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太累, 简文芊吃过晚饭就早早上牀睡了。可是,当简文芊躺在牀上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在牀上左右翻滚却总不能停止思考案子, 后来是怎样睡着的简文芊并不知道。只是半夜的时候, 熟睡的简文芊突然惊醒。
张开双眼的简文芊, 意外撞进牀头蒙面的黑衣人深深凝望的眸子里。也许是因为黑衣人虽然多次不请自来, 但终究没存害她的心思。因而简文芊不那么慌张, 反倒藉着房里那微弱的烛光,将那来去无踪的黑衣人瞧了个仔细。顺带的看到地上那被捆成糉子的罗颂,显然已经昏了过去。简文芊压下心头的担忧, 详装淡定的坐直了身子道:“不知道侠士挟持衙门捕快、深夜访民宅有何贵干?”多么官方而正常的辞令,可是话以说出口, 简文芊总觉得心口隐隐有些不舒服。
黑衣人短暂的沉默后, 才慵懒的抬手指了指地上的罗颂开口道:“晚上的时候看到她敲昏当值捕快, 鬼鬼祟祟的进了那命案现场。本不想惊动她,无奈她寻到了重要线索的时候竟然打算毁去。属。。。。。。所以不得不点晕了她, 带到这里凭您处置。”
这声音,分明是那晚在小巷里救过简文芊的男子所发出的声音。
“线索?罗颂寻到了什么线索?”寻而未果的东西,在一觉醒来突然听说得到了,简文芊难免自抑的激动起来。只是简文芊这一激动,加上刚睡醒时的喉咙干渴, 声音顿时变得尖细起来。简文芊正欲继续询问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倒是体贴的转身去了桌边, 手脚麻利的替简文芊倒了杯水, 递了过去。简文芊略有犹疑, 想到这黑衣人救过自己,也就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一杯凉水喝下去既润了喉咙, 又稳了情绪。
黑衣人不发一言的将简文芊手里的茶杯放回原处,将简文芊从牀上抱下来,左手一把将箍住简文芊的腰,右手扯起捆着罗颂的绳索:“这线索。。。。。。不如你亲自到现场看看吧!”薄薄的一层衣料,让黑衣人一顿。她,比起那天又瘦了很多。
简文芊在黑衣人怀里侧了侧身子,顺手拿了件放在牀边的外衣:“若是如此,那便有劳了!”一直都没有觉得只穿里衣有什么尴尬的,直到刚刚被他抱起。那一瞬,皮肤突然被什么点燃似地,渐渐的升温而滚烫。胸口满满涨涨的,好像有什么的东西要破土而出。简文芊很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黑衣人,可是,她的身体总在和他有所接触的时候,显得莫名的熟悉,还有……依恋?!
将衣服穿好,让两人之间又多了一层阻隔。她不得不小心,她害怕自己又做出不受控制的动作。
黑衣人并不答话,见简文芊收拾妥当,这才脚尖点地直直往屋顶上冲。简文芊看着又要被破个洞的屋顶,心疼的大喊:“喂喂,这可是牛洋白天才补好的!”话一喊出口,心中那怪异而旖旎的心思就淡了不少。
黑衣人轻笑出声却并不说话,迎着夜风,笔直的在屋顶上略略停顿着,仿若在等着谁。
简文芊顺着黑衣人的目光所向,正巧看到张袖穿着里衣、顶着鸡窝头冲了出来。是了,为了方便明儿赶早去知味楼,张袖吃过晚饭便留宿在这里。只是,为什么这黑衣人会这么的清楚她周围的事情?
简文芊见着了张袖还来不及说话,那黑衣人便运足了力气飞向另一个屋顶。简文芊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后还有张袖扯着嗓子大喊:“小贼哪里走!放了简文芊我便不与你为难。。。。。。”
在高空,简文芊不由自主的紧紧贴着黑衣人,牢牢的抱着黑衣人。黑衣人的体温一点一滴的传过来,简文芊一时竟然不觉得冷。感觉到黑衣人身子紧绷着,简文芊只当是黑衣人对张袖的叫骂有些气恼,不由的出声抚慰道:“那张袖也是担心我才口不择言,还望你宽容不予计较。”
黑衣人的双眼缓缓扫过简文芊的脸庞,方道:“我知道,她待你算是好的。只是若不引她出来,等下就没跑腿的了。”黑衣人的语气里含着些许戏弄的味儿。
简文芊回过脸,见张袖骂骂咧咧的跟在后面没多远,忽然想起早上的时候张袖跟丢了黑衣人。看来,此番若不是这黑衣人刻意引着张袖来,只怕以张袖的能耐未必跟得上这黑衣人吧!如此想来,简文芊也就放心了。
不多时,黑衣人便带着简文芊落在知味楼的庭院里。简文芊双脚着地时不免有些晕乎乎的,刚刚缓过劲来,凉风一吹直直一个冷颤。黑衣人嫺熟的替简文芊整理着衣冠,那一瞬,简文芊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感觉,他们相识已久,不,是相识很久很久。久到即使这身体换了灵魂,身体依然不可思议的熟悉着对方。
简文芊打量着这个替她整理衣冠的黑衣人,一点也不见这个国家男子的羞怯之情。反倒是极其的熟练、极其的自然般,彷佛一直便是如此。
黑衣人将简文芊的外衣打了个结,又低头将那外衣的皱褶理好:“这样,便没那么冷了。”黑衣人的语气柔柔的,彷佛那蜜饯一样,甜得刚刚好,落在心头却又不会生厌。
“你。。。。。。”简文芊费了好的力气才止住,自己的手想要抚摸黑衣人脸庞的冲动。木讷的想要感谢,却一眼瞥见值守的马捕快倒在命案现场的门口。
黑衣人看着简文芊脸上的表情由不安转为惊讶时,便顺着简文芊所看的方向望去,黑衣人吝啬的一眼扫过地上的马捕快,定定的看着简文芊疾步走去的背影,轻声道:“别担心,她只是晕过去了。”
简文芊正要说话,却看到赶上来的张袖一个闪身站在了她和黑衣人中间,正义凌然的高喝道:“大胆小贼,竟然在本捕快勉强掳走良民,今儿姑奶奶逮住你非让你兜着走不可!”一路上,张袖赶得很狼狈,可是,气势却不减半分。
收到简文芊带着歉意的目光,黑衣人耸耸肩,扭身在庭院里找了个地方慢吞吞的坐下后,方扫了一眼张袖。右手一挥,将那罗颂仍了过去。黑衣人面对衣衫不整却斗志高昂的张袖,表现出的这份悠闲轻松,大有藐视张袖的嫌疑。
张袖不敢在原地接住罗颂,怕到时受不住力累了简文芊。于是一跃至半空接住罗颂,见罗颂只是被点了穴,这才松了口气。伸手连连点在罗颂身上的穴位,却始终不见罗颂转醒。
张袖叹了口气,明白了黑衣人将罗颂丢给她的意图。她不仅轻功不如他,就连那点穴的功夫亦是落了下层。这是黑衣人对她的暗暗警告,换句话说,若是那黑衣人真要做什么,两个张袖也未必抵挡得住。而现在简文芊、罗颂、还有她自己都好端端的,那这黑衣人又究竟有什么打算?张袖将罗颂放在地上之后,双手将简文芊护在身后,语气里饱含戒备:“张袖自知难以胜过阁下,但阁下若是要伤害在下的朋友,在下也定会豁出命来。”这是警告,也是承诺。就算技不如人,她张袖也会为了自己认定的朋友不顾性命!
简文芊看了黑衣人一眼,扯了扯张袖的衣服,轻声道:“张袖,这位侠士只怕是来帮忙的。他瞧见罗颂敲昏了马捕快,又打算毁掉线索,所以才捆了罗颂。而他带我来,则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不必这般担心!”
许久未出声的黑衣人迎着张袖置疑的目光,悠悠道:“帐子下摆有一处较为分明的血手印,那手印上食指、中指、无名指都是一般长的。”说罢,又有所指的瞧向被张袖放置在地上的罗颂。
张袖一个闪身跃进屋里,简文芊亦急急跟在身后。屋内早已不是白天她们离开时的样子,牀上的棉絮大多随意的丢在了地上。帐子被扯下一半。而牀单则被绞碎了撒落在各处。
张袖一个箭步冲上去,果然发现帐子下摆有几处血手印,但最为清晰的却只有一个。虽然只有四根手指,奇怪的是其中有三根手指竟一般长。
简文芊就在这屋内细细的将黑衣人的话复述给张袖听,张袖听罢,神情分外严肃起来,当即回身叮嘱简文芊:“在原地等着,我去衙门一趟。”说罢,便匆匆走了。
简文芊慢慢踱步出了房间,见黑衣人还在原地坐着,简文芊忙走上前去,拱手道:“今日的事情,谢谢!”大概,今天过后,她可以舒坦一阵子了。
黑衣人望着简文芊,轻轻摇摇头,似乎不想承这份谢意:“若不是那女子心急,这个线索迟早你都能发现。”他说的,是事实。
“可是,如果不是你发现那罗颂的意图,只怕那线索我永远也找不到了。”简文芊执意的要道谢,她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自然能够分得清是否该谢。
黑衣人沉默了一好会儿才轻声道:“倘若是你,没有什么是找不到的。”
简文芊微微扯了扯嘴角,这黑衣人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承蒙侠士看得起,在下不过一俗人罢了,哪有侠士说的那般厉害。”
“不!”黑衣人闻言猛的站起来,简文芊那句话似乎触动了黑衣人的什么,黑衣人举起双手牢牢的抓着简文芊的双肩前后摇晃道:“不!你是简文芊,是无所不能的简文芊!”半响,黑衣人看着简文芊疑惑的眼,颓废的收回自己的双手:“若不是为了我,你怎会沦落至此。”
简文芊闻言,内心如同江水般翻滚起来。眼前这个人,知道这具身躯的来历,她问还是不问?若是问了,是不是这般自在的日子将一去不返?若是不问,是不是就可以躲得过这个身躯曾经的种种恩怨?她不是不好奇这身躯是谁的,只是一直在养伤又知道没个问处,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这具身躯是她半路接手的事实。如今真相在眼前,她却迟疑了。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个身体的曾经!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个陌生的曾经!
简文芊踌躇着,看着身边的黑衣人,即使在夜里知味楼庭院的光亮不足,简文芊依然看得清那黑衣人眼眸里的痛苦与悲伤。简文芊刚想要上前再说几句,那黑衣人忽然一个转身,瞬间走远,徒留简文芊停在空中欲挽留的手。
没多久,知味楼被火把照得亮堂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张袖也是迅速,竟然短短时间内将张大人、孟主簿、王仵作、衙门捕快等人都喊了过来。
简文芊略微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看着一直穿里衣顶着鸡窝头来回奔走的张袖。简文芊微微一叹,她简文芊的生活一直在清源县这巴掌大的天空下,生活单一而平淡。她容易满足,所以根本不去主动的追寻这个身体的过往。因为她是简文芊,也只是卧牀十多年的简文芊。而今,这个身体的过往就摆在她面前了,她却不敢伸出手揭开那个谜底。
胡思乱想间,张大人走到了跟前,简文芊忙拱手道:“张大人。”
“听袖儿说这案子。。。。。。”张大人瞧见昏在地上的马捕快、还有被捆住的罗颂,拧着眉头没再往下说。趁着这说话的空当,张大人身后的孟主簿与王仵作则进了屋子。孟主簿和王仵作做事一向分寸本份,这才没经过请示而行动的唯一原因,应该是张大人事先吩咐过的。
简文芊自然知道张大人未尽的话,在这敏感的时间里,疑犯是衙门捕快,纵然上面不追究张大人识人不明,却也免不了被同僚讥笑一番。
这时,马捕快在地上发出极细微的呻吟,张袖不待张大人吩咐便凑上前将马捕快扶了起来:“马捕快,好些了没?”
马捕快只觉得头一阵痛,加上火把光亮的刺激,使得马捕快不住的眨眼适应光亮。待适应了,马捕快方瞧见张大人蹲在自己前面时再也顾不得疼痛,又瞧见不少同僚举着火把站在不远处,心道只怕是坏事了。顿时哆嗦着转过头,看那守着的房间,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想着家里还有等自己的夫郎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这一次事故若是丢了捕快这份工作她又用什么来养家?想到这里,马捕快甩开扶着自己的张袖,朝着张大人磕头道:“卑职该死,竟然没有守住这屋子!还请大人看在卑职这些年的尽忠职守的份上,原谅卑职这一次。。。。。。。”她不能丢掉这份职务,因为她只会做捕快,也因为她喜欢捕快这个职业。
张大人还没开口,倒是张袖又凑了上来:“好了好了,没有谁要怪你。这里是出了点事,你差点都捐躯了,不仅无过,还有赏呢!”
张大人横了张袖一眼,开口问道:“你可有看清楚是被何人打昏的?”
马捕快状似非常努力的经过一番思考,然后迟疑的摇摇头:“当时卑职和罗捕快聊得正欢,然后突然脖子一痛,醒来的时候就见了你们。哎?罗颂那妞呢?”马捕快说到罗颂,便用眼睛四处寻着,瞧见罗颂也倒在地上只当是和自己一样遭遇了闷头一棍,所以笑了笑,放下心来。
张大人听了马捕快的言辞,眉间隐隐有了怒气,若说别人不知道马捕快,她还能不知道?憨憨的一个人,说话从来都不掺假,没别的捕快那般花花肠子。老好人一个,又是极其照顾罗颂的。只是若事情真如那黑衣人所说的那般,那么这罗颂就。。。。。。。
“袖儿,把她弄醒!”
张大人语气里带着那么点咬牙切齿,这让张袖有点习惯性的往后退。张袖瞧见张大人的目光所指时,这才有了胆子走上前去:“罗颂是被那个黑衣蒙面人给制服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我试了几次也解不开罗颂的穴道。如今看来,只怕是。。。。。。只能等罗颂自己醒来了。”等穴道自己解开,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张大人讶异的看向张袖,张袖这孩子从来不在她面前示弱,这次居然这么痛快,不再咬牙死撑。算不算是一种成长?
“来人,扶马捕快回去,找了大夫瞧瞧,治伤的钱全由衙门负责。”张大人扶起坐在地上的马捕快,吩咐了随行来的捕快,将马捕快给送走了。
“将罗颂押回衙门收押,待醒后再审。”张大人瞧着主动上前抬起罗颂的捕快,见从屋里出来的孟主簿与王仵作拿着帐子出来直朝张大人点头,张大人见状便补充道:“将屋内的血印子也一并带回去、作为呈堂证供。”
这番吩咐下来,跟着来的人便走了七七八八。除开衙门的人,便只余下随后赶来的知味楼掌柜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张大人叹气道:“此番我定然给你个交待。”对待知味楼掌柜,张大人越发愧疚。
知味楼掌柜却并不答话,张大人说的话她恍若未闻般,失魂落魄的转身慢慢走远。
此时,没有人责怪知味楼掌柜的无礼,反倒都闷声目送知味楼掌柜隐入黑暗之中。
张大人好一阵张望,这才开口问道:“我听袖儿提起今儿的事情多亏了那黑衣人,不知道那黑衣人现在在何处?”论功行赏,是张大人的一贯作风。
“张袖回衙门通知的时候,那黑衣人也就离开了。”简文芊看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有些心不在焉。她隐隐有些期待和黑衣人的重逢,可是,却又有些抗拒再次见面。
张大人只当简文芊是累了:“他日见了那黑衣人,定要重谢一番。这段日子大概你也累急了,明儿审案你也不必来了。我会吩咐孟主簿将结果给你,你可缓几日再将青衣案还有知味楼案件的文书交上来。”这两起案子,大家都累了。好在,在京城的人来之前,一切都解决了。
简文芊本就为写那长长的案件文书发愁,正暗地里想法子希望张大人能宽限几天,如今张大人反倒主动提了出来,这着实让简文芊暗暗高兴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