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芊一行人走进桃园县县城时, 已经是晚上了。
简文芊和王小妹两人合计过后,决定先安顿下来,明天再去拜访周家。打定主意的三人, 直接寻了个客栈入住。
“几位客官, 是打尖还是住店?”机灵的小二在简文芊一夥人进门的时候, 就堆起了笑脸迎了上来。
“既打尖也住店, 三间上房。”简文芊说着举起了三根手指晃悠。
“客官, 您是在房里吃还是在下面吃?”小二将三人引到柜台前登记,瞧着简文芊身后那带着面纱的男子,方开口问。
简文芊顺着小二的目光, 看着进城前将面纱带着的容熙。吃饭的地方又是女子居多,更有不少人频频将目光投向容熙, 简文芊略略思索方道:“房里吧, 安静些。”
小二领了掌柜交给的门房钥匙, 高喝一句:“三位客官,请跟我来!”小二引着三人去了客房, 又端了晚饭送去。
三人吃过晚饭后,王小妹便急急出门去打听周家少夫郎的事情。而简文芊和容熙,横竖闲着没事也就出了客栈到处走走。
桃园县毕竟是中县,比起清源县要热闹许多。路过赌场时,简文芊瞧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彪壮女子站在门口, 微微掀起的门帘让室内的烛光飘落门外。驻足时, 正巧有一女子紧拽着手中的黄白之物, 嬉笑着走进赌馆。简文芊忽的想起了长眠于小横山的李大娘, 顿时没了逛夜市的兴致。
一旁的容熙将简文芊的表情尽收眼底, 不愿让过往的事扫兴,便开口提议:“我方才出来的时候问过小二, 说是豆子粥还是夜市摆摊的马大婶做得好些。反正也走到了这里,不如前去尝尝?”
简文芊没有异议,跟在容熙身后。
意外的,那简陋的豆子粥摊竟然摆在了小倌馆对面。简文芊略为犹豫的站在原地,倒是容熙大方的拉着简文芊落坐:“马大婶,两份豆子粥。”
“来嘞~”话音未落,马大婶便热情的应下来。
简文芊局促的扫过对面的小倌馆,待马大婶端上豆子粥时,忍不住说道:“你的摊子还真不好找,绕来绕去,竟在这小倌馆对面。”
马大婶搓搓手,见眼下无事,所幸也就坐了下来闲聊:“以前啊,我这摊子也是摆在瓦子棚。后来不知怎的,来桃园县的外地人突然多了。往往,她们到小倌馆寻乐时又想尝尝咱桃园县远近闻名的豆子粥。那小倌馆的龟婆跑得烦了,便准许我来这里摆摊。”
容熙拿着小勺舀起豆子粥,吃在嘴里丝丝甜味悠悠晕开,又香又糯。容熙吃着欢喜,对马大婶也就有几分好感,此时容熙见马大婶颇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便忍不住问道:“怎不干脆去小倌馆做个厨子?”毕竟,路边摊在天气恶劣时,不那么方便。
马大婶摇摇头,显然有着自己的原则:“小倌馆的爹爹也这么提议过,不过,我若是做了小倌馆的厨子,往后乡亲们想吃豆子粥就难咯!”
“马大婶,来两碗豆子粥!”一个女子停在了豆子粥摊位前,朝闲聊的马大婶喊道。
“好嘞~”马大婶朝简文芊笑笑,这才起身疾步走向摊子。
“真怪事,来小倌馆的人,还有人惦记着豆子粥。”容熙白了一眼对面只见人进不见人出的小倌馆,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简文芊轻笑摇头却并不答话,见容熙的那碗豆子粥见底了,又将自己的推过去:“喜欢就多吃点。”
容熙小脸一红,面上却凶恶万分,一把拿过简文芊推来的豆子粥,埋头吃起来。
“我还打算买了给你们带去,你们倒是心急火燎的出来自己先吃上了。”王小妹刚刚打包了两份豆子粥,临走之时瞥见在豆子粥摊位上,悠闲吃粥的两人竟是简文芊和白容熙。于是王小妹也没急着走,提着两份豆子粥走到简文芊身边坐下。
“消息打听到没?”待王小妹坐下,简文芊这才问起来。
王小妹摇摇头,将豆子粥放倒桌子上:“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晚上不会出来。”
简文芊将豆子粥悉数放在容熙面前:“横竖没什么事,所以出来走走。”在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晚上的活动太少了。
“我明天再去打听打听,你和容熙先将那衣物给那衙役送去,不必担忧我。”王小妹长长一叹,她发现这两天叹气的次数抵得过十几年叹气的次数了。
简文芊眼睛一转,心下有了主意:“不若这样吧,明天你随容熙给那衙役送衣物,再托那衙役帮忙。衙役好歹也是衙门里的人,若是区区询问之事,必定手到擒来。”
王小妹眼睛一亮,心头大事有了解决的法子便也有了兴致。王小妹点了一份豆子粥,三人说说笑笑的吃了个饱。
客栈的牀被带着些霉味,简文芊闻着那霉味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勉强入睡。到了早上睡得正香的时候,被王小妹从被子里给拎了出来:“快起了,容熙已经在楼下等着我们吃早餐了!”被王小妹拎出来的一瞬,她还以为回到了清源县。
简文芊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后,王小妹这才边开门边叮嘱:“你手脚快点啊!”
“哎!”简文芊看着房门合上后,这才悉悉索索的穿起衣服。三人吃完早餐又向小二打听了衙门去处,这才由王小妹提着包裹去寻那衙役。
拐过几条街,远远的看到八字墙,墙上还贴着衙门师爷抄写、张贴出的圣谕。看到这熟悉的东西,简文芊嘴角溢出一抹浅笑。
三人走进衙门大门口,简文芊习惯性的往里走。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站在衙门大门口眯着眼瞌睡的衙役,突然一个跨步拦住了简文芊的去路。衙役看起来虽然懒散,一身的行头却配备得格外齐。
衙役不耐的摆弄着腰刀,朝简文芊直摆手:“去去去,哪里的丑八怪敢在衙门撒野!当你奶奶我是吃素的不成?”
简文芊楞在原地,想起在清源县时从衙门里进进出出也没见半个人拦过,怎的到了桃园县就不同了。
容熙见状,将简文芊拉到自己身后,又不停的朝王小妹使眼色。王小妹几步走到衙役跟前,拱手之时塞了一串铜板给那衙役:“官差大姐,我们是受了吴维夫郎所托前来给她送些衣物。”
衙役掂量铜板份量的同时,也斜眼审视王小妹一会儿,见瞧不出异样,便不再端架子笑吟吟道:“你们来的也倒真不是时候。这吴妹子昨儿犯了错,今天大概得吃顿板子。我看啊,你们还是等她吃过了板子再来吧!”
容熙闻言,心里一紧:“糟了糟了,若是这吴维一受刑,那萧儿可就完了!”
“这犯错受罚的是吴维,又和人家夫郎有什么关系了?”王小妹侧着身子,不解的问。
容熙着急的跺跺脚:“夫郎刚刚迎进门,妻主就吃了顿板子。婆家的人必定会将这顿板子归咎给萧儿---------所谓家门不幸,迎了个扫把星进门。以后,萧儿在家里可就是寸步难行了!”
简文芊皱起眉头:“有这么严重?虽然有错当罚,却也不该牵扯了无辜之人。”
简文芊说话的声音虽小,可耳尖的衙役却是一字不漏的听了去,在旁嗤笑道:“区区一个丑八怪,还妄自评论起县令大人的事来!若不是看在你们还算识趣的份上,刚刚那句话也足够你喝上一壶了。”
“官差大姐,能否让我们去吏舍候着?”说话间,王小妹又悄悄递上一串铜钱。
衙役将钱仔细的收好,这才细声的提醒道:“你还是悄悄去买了伤药再去吏舍候着吧!”衙役见王小妹似有不解之色,摸了摸鼓胀的钱袋,出声解释:“你是外来人自然不知道咱们桃园县的事儿。一年前,咱们桃园县来了几个外地人传播什么法圣教,说什么只要诚信向法圣公子祈祷便能消百病。现在,已经有好几家药铺因为没生意都关门啦!”
“那个什么教,真那么有用吗?”王小妹显然被“消百病”三个字给唬住了。
简文芊冷冷一笑:“若是祈祷就能消百病,那还要大夫做什么?若是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便离一命呜呼不远矣!”
旁边的容熙附和的点头:“就是这个理!”
衙役看着简文芊,怪异的笑了笑:“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见识!”
王小妹还想再问点什么,便看到一夥人推推囔囔的朝着衙门走近。衙役顿时直了身子两眼放光,紧握手中的腰刀,双眼紧盯着人羣中相互拉扯的两人,不再理会王小妹一夥。
简文芊顺着衙役的眼神所向望去,只见那人头戴黑色纱罗四方平定巾,细长的身子宛若衣架般将那浅色绸缎给撑起来,微风偶动间,衣袂飘飘似有几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气。此人眉宇之间隐隐饱含着怒气却又极力的压抑着。显然,极好的绅士教养也会因这茬颜面尽失的拉扯中而消耗殆尽。身旁那看起来粗壮的女子,穿着杂色盘领衣,挽起的手臂上赫然有一片一片吓人的青红色的被打伤痕。
简文芊正看得入神,被衙役突然间的爆喝给打断:“什么人在此喧哗?衙门乃庄重之地,休要胡闹!”
尾随两人来看热闹的县民顿时收了声,却依旧不肯就此离去。
身着浅色绸缎的女子抿着嘴并不答话,倒是那粗壮的女子因为衙役这一声爆喝而气势低下去几分,松开了进拽住绸缎的手,恭敬的朝衙役拱了拱手:“官差大姐,小人本是卖肉的屠妇。今天贪睡起得迟了,所以在路上不小心撞了周家的二少主。小人急急忙前去赔罪,不想,那周家的二少主当场就抡着拳头给小人一顿好打。”粗壮的女子在衙役面前晃了晃青红色伤痕的手臂,以证实所言非虚。
王小妹听到屠妇的话一喜,正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找的人偏偏就遇到了!王小妹忙拨开前面挡住的人羣,走近那身着浅色绸缎的女子:“二少主!”
一直抿嘴的周家二少主斜眼瞧了王小妹好半响,这才轻蔑道:“阁下哪位?”显然,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王小妹的半点印象。
“我是给向平送亲的隔壁县的王小妹啊!你还记得么?”王小妹有些欣喜的看向周家二少主。向平正是周家二少主的夫郎,王小妹心心念念不肯忘怀的人。
周家二少主还没说话,一旁的衙役早等得不耐烦了。若不是刚刚收了王小妹银子,这会儿她准拿着锁链将王小妹锁了!为啥?耽误了她宝贵的拍马屁时间!你要知道,对富人拍马屁,就是在对银子示好。
衙役见周家二少主没有说话,把王小妹挤到一边,适时的堆起笑脸谄媚道来:“呦,是周二少主,小人眼拙刚刚没看出来。您里边请!”
周家二少主不耐的摆摆手,顺手将被屠妇扯得褶皱的衣裳略为整理了一下,才在施施然跟在衙役后面进了衙门。
一路跟着的老百姓,自然也一窝蜂的跟了进去。王小妹也在这一夥人里面,心急火燎的想要离那周家二少主近一些。
简文芊见状,也就和容熙一起跟在人羣后面进了衙门。
等简文芊走进讼堂的时候,桃园县知县早已在上面坐定。简文芊将容熙安顿在人少的地方等着,这才一头挤进人羣里面,在王小妹旁边站定。王小妹一双眼睛只牢牢盯着堂上的周家二少主,连简文芊挤到她旁边时也没有注意到。
感受到身边的人在扯自己的衣袖,王小妹这才收回视线,看清来者是简文芊,王小妹忙解释道:“她就是向平的妻主。”顿了顿,又补充道:“向平就是我常常和你说到的那个男子。不过,现在得称周二夫郎。”说到这里,王小妹脸上的表情显得分外难看。
简文芊点头示意明瞭,王小妹大概是希望能够直接从周家二少主嘴里问出关于向平生病的事情。想到这里,简文芊极为迅速的摇头:可能吗?周家二少主那种看起来带着几分高傲的人,会允许有女子询问她夫郎的身体状况?
“莫不是这为姑娘有什么高见不成?”堂上的仵作朝简文芊走了过来,眼里带着几分愠怒。
原来,刚刚堂上的仵作报出检验结果时,便眼尖的看到简文芊在摇头,不由的心头怒火直窜。一个小小的平民,也敢随便质疑桃园县衙门仵作的权威不成?
见简文芊楞在原地,仵作只当是被对方藐视。所以仵作的声音和怒火一起升级了:“老妪刚刚向林大人禀报,这屠夫手臂上的青红伤时钝物所致!方才见你不住的摇头,莫不是有什么高见不成?”
简文芊这才明瞭始末,赶紧拱手朝那仵作解释:“误会,真是误会!”
哪知这仵作却不肯如此作罢,两人在拉锯之时,桃园县知县林大人面有不悦的一锤定音:“既然这样,那就请这位。。。。。来看看吧。”待看清楚简文芊的面孔后,林大人下意识的将嘴里的话给忘词了。总觉得这个面孔丑陋的女子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知县大人都发话了,简文芊自然没了说不的权利,此时此刻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简文芊朝着屠妇几步走去,弯腰欲检查屠妇的伤时。那屠妇示威的将手抡起,在快要挨着简文芊身子时又变换了手的姿势,使得受伤的手刚好在简文芊的眼皮子下面。
简文芊先朝桃园县知县林大人拱手,这才细细看起了那手臂上的伤,又伸手摸了摸。那屠妇一双眼睛怒瞪着简文芊,却也在简文芊碰着伤口的时候嗷嗷的嚎叫起来。
简文芊略略一愣,赶紧有些不对劲,随即,手又在伤处按了几下,伴随着屠妇的惨叫声,简文芊微微翘起了嘴角略带几分讥讽。
林大人坐在堂上看得清楚,所以惊堂木一拍止住了屠妇的惨叫,询问简文芊道:“莫不是简刑席有什么不同的结论?”
没错,林大人想起来了。这个站在堂上,面孔丑陋的女子,正是与她顶头上司王知州颇熟识的人。从第一天去清源县知味楼吃饭,王知州非等了她才开始吃到后来听说简刑席生病,王知州第一个带着厚礼上门。。。。。。总总迹象表明,这个女子不一般。刚才没有第一眼认出来简文芊,则是因为没有想到她会来自己的辖区。
桃园县的仵作站在了离简文芊不远的地方,面色沉了下来。真真个同行是冤家,偏偏个不是冤家不聚头!
简文芊拱了拱手,略带着笑意道:“林大人好记性!”
显然,简文芊不欲在这上面花费多少时间,所以客气过后,便直奔主题:“小民觉得这伤有些蹊跷!”
“哦?”林大人挑挑眉,示意简文芊继续往下说。
“我看这屠妇身子粗壮结实,似乎是有力气之人,怎么偏偏会被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给打成这般。”
简文芊话音刚落,屠妇便扯开了嗓子:“周家财大势大,我这刚在温饱线的人,怎敢还手?只好硬生生受了。”
林大人和仵作同时点头,认为言之有理。
屠妇见林大人和仵作点头,不由的有几分窃喜。这几分窃喜与简文芊不赞同的摇头相遇之后,变成了薄怒。
简文芊成竹在胸,不急不缓的慢慢道:“你这伤表面上看,青红色的斑很像钝器所伤。只是,真正的钝器之伤若是摸上去则能摸到硬块。而小民刚巧知道有一种长在南方名为枫杨的乔木。若是拿了枫杨的叶涂擦皮肤,则会使皮肤出现青红斑。就像。。。。。。你手里的那个伤一样。”简文芊并没有去过南方,关于枫杨叶,完全是李大娘那本书里面所记载下来的。
屠妇见简文芊居然连南方这种小植物都清楚,顿时不再敢耍花样,只哆哆嗦嗦的跪在不敢动弹。
林大人见状,顿时明瞭自己差点被这妇人当枪时,顿时老羞成怒的厉声喝道:“衙门是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地方,岂容你这刁民胡搅蛮缠、颠倒黑白!诬告绅士,按律当打五十大板!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完全结束了,看热闹的百姓见没了可瞧之处,也就散了。
伴随着屠妇实打实的惨叫,王小妹如愿以偿的又一次站在周家二少主跟前。
林大人走了下来,朝简文芊道:“若不是简刑席你博学,本官差点就被这个刁民给耍了去!”虽然补偿费补偿费和误工费才十两银子,对于桃园县周家来说是九牛一毛之数。可是错判了案子,失了脸面则是一等一的大事!
当然,这些计较,林大人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见林大人如此说,周家二少主便朝简文芊拱手致谢:“多亏简刑席出手,周云才能平安无事。”周家二少主比起方才的冷漠此时多了一点笑意,可是,眸子里却始终有着一抹防备之色。
简文芊客气的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她自然知道周云的话夸大了些,那屠妇八成就是冲着周家的钱去的。想借着伤,讹诈点钱财罢了。只是,县里面的大户又有哪个不是和知县交好,若是如此又怎么会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打起周家的主意来?而她和周家二少主是第一次见面,很显然对方的戒备并不是冲着她而来的……
这些,简文芊都瞧得明白却并不打算多问。因为,她只是一名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