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独自备战
回到住所,愈发觉得是结结实实上了一当:明摆着是他们无理在先,我又已经镇住他们了,却被人耍个心眼算计了:自己根本找不来人,他们之间虽然各有算盘,但交往甚多,距离上也近,难免对我形成围殴的态势,若然上几百上千人一齐放箭,只怕我要因为莽撞好面子而葬身此地了。对了,他们近日必一起商量对策,我可先偷听摸清情况,也好早作打算,死得明白些。想到此处,我赶紧折回厅堂,静悄悄的,只有仆人在打扫,到各处关紧的卧室看了,都是几个女人在神色凛然地谈论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无可奈何地飘出府邸,看空旷的演兵场竟亮着几排灯火,便避开哨卫,逼近演武台底层中间的一个屋子,运起功力,终于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向戈武:“是你们冒失在先,也不顾主客的面子,竟说是要生吃了人家,咋现在还怨起我了?”
熊裴东:“反正我已传书主人,禀明此事。刚才也不是怨你,实在是心头慌乱没了主意。”
西门窦:“若向庄主以往的消息都确切属实,我看就一个常建仁没什么可怕,第一人单力薄,这一点想必大家均已意会,第二他初来乍到,不明就里,第三他颇有耿介、迂腐、好面子、钻牛角尖等弱点可资利用,制他不会太难了去。”
尹仲飞道:“我觉得还是先交往着看,既不耽误生意上的事,也不影响你们筹划大事。”
熊裴东:“我们?你是局外人了?”
向戈武:“我看光一个常家镇不期而遇、科举都未中的书生就够我们应付了,还按计划行事,会不会不妥?”
西门窦:“未必,未必,还是我之前说的,一人难敌四手,我们人多势众,为什么偏偏单打独斗才算真赢了?从常建仁席间说话中不难看出,基本上认同他们是真的有武无军、有军无备的情形,又人人奢谈玩乐,岂不荒谬?”
向戈武:“那我们现下如何行事?”
熊裴东:“当然是先结果了他。”
向戈武:“这,好像又把我赶前头了啊。”
西门窦:“该上还得上,但我们先来,毕竟是你的地界。我看到时候先用乱箭射了,再让武功高手们上去趁乱打死。”
熊裴东:“只怕我们的高手不答应,还不如先轮番找他打,万一都败了,再乱箭射死,一了百了。”
尹仲飞:“我同意。但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向戈武:“是啊,看他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万一失算,我岂不是第一个受累?”
西门窦:“这一点向公子大可放心,书生的些许想法我还是比较瞭解的,纵有不妥,想着他们常家镇的安危也不会过分为难了你,因此就算真的杀不了他,我们赶快修好,他也应该会同意的。”
尹仲飞:“我人手本来就少,一个出不来。我与宽州府生意原本好好的,他五弟的许多商号我家主人现在也是认的,你们从中阻隔商路,连同我们的财路一块断了。原先还跟着你们挺起劲的,现在看来是赢了也没得好,输了也没得坏。”
西门窦:“没得坏吗?我们已经拴在一起了。没得好吗?光我们操练队伍,你学了多少?”
尹仲飞:“我懒得学!”
熊裴东:“是,但你美女搞了不少哪。”
向戈武:“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就按高手、骑兵、象兵、弓箭手四层里外布置,我是逃不了干系。唉——这以后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做得起主喽!”
西门窦:“向庄主,此处可一直是你在做主的啊。象兵和骑兵都是多余,就他一个人如何围追困顿于他?不如都撤下了,悉心操练弓箭手。”
熊裴东:“本来就一起做主的事嘛!我出高手五十,弓箭手三百。”
向戈武:“你们北地府不是勇士多吗?再着人四处网罗些奇人力士。抄近路,尽快。”
西门窦:“我出高手二十,弓箭手二百。”
向戈武:“我出高手五十,在观演台四围护卫。”
尹仲飞:“我去想了和好的后事,留条后路吧。”
西门窦:“我看他插翅难逃。”
熊裴东:“对。我看他会飞也不管用了。”
西门窦:“向庄主可再向仆人侍卫们交代,若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交往及时报知。”
向戈武:“有个屁!给他五十五天也不会叫来一个鬼影子。”
我闷闷不乐地回去,长长叹了一口气,忽听那徒儿问道:“他们怎么对付你?”“百余高手车轮战,不行就五百弓箭手射死我。”停了会儿,我又想起什么,扭头对他道:“你回去找你师父吧,也可帮张贵五叔叔平了那里的乱象,只要他们不能兵占五牛镇,威胁就小了。”见没有回应,就推推他,竟然起了鼾声,真是个不想事的主。
我现在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偷听一些他们的谈话,喝了送来的好酒,再四处转转。一天,无意中看到了神色匆匆的叶明,便醉意朦胧地跟着他,发现他的恋爱进程已是突飞猛进,竟和那小美女找了一处坡地,搭了一再简易不过的棚子,一起有说有笑,还热情地收集和搬运着什么东西,偷偷凑近了看,黄的黑的,一点都不好闻。隔了十几天去看,叶明心无旁骛地给女孩做一木轮车,之后推着她,就如飞一般在草地奔跑,银铃般的笑声惊醒了夏天所有眠花宿柳的小动物们,看他们毫无顾忌地拉啊抱啊,我唯一遗憾的莫过于自己将死之人竟无一红颜知己。
决战的日子越来越近,北地府已经增援过来三十名顶级高手,另有五名捕熊异士个个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瓯平府过来一名助战的神甫,叫钟拭眚,据说法力无边。虽然我也是勤加练功,但一点底都没有,相反,越来越产生一种极无所谓的生死一搏,但看叶明依然忙活着自己的东西,找了许多碎布玩,心下懊恼,追过去问:“你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不回去找你师父,也不问你常叔叔的长短了,到底在干什么?”叶明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我想给柳听荷放烟火看。”“柳听荷是谁?”随即无趣道:“那就好好做呗,别枉费了人家孩子的一片热心。”他斜瞅着我快要走远时忽又喊道:“不是后天吗?”我十分没好气地回一句:“是啊,早着呢,玩你的吧!”
又一天过去,我正聚拢精神,思忖如何在费尽心力之后逃离那可恶的箭阵,听见门外有人不停地嚷嚷,出去一看,哭笑不得:原来是叶明带了柳听荷来,仆人不让进,就计较了起来。我向那屌仆人打趣道:“她是你们向原府的人,难道连自己人都怕了?”他竟不屑地说,谁与她自己人了!倒是她快成你家媳妇了吧?”“啪”一声,仆人脸上捱了柳听荷脆生生的一巴掌,就要还手,我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竟瘫坐地上,一副欲哭无泪的委屈相。
我为自己的余威感到些许高兴,柳听荷围着我打量了几圈道:“也没多长出手脚来嘛,怎么会比你还跑得快呢?”她依然裸露着腰肢,身体有荷花一样淡淡的幽香散出,个子都快赶上叶明瞭,俏丽的脸庞离得太近,再加上年轻人那种平等的逼视,让我浑身不自在。或许不是平等的、也不是挑战的,更不是怀疑的眼神,她就是好奇而已,但我还是不满地躲了她对叶明道:“我就叫她名字,还是——”叶明与她同时问道:“不叫名字叫什么?”真是天生一对,不谙世事,啥时候吃亏到头啊?“你对她就没有什么昵称?”“什么昵称?”又是同时,我真受不了,对着柳听荷道:“比如他叫你柳儿什么的?”那柳听荷一个激灵,我好像也看见一层层的鸡皮长上她的玉臂,叶明反应过来,但已经是很无奈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为老不尊,赶忙摆摆手,讪讪地掩饰道:“我的意思,关系确定了就早点一起回五牛镇吧。”叶明忽然恢复了常态,咪咪笑着对女孩道:“叔叔不想你去,完事了我一准找你就是。”没想到那柳听荷轻轻地绷了嘴唇道:“我喜欢你,我看你比他们好,我愿意跟你去。”
震惊于如此直白的表白,我忍不住问:“你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吗?他们哪里不好?”“等级森严、人情冷漠,总之是尤其不把穷人家的女孩当人看,我原本也是欺负明哥解气,谁想到他恁多本事还让我欺负。你们都是好人。”我忍住笑问:“让你欺负的都是好人吗?好人你都要爱、都愿意跟他们走?”她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是啦,但我还是愿意跟明哥一起。”“你啥时候叫他‘明哥’了?”柳听荷作势扬手打了过来道:“常叔!坏老头!”末了还忙里偷闲地瞟了一眼叶明,我忽然想起什么:坏老头?好熟悉的称呼!一个爱穿黄衣服的女人影像渐渐清晰起来:我发烧发癔症时她悉心照料,我念了一首打油诗让她不相干地脸红半天,她说亲过我,但我不知道,她钻进被窝抱过我,但我真的真的没抱过她,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我还是忘不了那一摸亲切的黄色,像很多人的母亲那样,无所畏惧,宽容慈爱、情韵绵长……
第二天一早,我便得到通知,下午申时演兵场见分晓!叶明向刚进来的柳听荷耳语一番,就见她兴奋地领命而去。这俩小孩,就是亲热,也不能如此没了顾忌哪!我叫了叶明,嘱咐他到谷口等我,如遇不测,即带着柳听荷返回五牛镇。没想到一贯笑嘻嘻的小和尚一边哽咽着诵经,一边泪水哗哗地,真是不忍目睹,我索性拉过枕头又去睡了。未时许,我像被招了魂一样醒来,仔细地吃过中饭,喝了最后一口甲特酒,拔出辛龙剑,竟毫无道理地用舌头舔了舔,那绿莹莹的剑气忽然变得柔和起来,现出丝丝淡黄色的光芒,剑气中一个黄衫女子朝我挥挥手,嫣然一笑,走向一片幽绿。我使劲甩甩头、又抖了抖肩,自语道:“这样很危险!”展动身形向演兵场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