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清源县的八月要比往年热闹了许多。
八月初的时候,衙门的八字墙那儿便搭建了比赛的报名处,时常有县民绕道前去衙门报名。
在衙门口设立报名处, 原本张大人是不愿意的, 毕竟衙门是庄重的地方, 报名时聚集些喧哗不已的老百姓总是失了威严。简文芊据理力争说是衙门是替老百姓办事做主的地方, 合该亲民些。况且圣谕宣讲是庄重的事情, 也该在全清源县最庄严的地方来办。张大人见简文芊说得有些道理,这才允了。
圣谕歌唱大赛的报名时间是八月一日到八月十五中午截止。
报名的负责人则是由钱师爷整天坐镇和清源县所有方巾御史轮流坐镇,第一天报名的情况火爆。
第二天, 第三天人便少了些,大概由于方巾御史觉得自己亲自坐镇, 报名情况还如此惨淡, 和其他里的方巾御史一比, 面上过意不去。少不得私下发动了自己那一里的人来报名,除此以外又的方巾御史还拿了些钱出来, 和简文芊商量过后又设立了勇气奖、该一里的最佳优秀奖之类的奖项。由于这钱是方巾御史自己掏腰包,简文芊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只是每一里奖项的钱有高有低又是不同,你加了奖项我也加,于是那奖金是越来越高,方巾御史谁也不服谁。
奖项金额设置的高低事关面子, 自然不能落后了去。
渐渐的, 比赛还没有开始, 方巾御史也开始较上劲。最后闹得无法开胶的时候, 清源县的方巾御史竟然自发的来了一大半, 闹上了简文芊的家门口堵门。
悠闲喝着桃花酿的简文芊,见方巾御史集体上门, 又面色不善,不由得有些紧张。不管心里的情绪是怎样,简文芊却是面色上不露分毫,妥当的吩咐天乐和容熙牵着龙龙回房以后,简文芊这才笑脸起身迎了上去,拱手道:“不知道这个时辰,诸位方巾御史来寻简文芊是不是报名出了什么纰漏?”
“简刑席,这事咱们还是屋里说!”众方巾御史推了推,将当初第一个同意简文芊计划的王方巾御史推了出来。
简文芊有些为难的看向王方巾御史:“这。。。。。简文芊无意怠慢名望极高、万人信服的诸位。只是,您看。。。。。。”简文芊指指身后那小小的多用客厅,尴尬的笑了笑。厅子太小 ,别说落坐,只怕全部站在屋里都很勉强。
王方巾御史瞭然的点头,朝身后的方巾御史道:“既然这样,我们先进来,就站在院子里说!”
简文芊摸摸头,站在原地看着方巾御史众人,不免有些怪异:“王方巾御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王方巾御史为难的笑了笑:“有的方巾御史私下出奖金已经超过了五十两。。。。。。。”
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了!所以,即使王方巾御史只是开了个头,简文芊心里也大致明白这羣人的来意。只怕大多数方巾御史出不起那么多钱设置奖金,却又不好明说拂了自己面子,因此找上了自己。所以没让王方巾御史尴尬的把话说完,简文芊便点头断了王方巾御史的话。
总算这帮人愿意配合她,所以也没有闹翻的道理,因而简文芊先出声检讨了自己:“哎,这事真是我疏忽了!断断没有让清源县每一里的奖励设置,超过咱们清源县衙门所设置的奖金金额的道理!我看,你们都统一一个数额吧!最高也不能超过五两,不然,衙门也不好办啊!”简文芊说的甚是为难,却是为方巾御史铺了台阶。
错误是简文芊的,后面又有衙门撑腰。简文芊这话一说出来,谁都没了声音,服气了。方巾御史客气了几句,便齐齐笑容满面的离去了。
容熙见人离去了,这才从天乐屋子里快步走出来,站在简文芊面前好好的打量着简文芊。见简文芊毫发无损后,容熙这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这帮老家伙是最不好打发的了!方才我还想着,若是实在不行那我便带了你和天乐突围。”院子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容熙在屋里没办法看到简文芊。如果不是因为相信简文芊,他一秒也没办法呆在房里,而让简文芊面对那羣老奸巨猾的狐狸们。
简文芊不以为意的笑笑,拉着容熙坐下:“你方才做的很好。以后也要这般的相信我才是,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第二天,清源县每一里的私下奖励,一律改为最高五两银子。天下太平了,报名继续了,简文芊又开始放心喝桃花酿了。
偶尔吃晚饭的时候,张袖会急冲冲在赶到简文芊家里。边满足的吃着天乐亲手做的饭菜,一边不满的鄙视简文芊偷懒的行为。
简文芊总是笑眯眯的告诉张袖:“一来,我是总策划人,自然没法子事事亲力亲为;二来,容熙说我该好好调养身子,不宜过于操劳。当然啦,天乐的婚事,我是拼了命也会用心办得热热闹闹。”
张袖闻言,当即被饭菜给噎住,红涨着脸,指着简文芊却说不出话来。她的软肋被简文芊死死抓着呢!
每一次都落败,张袖也聪明瞭。每次来了,张袖吃吃饭再帮天乐洗洗碗,闲下来了便和天乐聊聊天说说趣事,却是再也不敢在简文芊面前表现丝毫的不满。
天上的月亮,渐渐的变圆,离十五也没几天了。
简文芊总喜欢在晚上教容熙陶笛,容熙总不愿拿自己的陶笛吹,总爱从简文芊手里抢过陶笛然后吹着。
“文芊,我总觉得这首曲子不该叫《天空之城》。”容熙吹完《天空之城》,眼睛闪闪看着浅酌的简文芊。
简文芊抿酒浅笑:“那该叫什么?”
“相遇,相遇之城!”容熙瞧着简文芊因喝酒变得微红的脸,这首曲子是他和简文芊牵绊的开始;是他执着的开始,是他爱上她的开始。。。。。。
简文芊自然知道容熙话语里的意思,笑着朝容熙的脸凑过去。容熙意欲避开的瞬间,忽然闻到了桃花香,便怔怔的在原处没动。
唇,软软的带着香甜的酒气、带着淡淡的桃花香,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在容熙嘴里晕开。容熙张开双臂欲抱紧简文芊,只是还未来得及,简文芊就一头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文芊?文芊?”当容熙焦急的从地上抱起简文芊时,简文芊却甚是香甜舒畅的睡着了。
容熙将简文芊移到牀上,给简文芊盖好小棉被便出了屋子。
容熙站在简文芊屋外遥望着天上那轮孤寂的半月,惆怅的伸手摸着自己的嘴。刚刚文芊突如其来的吻,彷佛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只是,若不是文芊喝醉了,只怕也不会碰他吧。。。。。。
八月十五清晨,天乐一早起来在厨房里捣鼓。容熙更是天没亮就赶来了,将昨日摘的桂花拿进了厨房。
天乐揉着麪团,看着容熙将桂花洒进热水里又捞起来,用内力将桂花烘干了合着白糖密封进瓶子里。不过短短几分钟的事情,桂花香却早已盈满整个厨房。天乐吸吸鼻子,笑道:“容熙哥哥,你为了文芊倒真是尽心尽力。”
容熙低头将密封的瓶子塞进厨房的角落,浅笑:“她从不喜欢吃甜食,那日瞧着她吃了一块桂花糕便不再吃,我觉得她大概是喜欢闻那桂花香味儿。刚好书院里的银桂开了花,我便弄了些做桂花食料,日后她想吃时也有个吃处。”简文芊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乐在其中,为自己发现简文芊一点点喜欢而欢愉不已。
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微笑而简单的事情!
天乐将泡过桂花的水洒了些在麪团上,言语里似乎替容熙不值:“你这般用心,文芊要是看得到就好了。”天乐想了想,又说:“去年文芊躺牀上养伤的时候,好像叨念了句想吃桂花藕粉。可惜我并不会做藕粉,所以一直没有让她吃到。”眼里闪过狡黠。
“桂花藕粉,补中养神、益气力,倒是个好东西。我记得姐姐去年弄了一罐来没舍得吃完。。。。。。天乐,我有事先回书院一趟。记得把饼做大一点!晚上的时候,我姐姐、姐夫说是要来。”容熙急急的跑出厨房,一定要赶在姐姐想起桂花藕粉的时候,将那东西给顺了过来。
容熙刚走没多久,简文芊懒懒的起牀了。洗漱时左右有些不习惯,这才想起来往常都是容熙在旁边给她递杯子、毛巾的。
“天乐,容熙今天怎么还没来?”简文芊蹭到厨房门口,往厨房里面探去。在她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完完全全习惯了容熙。
“他大概在觊觎白院长去年收藏的那罐桂花藕粉吧?”天乐不自然的摸摸鼻子,真的不关他事。都是白院长不好,吃藕粉也不躲着吃,不仅让他撞到了还让他做梦都想起那桂花藕粉。
“他想吃桂花藕粉?”简文芊疑惑了,算着时间,也确实到了做桂花藕粉的时候了。可惜她不会做,也记不住那制作方法。唯独记得那桂花藕粉吃在嘴里那个爽滑,那个满嘴清香。
“他没说,只是临走时说晚上白院长会带侍宠过来,让我将饼做大一些。”天乐将昨晚就和张袖一起准备的月饼陷揉进麪团里,今天来的人似乎很多,大概需要将团圆饼做大一些。
闻言,简文芊恶毒的想,如果是带着有孕的红伊前来,白远远必定会从正门进来吧!谁说简文芊不记仇的?
“文芊,今年的饼记得做大一点,晚上等比赛结束以后我和我娘要来!”张袖一脚踹开门,朝院子里的简文芊丢了句话,便飞身进了厨房了。
简文芊不解了,怎么一个个都说要将饼做大?中秋节吃月饼,而月饼明明应该是巴掌大小,三两口就可以吃完的玩意……
简文芊没有疑惑多久,张袖便拿着刀,用木托端着圆圆的麪团出来递给简文芊,解释道:“你是一家之主,今天中秋节聚会时,由你负责切月饼。天乐说这是你失忆过,又是第一次过中秋节,让我拿了这个给你练习练习。”张袖看着一脸不解的简文芊,得意道:不愧是天乐,体贴又细致!
“练习?”简文芊接过木托,端进了厅里。
“恩,晚上来了多少人,你便切成多少块。若是……还有在外地的亲人,也要算上。我来算算,你和天乐、我和我娘、白远远及其侍宠、容熙,一共七个人。”张袖将刀递给简文芊,便屁颠屁颠去了厨房。
简文芊迟迟没有下刀,却对着那麪团发起呆来,外地的亲人也要算上。那么,方书还有两个孩子,会不会在切月饼的时候也留下她的一份?
简文芊幽幽长叹,弃了刀子,回房喝桃花酿去了。彷佛只有酒醉的时候,她才能看到方书,看到方书那双忧郁的眸子。有一晚,她似乎还梦到自己吻了方书,那个梦很美却异常的短,短到让她来不及回味。
……
这一天,反常的,似乎人人都在期待晚上快一点到来。
天刚刚暗下来,主街道上便各种花灯起亮。街上的人大多都在朝县衙方向赶去,有的是去参赛的;有的则是去瞧瞧热闹的;有的人则是对衙门拿钱出来表示怀疑,从而前去瞧瞧衙门会不会反悔的;有的则是随妻主前去,为妻主加油的;也有年轻的少女少年一起去的,大抵是一同报了名,预备上台同进退的。。。。。。
只是这一切和简文芊都没什么关系。
如今宣讲圣谕是大出风头的好事情,是受到全县县民关注的大好事情,方巾御史已经非常积极的替简文芊做了需要做的,以及简文芊没有想到的,她们都已经做妥帖了。若是简文芊再进去指手画脚,或是站在那里,定然让方巾御史不那么舒坦。所以,当张袖携了天乐前去的时候,简文芊并没有一起去,而是窝在家里喝那桃花酿。
容熙在比赛的地方遇到了张袖,得知简文芊没来,容熙也就急急离开去寻简文芊。简文芊能去的地方不多,除了衙门、家里,就只有小横山王小妹那里。简文芊不在衙门,这种时候也绝不会去小横山,那么简文芊只有可能在家里了。因而,容熙便直接去了简文芊屋子里:找简文芊:“文芊?”
房里并没有点灯,简文芊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抹泪。
简文芊看着容熙,小心的收拾心事,起身点了蜡烛:“怎么不去看比赛?”如今当初定的圣谕主要负责人都因为方巾御史的积极性而不得不退居二线,横竖成了闲人。
“天天听戏班子唱,我耳朵都快起茧了。晚上有猜灯谜,文芊和我一起去看看?”容熙不确定的语气里带着微小的渴望。
“好。”好像她还不曾在这个世界过上热闹的节日,不是因为养伤便是因为她没那心思。而且,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总会胡思乱想,出去走走也好。
出门的时候,简文芊这才发现大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两个大灯笼。想来是天乐安排的,由张袖当苦力挂上去的吧!两人看着灯笼,下了同一个结论。
中秋节,团圆日,只叹月圆人不圆。
路上行人很多,比白天还要热闹上几分。
容熙带着面纱,轻轻的将自己的手送进简文芊手心里。简文芊下意识的握紧,等反应过来想松手的时候,反被容熙紧紧握住,挣脱不掉,只得说话转移注意力:“先说好,我对猜谜不那么在行。”
“重在参与!”容熙脸上漾开的满足笑意,只因他握住了文芊的手。
今年的花灯设在了知味楼前面那条街。这一任知味楼掌柜,在买下出过人命案的知味楼以后,便请了得道尼姑前来,足足念了三天的经文。等经文念过之后,知味楼这才请了戏班子过来,热热闹闹的正式开张。虽然这一任知味楼掌柜大手笔,只是除了代理掌柜以外,不曾有人见过其模样。外界少不了纷纷猜测一番,当做饭后茶余的谈资。
容熙抬头拨弄着灯笼上贴的字条,轻念:“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在君塘下种,埋没任春蒲。”
“公子,这是我们知味楼出的灯谜,若是连续猜中了五个,今晚无论进知味楼吃什么,都由咱们知味楼请了。”知味楼的夥计见容熙站在门前街上看灯笼,好眼色的上去递纸笔。
容熙没接笔,向简文芊投去询问的目光。简文芊替容熙接过夥计手上的纸笔,顺道把手从容熙手中抽了出来:“今天是中秋节,出来一趟自然要玩得尽兴!容熙,你要努力猜。还是王知州来的时候在知味楼吃过一次,今天倒有些想了。”
容熙闻言却并不接笔:“我来选灯谜,猜了谜底,你便写上。这样的分工合作可好?”
简文芊同意了这个提议,拿着纸笔笑道:“这是师父要检验学生练字的成果呢!你来猜,我来写,横竖我是最轻松的。”
容熙随手扯下了方才轻念的那首灯谜,又选了四首扯下,在简文芊耳边说了几句之后,简文芊便奋笔疾书的写起来,再将容熙扯下的灯谜与谜底一同交与知味楼夥计。
夥计接了东西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二位果然不凡,全中!两位里面请!”说完,夥计扯开了嗓子喊道:“简刑席、白公子连中五灯谜~~~”尾声拖得极长,伴着街上热烈的掌声,夥计一甩肩上的毛巾转身进屋去了。街上猜灯谜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简文芊和容熙被安排在知味楼二楼靠窗的位置,简文芊瞧着下面人来人往,容熙则细心的点了简文芊平日里爱吃的几样菜外加一样知味楼的招牌菜。
简文芊听着容熙报出的菜名微微叹息,容熙容熙,你这般将我放在心上,我该拿什么回报你才好?大抵因为心中有事,简文芊食不知味的吃了两口便再吃不下了。
“怎么了?”察觉到简文芊焦躁的容熙放了筷子,看着简文芊。
简文芊勉强笑道:“只是在想是不是该早些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张大人和张袖、还有你姐姐、红伊要来。张袖和天乐忙活一天,晚上我将东西早些准备好,天乐便也轻松些。”才不是这个原因。她只是,没办法坦然的面对这样全心全意的容熙。
容熙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他本来就聪明,又把简文芊放在第一位,所以,他又如何不懂简文芊的意思!可是,不能懂,他只能装作不懂!
逆流穿过人羣,简文芊回了屋里将厅子里的桌子搬了出来。容熙则将天乐放得严实的果脯从厨房里端了出来,两人忙活得差不多的时候,张大人、张袖、天乐已经到了。
简文芊急忙起身朝张大人拱手,张大人直摆手:“今儿大家一起过节便是一家人了,那些虚礼都免了吧!”看得出来,张大人喜欢这样自然而充满真诚情意的聚会。
张袖抱着一个广口大腹、颈部细长、里面装满豆子的壶在简文芊面前晃悠:“中秋光赏月也忒没趣,所以我临时加了个余兴节目----投壶!”配合着张袖的话,站在张袖旁边的天乐举起一把木矢。
这时,白远远携着红伊也到了。
白远远听了张袖的话倒是笑了,显得很感兴趣:“中秋投壶倒也有些意思,我也来参加一个。”
“在场的女子都要参加,我娘来当司射!”司射类似裁判,拿着“中”的盛器,将木矢放在盛器里面,一个木矢为一算。每人每次投壶用四木矢,投中一次便由司射记下一算。
“光投也没意思,每一轮落败的便要喝酒才行。”白远远扶着红伊落座,挑衅的看着一旁不语的简文芊。
很显然,白远远和张袖,这次是处于同一联盟的。
简文芊干笑道:“中秋节合该热闹热闹,我断断没有推辞的道理。”
话音刚落,简文芊的房里便传出容熙,短促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