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沾了沾塔壁上的血液, 放入口中,两个人的身影由透明慢慢显现出来。
女子细细的眼睛往身后戏谑一瞥,金色步摇在鬓边晃着, 收起指尖伸出的那一抹沉郁的黑色, 似乎就是关上了一扇通向深渊的门, “你要跟着她去?”
“不必。”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金玲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长袖拂过石樽, 向下走去,“许多人曾经扮作你来讨我欢心,可是我都不要, 我就要你。也算是给足了你面子。”
“这种事情,你跟我说做什么?”男子勾起一抹邪肆的笑容。
“我金玲向来爱跟谁说话便跟谁说话, ”金铃折断了一根花枝, “浮云上关, 你说,是不是?”
顺着女子的眼神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绿林之中,长发飘飘。
可是,与其说是男子,倒不如说是一个长着蛇皮的人,脸上人皮蛇皮交错, 红色云雷纹开在眉心, 一双眼睛里含着绿色幽光, 神色清冷, 五官极美, 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她闻了闻那花, 似乎是闻到了极其难闻的气味,随手丢弃。
“你答应给我的,我引了阿傍来的东西呢?”
“怎么?那么想要这层皮?”金玲一笑,手指一勾,一具人皮就跃然手上,再一弹,就在一个红色的光晕里往前飘了去,“浮云上关,你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鬼怪,要什么没有,怎么这回,这么紧张这层皮?还有这个……人。”话的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十分奇怪。
“跟你说,难道你就能懂?”男子淡淡道,手指轻轻地盖颈项上,一张人脸就这么出来,带着一成不变的微温笑容。
“当然懂,我们是一类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金玲走过来,下半身化成蛇尾圈住男人的腰,往他怀中一靠,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你说我要是有了真的浮云上关,我还要他做什么?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不准备放我走了?”男子的声音透过胸腔有力地传来。
“我可没这么说,”金玲挽了挽一丝头发,娇笑道,“你在我金玲这,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关着你,我也不舍得。”
“只不过你要的这个东西嘛,我实在是讨厌得很,自然也是希望你讨厌的。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不都是这个道理?”她踱了几步,“我那个小师妹,我从小就讨厌,可没想到你上关城主好生厉害,将她的魂魄放在那塔之中。你要别人的,我都能给,你要这个,我可是不情愿的。人的魂魄,给我碰我都不会碰,何况是让我想染指的人碰?”
“你不会碰?”墨阳悠悠的拉长了嗓音,在最尾处顿了顿。
“那是自然,人类这么低等的东西怎么能配得上和我相提并论,我要什么……”话音到此,金玲突然一愣,觉得自己尾巴当中的人温度微微一变,再一看去,只见男子整个人几乎变成了半透明,麪皮下勾起的是一抹冷笑,“谢谢告知。”墨阳道,然后了成一道绿光,进了赤练塔中。
“你……!”金玲一喝,旋身成红光也要进塔内,但是在塔门口停住了脚步,猛地抽回手要碰到入口的手,“蟒卫!”金玲碾碎尾巴圈住的绿色蝴蝶,气愤得一甩,打碎了旁边的柱子。
“在。”
女子怒极,尖声一喝,“蟒卫,待人进去,把里面的活物,全给我杀了。”
“全杀了?那上官大人呢?”蟒卫有些踟蹰。
“怎么,没听到我说?凡是活的,都杀了,上官浮云我再怎么惦记,无非也就是个男人。”扯起的笑容里带着一抹血腥和狠辣,“我上官金玲,要什么没有?”
“是。”蟒卫躬身点头。
这世上,就没有我金玲得不到的东西。她抬头仰看了一眼天空,缓缓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颗鹿头在血泊里静静躺着。
金玲走过去,只见那鹿头上有一丝明黄的光亮,黑色的瞳仁里照出她艳丽的妆容,食指在鹿头上暧昧地摩挲,她露齿一笑,声音似乎腻得要让人融化了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看着那空洞的眼神,她听到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为什么,是你……要杀我……”
“嘁。”女子五指紧握,咯咯作响,“谁得空杀你?”
“金玲娘娘,要不要给右护法收尸?”有人在身后问道。
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不用。扔了,看着膈应。”
她仰头看着赤练塔,不知道为什么神气如此不顺,“贱人,用这么一座塔,就想压住我,做梦。”
说罢,甩袖离去。
与此同时,赤练塔中一个绿色光辉包裹的身体,正悬浮在半空。
魂魄正一丝一缕地从身体当中抽离。
她躺在半空之中,如堕冰窖。
有水一滴两滴地砸在她的周身。
冷得彷佛是小时候,玩过的湖水一般的冰冷。
只是……小时候,哪里来的湖水?
对了,是浮云城边一个湖中的水。每到秋天,那湖水的颜色就如同血一般的鲜红,像天鸟翅膀划出了片片红云,印在湖中,层层叠叠,胭脂血。
“阿傍。”叫她的人十分亲切,用着最和蔼的口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老人身影,“河阳婆婆?”
那老人也不答应,只是点点头,对她说,“阿傍,他去找你的魂魄去了,你且等等。”
“我的魂魄,我的魂魄在哪里?”
“你不记得了?你的魂魄,都被鬼差勾走了啊。”
“他们,为什么要勾走我的魂魄?”她歪着头问。
“因为啊……因为……”河阳婆婆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走来,将她扶起,喂她喝了些什么汁液,她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是没有完全醒,婆婆,阿傍就拜托你了,我要再去一趟……”
“你去哪里?”她问。
少年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阿傍,我过一会就回来。你在家听婆婆的话。”
阿傍朦胧中,用力抓住了那个少年的手,“不要走……”
少年似乎对她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等我回来。”
然后在她的目光当中越走越远。
不要走,不准走,走了之后就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她暮地睁开眼睛。
四周一片黑暗。
“阿傍,你醒了?”
“墨阳?”听到声音,她微微一怔,心下一阵温暖,却不敢动分毫,生怕一动就生出什么变数。
“恩。”黑暗中对方应了一声,声音划过喉咙的时候带着一抹干涩。
待到眼睛可以适应黑暗,她看见墨阳正闭着眼睛,将绿色的光晕打进她的胸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绿光的原因。墨阳有些不对,整个人脸色都极其苍白,宛如初见时一般,原本恢复的血色消失了一大半。
“没时间了,阿傍,跟我走。”
这是一个地宫的模样,四周都是因为阴冷幽暗生出的藤蔓苔藓。
她没反应过来,就被男子拉着走了去。
“墨阳,明珠……”阿傍开了开口,道。
“我知道了。”他紧了紧抓住她的手,“阿傍,不是因为你。”
刚刚被封住魂魄,阿傍并不能走得十分快,但是看着墨阳的样子,也是加快了些脚步。
墨阳微微停下,转头看她,“还是不舒服?”
“有些气闷。”
墨阳向她伸出双臂,似乎很自然的事情,“来,我抱你。”
这句话,阿傍似乎也经常听梦中的少年说。阿傍也不拒绝,走上前勾住他的颈项,就被抱了起来,往前方走去。
怎么……这么熟悉……
前面微微有些光。
“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她仰头望着他。
“没有。”墨阳摇头。
“还什么没有做完?我能帮你做么?”
墨阳看看她,露出一抹笑意,“好啊,变轻一点,我就不用这么累。”
“你……”阿傍气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取笑我……”
“对了,你可见到素娘了?”
“恩,见到了,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出去就能见到她了。”
“那就好。”阿傍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这里是赤练塔内部?”
“嗯,赤练塔其实并不是塔,它是浮云城灵地各自的灵力相聚形成的器物,”墨阳用灵力拂开眼前的一道藤帘,解释道,“赤练塔又叫做无回塔,意思就是有来无回,这里除了第二十七层都通向不同的空间。和这十二宫一样。只不过十二宫是在时间上的空间,而赤练塔是地域上的空间。我观察过这个十二宫的构造,其实它并不是十二宫,应该,也只是赤练塔的一部分。只不过有人在这塔上做了手脚,于是可以让人进到这个时间的缝隙当中来。就像,有一些道路,传言路是路,可是一旦踏上,却发现能通阴阳。”
阿傍微微点点头,原来做鬼差的时候,走过许多这些道路,这不难理解。她难以理解的是,到底是什么把她拉了下来,而又是谁杀了明珠?
一滴滴水掉落在地上。
“那这是哪一层?”阿傍看着石洞顶问道。
“这是,地下一层。”
“墨阳,我感受不到,”阿傍往后挣了挣,那嶙峋怪石之后,似乎闪过一个影子,待她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你帮我看看,身后,是不是有人?”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好好睡一会,我找到你的魂魄之后,就带你离开。”
“金玲带的人就要赶过来了,你先睡一会,我待会再叫你。”
“我不想睡。”阿傍看着他道,“我前些天睡了一觉,结果凤栖不认识我了,大家不见了,明珠死了,你……”
“我怎么了?”
“你……”被说成做人家的补品了……“没什么。”
见阿傍盯着他瞧,墨阳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怎么,是为夫长得太好看了?”然后不等阿傍回答,男子点住她的睡穴,“睡一觉就好了。”
将她抱紧了些,墨阳停住脚步,“出来吧。”
山石之后走出一个姑娘,身段苗条,十分漂亮,她低着头,似乎是受伤了,手臂上缠着一块染血的布,“姑娘我只能保护到这里了,宗主。”
“我不是你家宗主,我只是用了他的皮。”
“这个,本来就是宗主用的面具。”素娘笑道,“宗主是个不老之人,真的不是你?”
墨阳摇头。
“不知墨大人,可认识我家宗主?”
“认识。”
素娘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却仍然被她压下去,她从怀中掏出一把玄铁匕首,双手递过去。“那能麻烦墨大人将这个交给他吗?”
墨阳看到,那是一把暗格里生着无数尖利小刺的匕首,青黑泛光,应该是被人打磨了无数次,“帮素娘带个话,说这么多年了没有宗主的消息,素娘真的很想念他。”
“嗯。好,一定带到。”墨阳接过,那匕首稍微有些沉,是黑曜石所制,“素娘,你从这里往西走,便可以出塔,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墨阳转过身去,似是要往另一头走去。
“宗……墨大人知道出去的路?”素娘问道,有些迟疑,“我是说,十二宫的出路。”
“知道。”一滴滴血流下嘴角。
“大人且慢,”素娘着急向前一步,“不知宗主可还记得我?”
“记得。他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他培养起来的最好的杀手。”末了,他微微转头,补了一句,“只是通常,重情的杀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知道。”素娘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脸上带着难得的幸福之色。
“明珠是你杀的?”
“是。”
“嗯。谢谢你,救了阿傍。”墨阳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带着那副麪皮,也不要再用溪悦这个名字,我替他下个命令。你听不听?”
素娘跪下,“素娘悉听宗主吩咐。大人,你方才对付那十几层妖怪,可受伤了?”
墨阳一声冷笑,道,“它们如何伤的了我?”
抱着阿傍,往前走去。一滴滴血落在阿傍脸上,顺着颈项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