣法教也不简单,所以千万别轻举妄动,要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素!你武功虽好,却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圣法教在桃园县的威望之高。。。。。。。”如此殷殷叮嘱了一翻,简文芊这才出了房门。而容熙早被简文芊一番关心说得甜丝丝的,自然也就顺从的听话留了下来。
“文芊,带着这个去。”容熙从袖袋里掏出香包,给简文芊系在腰间。事实上,这并不能被称为香包。因为这里面早被容熙设计成了能够去尸毒的几味药粉。
文芊瞧着在腰间微微摆动的香包,笑了笑,这才踏步去寻吴维。
“文芊,能走了么?”吴维从桌子上站了起来,向着刚刚出门的简文芊挥手。
简文芊几步下楼,从桌子上拿起还没有来得及被吴维那两衙役、还有王小妹解决掉的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走吧!”
吴维显然方才以高兴吃得过饱了,抬起胳膊松了松勒得过紧的腰带,这才离开桌子朝简文芊走去:“走吧!”
到衙门了以后,简文芊才知道林大人并没有在大堂上。守着大堂的衙役早得了林大人的指示,让吴维直接带简文芊去停尸的地方。
简文芊远远的便闻到了阔别多日,熟悉苍术、皂角味儿。顿时,简文芊会心一笑,那股熟悉感彷佛让她感觉自己身处清源县一般。简文芊再度微微一叹,似乎心理比身体更好的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吴维只是将简文芊领到门口,自己却并不进去,笑嘻嘻的看着简文芊做出了请的手势:“不是小妹我不讲义气,你要知道咱们桃园县的仵作极其厌恶我们这些老粗进这屋子哩!”
简文芊闻言倒对这仵作有了几分新认识,虽然好斗却也注意保护尸身。这停尸的地方,若是随便让人进进出出的话,难免会被有心人悄悄破坏了线索。
简文芊瞭然的点头:“吴维,我这一进去只怕不会那么快出来。你若有事便去忙吧,不必在此等我。”
吴维低头想了想:“好吧!若是有事就随便差个衙役去喊我。”说罢,吴维就离开了。
简文芊见吴维走了,这才抬脚往那停尸房里面走去。只见昨日的那名仵作眉眼带着浓浓笑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显然,这仵作已经等她多时了。
见简文芊走了进来,那仵作举起手中的验尸状道:“方才我已经把这尸首的状况写进了里面,等你验完以后,我们比一比看。”事实上,这场比试不那么算得上是光明正大。
简文芊一向都是和王仵作一起验尸,有时候是两人一起验;有时候则是王仵作将验尸结果详细的写到验尸状上,然后简文芊再细细的查漏补缺,一一破解疑点。这是头一回,由简文芊完全独立的验尸。少了经验丰富的王仵作在旁提点,简文芊有点紧张时必然的。
所幸,简文芊也是个行事认真的人。在以往验尸时,牢牢记住了王仵作的验尸顺序。今天,对简文芊是个考验。
桃园县仵作姓孙,年纪莫越四十来岁,算得上是一名经验颇为丰富的仵作。孙仵作将简文芊的表情变化悉数收进眼底,心里暗暗生出欣赏之意。昨儿孙仵作问过林知县后才知道,这年轻的后生不仅仅是清源县仵作、更是清源县刑席!更不得了的,便是这简文芊竟然是仵作行业赫赫有名的李大娘之徒。
可惜的是,这李大娘走得突然,所以并不曾手把手带过简文芊。现在带着简文芊的是告老的王仵作,这王仵作虽然平庸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带简文芊熟悉验尸流程倒也合适。
这样一个年轻人,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不仅得清源县知县赏识,又是李大娘唯一的徒弟,可以说正该是意气风发、洋洋得意的时候。可是,从昨日公堂之上到如今的停尸房,这简文芊一路来的表现却沉稳谨慎得不像年轻人。若是一路这样下去,简文芊就算无法超过站在仵作行业顶点的李大娘,却也足以与之比肩了!
孙仵作想到这里,微微张开笑脸,也不管还在屋子里的简文芊,便径直拿着那几张验尸状径直出了屋子,留简文芊一个人在屋里。
简文芊进了停尸房之后一直在后悔,后悔方才在来的路上吃了个包子,这不,胃里面又开始翻滚了。
好一会儿,简文芊待胃里的翻滚平息下来后,这才揭开盖住尸体的白布,才发现那仵作早已将尸身清理个干净。简文芊打量着何家妻主的尸身,只见那女子皮肤白皙,身子较为肥胖,显然是生活较为优越。简文芊熟练的翻着尸身的眼皮。。。。。按照正常程序将那尸身检了一遍,没有任何伤痕。简文芊不死心的再检,甚至比第一遍验查更为仔细,却依然毫无所获。无论是头顶、还是鼻孔里面,都没有发现致命的钉子。
简文芊擦了擦汗,斜靠在墙壁上,对着那具白胖的尸体发愣。忽然,简文芊想起,吴维说这何家妻主是昨夜病死的。原本,若是正常死亡,也是需要去衙门报备的。这个时候,需要仵作写个报告以证明是正常死亡。只是,若真的是正常死亡,这桃园县的仵作又怎会将她唤来?
简文芊正胡思乱想间,桃园县孙仵作缓步走了进来。显然,她等不及看简文芊的结论了。孙仵作几步走到屋子的案桌前,看着空白无字的验尸状,却依旧不死心的问道:“有结论了没?”
简文芊缓缓摇头:“这尸身上完全没有伤痕,头顶或者鼻孔里面都没有插入钉子。文芊眼拙,暂时还不曾发现异常之处。”简文芊很谨慎,并没有轻易的做出任何结论。
孙仵作似乎对简文芊的话还有些赞同之意:“这尸身表面上的确检验不出古怪,可是这并不属于自然死亡。我想,大概有人为了这一刻做了不少的功夫。”
简文芊闻言,收了胡乱想的心思,恭敬的拱手道:“愿闻其详!”
孙仵作满意的看了眼简文芊,却并不急着说这尸身的事情,反而问起了别的:“我记得李大娘有一本验尸的书,里面应该有提到过若是在粪门插上爆竹是能够致命的。”
简文芊不假思索的答道:“不错,确实是有过这方面的记载。可是方才文芊并不曾在尸身的粪门上检查出伤口,爆竹燃放的时候必定会灼伤粪门周围从而留下伤痕。”将粪门插上的爆竹点燃,那股灼伤并不足以致命。真正致命的是爆竹燃放时产生的强大反冲气流,这股气流会严重的冲伤肠道,最后导致休克性死亡。虽然当时的人并不完全清楚爆竹致死的具体死因,但是爆竹能够致死却是事实。
孙仵作赞许的点点头,显然简文芊在验尸方面是下过些苦功:“不错!”
孙仵作接受到简文芊投来的疑惑目光,便接着往下说:“文芊,将李大娘的那本书读熟并能运用那仅仅是不够的。你要知道,凶手和仵作都是同时进步的。凶手会想尽办法,让自己杀人而不必偿命,而我们则是想尽一切办法给死者一个交代,不让凶手逍遥法外。这是一场永远都没有终点的较量,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让死者含冤莫白,让凶手逍遥法外。”
说到李大娘,孙仵作倍感惆怅,不经意的想起那段年轻的时光。那时她正年少,风华正茂。由于清源县和桃园县交界,所以免不了两个县衙之间因案子而往来。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李大娘。李大娘和她年轻差不多大,但验尸的技术却相当的高明,一丝丝细微的线索都能够被李大娘那狠毒到极致的眼给发觉。
她那时并不服,最最不服的,还是李大娘对她全力以赴的不在意。一次一次的较量中,她总是落败。直到一次浅酌后,李大娘告诉她:孙畅啊,我们仵作存在的根本是为了洗涮冤屈。我希望有一天,天下再无冤情。然后,我能够待在家里好好陪着春花。
她本来对李大娘的话时嗤之以鼻的,要知道,仵作这个行业虽然不那么体面却是很赚钱的。比如,死者的家属必定会悄悄给些打点。至于打点多少也没个准头,根据个人的经济情况来。
这一点,知县也是默认的。所以,她并不信李大娘的话----放弃仵作这个职业!放弃仵作这个职业就意味着,傻到放弃那份死者家属的丰厚打点费。只是,很快的,她就发现李大娘说的是实打实的真话。因为李大娘给了她一套书,共十册。只有第一册书上面记载着李大娘自己这些年的验尸经验,余下的九本皆是空白。
她一遍又一遍的翻着那些验尸经验,又看着那九本空白的书。她微微一叹,算是真的明瞭,李大娘就是这个仵作行里面的异类。也明白了李大娘将那九本空白册子给她的用意所在。
而后,每当她验尸,她总会提笔详详细细的将那验尸的过程、推断、疑点、还有自己的结论写在那空白的九册书页之上。如今,她也记不清她写了多少个九本册子了。随着她年龄的渐长,她开始将自己毕生的经验重新的总结归纳,写了一本完全属于自己且严谨的验尸经验录。
她满怀成就的看着那本厚实的《孙氏验尸录》,可惜的是,家里却并有人,有意向继承她的衣钵。那丰厚的打点费足够她的孩子们上学、经商,过着比桃园县一般人还有舒适的生活。女儿大了不由娘,她倍感失望的看着那本快要被灰尘掩埋的《验尸录》。她渴望能够寻到中意的传人。
想到这唯一的遗憾,孙仵作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简文芊。
简文芊不断咀嚼这孙仵作意味深长的这几句话,一个激灵,简文芊再度恭敬的朝孙仵作拱手:“文芊受教了!”
孙仵作赞赏的点头。
这时,屋外响起吴维的声音:“孙仵作,您要我找的是不是这个?”
孙仵作出去一会儿便拿了一个导火索长的出奇的爆竹,还有一个厚得有些怪异的铁漏斗。孙仵作举起这两个事物问简文芊:“有什么想法没?”
简文芊小心的接过这两样东西,比划了一会儿,带着肯定的语气道:“若是先将这爆竹塞进粪门,然后再让导火索穿过这漏嘴,再将这个细长的漏嘴也塞进粪门,再用火点燃露出在外面的这节导火索。那么便能完好的将灼伤阻在这漏斗里面。。。。。。”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解剖尸体的,如果伤害在检查的范围之外,就能够轻易的蒙混过关了。而对方,显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孙仵作点点头,肯定了简文芊的推断。
简文芊却摇了摇头:“尸体检验不出伤口,若是只凭这两个东西和推论,只怕难以将凶手定罪。”
孙仵作听到简文芊如此说,越发满意了,便也不再将自己查到的东西藏着:“这何家妻主身子虽然不好,倒也还是有些钱财,因而娶了个貌美的夫郎。只是,别看这何家妻主这身子看起来肥胖,其实却是虚胖,在房事上根本满足不了那貌美的夫郎。
这何家夫郎和一个精悍的女子悄悄打得火热,奈何这何家夫郎装得倒乖巧,不仅仅赢得了何家妻主的信赖,管着何家的钱财,就连何家妻主的药物都是由那夫郎经手。半个月前这何家夫郎悄悄买了些迷药。”孙仵作说到这里,心里暗暗佩服那何家夫郎的忍耐力。
“若是服了这迷药,也就省去了在尸体上留下绳索捆绑的痕迹。没有人会在醒着的时候,面临这种事情而愿意乖乖配合的。”简文芊忍不住插了一句。
对于简文芊的插嘴,孙仵作也不恼,接着往下说:“仅仅只是迷药自然不够让那狡猾的夫郎老实认罪。所幸,今天衙门的捕快碰巧抓了个惯偷。不巧的是,那偷儿早就在打何家的主意。昨天翻墙入室时,恰巧见了这一幕。大概这偷儿也被吓住了,所以早上神色慌张引起了巡逻捕快的注意,便将这偷儿抓了起来。”
简文芊叹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证、物证俱全,这夫郎只怕难以抵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