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城的赤练塔, 如今塌下来一半。
众妖怪看到天上飞过的那个影子的时候,心里都暗暗一惊,这浮云城里, 怎么来了一只别人都不知道的大妖怪?!
都说女人怪脾气暴躁, 怕不是她将那塔毁了吧?
阿傍穿过市镇, 直直飞到一个银色的林子。
那千浩林的小木屋之上, 阿傍看到了一条响尾蛇, 她盘着尾巴,赤、裸着上身,黑发披满身, 头上凌乱地簪着一支金色的簪子。
听见响动,她转过身来, 这时阿傍才看见她手中拿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正在细细摩挲。
金玲看了许久, 才认出来, 轻蔑一笑,“谵台桃夭?”
她将珠子放在自己怀中, “怎么?上次已经败在我的手下,这次,你还敢来?”
她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阵风刮过,阿傍的发丝如同铁丝, 金玲闪躲不及, 脸上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金玲落在一棵树上, 咬牙吸了一口长气, 张开嘴变出獠牙, 手掌撑住树干,霎时无数条尾巴就横生出来, 恶吼一声朝阿傍扑去。
刹那间,无数蛇头枝杆交缠在了一起。
阿傍闭眼凝神,恍然一睁眼之间,只见无数藤蔓上生着花苞的地方猛地开出,再开出许多小枝,迅速在原有的枝杆里蜿蜒,朝蛇妖扑去。
金玲一喝,身形一闪,将全身都变成蛇的形状,红色的眼睛在上空一闪一闪,“你不是谵台桃夭,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阿傍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一根枝条透过枝叶伸到她的面前,她点了点上面的血液,看向金玲,似是觉得好笑,“我只要你的命。”
“等等。”金玲似乎有些受伤,化成人形,抹去嘴角的血液,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珠子,“我当日骗你的。我并不是他的妻子,我是妖,怎么可能是人类的妻子,我只不过是见他与寻常人不一样,又长得好看,才想骗骗他。他也不是我杀的,是一匹火狐狸杀的,我只是拿了他的情根。我自是打不过你的,我将这个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刚刚才从收妖人手上逃脱,虽然法力比其它妖怪大些,但是却不是作恶的妖怪。你能不能放我走?”
“你拿了他的情根?”阿傍细细品咂了这句话一番,痴痴一笑,看看对方手中那颗血珠子,再看看金铃的脸。这是一张她无法忘却的脸,在千年之前,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妖怪抢了她的心上人,害了她的性命,最终,还将她一族斩尽杀绝,“这句话,你十几年前,就对我说过了。”阿傍在空中向前一步,“可是,你以为我是谁?”
金玲被她这个气势镇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拿着那一个血淋淋的珠子,似乎只有这个才是她保命的工具。眼前的女人显然不是谵台桃夭,就单单是以修为来讲,她也不知道比前几日的女子高出了多少倍,“你是谁?”
“你以为我是谁?谵台桃夭?”阿傍往前又是一步,“还是你现在还没来得及见到的徐阿傍?”
金玲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说什么,看准了身后一条林木茂密荆棘丛生的道路,将手中的珠子一扔,纵身下去。只是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为她护身的蛇就被砍成两节,一条尖锥一样的木条从阿傍的心口生出,穿透了金玲的胸口,再缓缓地向后弯去。
她不是应该……去捡那颗珠子么……
金玲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旋转的景色,最后目光落在阿傍的脸上,只见那女子一笑,“我是兰芝儿,被你挖心空腹的兰芝儿。”
然后那锥子一转,血肉横飞。
“金玲,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成为最厉害的妖。”阿傍看着女子摇摇坠落的身体,直到她落在地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怎么?这么就死了?
立在一个高高的树上,阿傍眺望远方的景色,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突然间,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伸出手,发现手的形状几乎变成了透明,刚刚复活,自己原身完好,魂魄归位,怎么元神涣散?!
然后突然间,她的一双妖目变得狠厉,她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她的前生魂飞魄散了,这一世也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上,“谵台桃夭!你敢给我去死?!”
说罢,飞身往紫金殿而去。
而浮云城的侧边,赤练塔全权坍塌了下去。
一切回归原位。浮云城宫中仍然活着的众妖怪喜极而泣,而另外一边凤栖和阿朱一行人始终找不到阿傍的影子。
换魂这件事,最容易成也萧何败萧何,徐忧如是说过。
***
奈何桥上,孟婆定定地立着,看着幽深背景下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田。
潺潺流水在她的脚下缓缓而过。
最近的日子,是越发无聊了。鬼差们四处捉拿漏网的魂魄和小鬼,天天捉着捉着,似乎根本就捉不尽。
她掸了掸鬼火拂过掉下来的灰烬,想起来,她上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柄混着浑浊灵力的匕首就在她的怅惘中架在了她的颈项。哎呀,她仰天叹一声,要是再来一次就好了,阎王把兰芝儿处理得这么快,别说打架了,就是吵架她都没有好好发挥。
如果再来一次,那么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带我进去。”一个声音冰冷地在身后响起。
“兰,兰芝儿……你怎么出来了?”虽然兰芝儿是地府里被遮了真容的鬼魂,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可是孟婆在地府呆了一生,不认得人,自然也是认得兰芝儿声音的。
“废话少说,带我进去,不然小心你的小命。”
“你要去哪儿?”
“带我去见阎王。”
“哼,兰芝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孟婆一声冷笑,“发现你魂魄离体之后,阎王早就在等你,而我,就是你要过的第一关!”
然后她要和兰芝儿打个几个时辰,最后再碰到一个帅气的鬼君,对她心生爱慕。
这样的剧本,才是正确的啊。可是,谁叫那黑无常来得这么快,黑衣黑发立在背后就像一块丰碑。一会的功夫就把兰芝儿带到阎王那施了魂裂之刑。让自己如今又这么空虚寂寞冷了起来。
“孟婆。”一个人在后面将她叫回现实,她转过去一看,只见一身熟悉的黑衣,“老头要我拿上钥匙去地牢看看。”
孟婆哦了哦,将腰间的钥匙拿出,一边想着这牛头的空缺这个时候阎王终于是记得要补上了啊。
然后还没等她这个想法结束,那女子已经走得没有了影子。
孟婆在身后腹诽,最近新招的鬼差,法力是越来越强了,老头这是要闹那样?全面提高鬼差素质么?
“怎么今天不去当值了?”一个鬼差拿着鞭子飘在半空,问着囚室外另外一个喝着酒的鬼差问道。
“嗨,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个人在看着,少也不少我一个。再说进去了像我们这种法力的什么也看不到,一眼望去不过是个空房子。”
脚步声传来,两只鬼差立刻噤声,“这里是新来的犯人?”一个女声道。
“是,牛队。”那鬼差从下往上瞥了瞥,之间一个黑发及腰的漂亮女子站在眼前,目若点漆,唇如丹朱。嫩生生水灵灵地十分漂亮,黑色裙子开出的岔口中露出如藕一般白皙的大腿,左肩上挂着一个青铜牛面具。
她一抬手,“我进去看看。”
“是。”
“哟,这是新来的牛头吧?!”
“看样子是的,真的是很漂亮啊!虽然名字一样,可是比原来的牛队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阿傍在鬼差的议论声中,走进地牢。
水袖轻拂。
被铁链拴住的男子就这样显现出来,他坐在墙边上,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四肢上被钉着长长的锁魂链。
“谢必安。”
黑暗当中的人许久没有声音,半晌才缓缓开口,“阿傍……”
“我要去人间了,来这里给你道个别。”
“怎么?又要去了?”
“是啊,又要去了。老头说弄倒了地府投资建的一座塔,要我去人间办事补过。”
“阿傍,你原谅我了么?”
没等到回答,整个牢狱里,又陷进沉沉的黑暗。谢必安一丝苦笑,继续闭着眼睛。
谵台九百七十年,地府第五殿君阎摩罗王被一女刺于寿宴。后查明此人本为狐族九印帝君之女谵台桃夭。狐族冤亡,大陆沉海,此女元神化恶。阎摩罗王深觉被女子刺而损威严,便称此女为阎王之妾,名曰兰芝。谵台桃夭受以魂裂之刑,但因其曾服用仙丹,只勾出一丝残魄,名曰阿傍。
阎摩罗王悯其遭遇,将阿傍命为鬼差。兰芝儿从此受终身幽禁之刑。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幽冥野史》。
谵台一千两百零七年,白无常君擅离地府,于人间作恶,盗鬼差追索之魂魄。天罚谴之,破其元神,却杀妖以抗。后入地牢,受终身幽禁之刑。
——《幽冥野史》
三年后。
凤京。
“锁魂庄那小娘子好硬的手段!不仅知府大人处处包庇,凤先生四处为她编着话本子,据说她还敛了一车子宝贝!”一个妇人拍着大腿道。
“一车?不是一箱吗?”
“不是,一车!”
“哟,这小娘皮,不知又是勾搭了哪家的公子哥哟。赶明来几个人,大夥一块上了山,将那人轰出凤京城,咋样……”
阿傍坐在锁魂庄的椅子里,打了一个喷嚏,叫过来一个男子,“阿郎,你去帮我看看,那壶里的水烧开没有,想是这感冒还没好。”
如今的阿郎已经是一个大小夥,剑眉星目十分帅气,“刚刚去看已经开了,不过庄子里又来了一单子生意,姐姐要不要去看看?还是直接要素娘姐姐去看?”
“生意?什么生意?”
“恩,一个男人,没钱,但是很好看。”
“多好看?”阿傍窝在椅子里挑了挑眉毛。
“极好看,就像是天仙那般好看。比凤栖和墨阳哥哥都好看……”阿郎瞬时呃了一声,知道自己又提到不该提的名字了。
阿傍合上书,“你去看就好了。”
“哦。”阿郎得赦,转身抬腿就要走。
“等等,”阿傍一会叫道,起身,“还是我去吧,说不定要扒皮,这种事情你们做不来。”
阿郎站在旁边,冷汗涔涔,看着阿傍向西院走去。这阿傍姐姐自从从浮云城回来之后,做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吓人了。想毕,就一抽出腰间的长剑练了起来。
西院的摆设倒没有什么极大的变化,原来凤栖和阿郎就将它归置得很好了。
阿傍经过那层层的草药,怔愣地看着眼前。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屏风前,长发半簪,出尘独立,衣袂飘飘,宛若仙人,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阿傍,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