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傍还没有敲门, 就听见里头一个空谷清泉般的嗓音,“姑娘,有事?”
“有。”阿傍仰着脖子, 眼底风轻云淡, 对付谢必安, 必须要不卑不亢。
“何事?”
“我一个姑娘家, ”阿傍对着那木门咳了咳, “在这深山老林中呆着似乎不太合适。想着,公子是不是可以行个方便,让我住上一晚?”
“阿傍姑娘, 此处偏僻,我一男子, 与姑娘独处恐怕不太方便。”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 以后都是一阴曹地府的同僚, 要学会相亲相爱。阿傍想道。
“真的有这么不方便?”阿傍问。
“恩,真的有这么不方便。”谢必安答道。
“哦,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说罢,女子长袖一拂,推门而入,反正他现在是一凡人,对付他, 她还是有办法的, 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大家汇合要紧。
靴子刚刚踏进房门, 她便愣在当场, 这确实好像很不方便。
只见谢必安在窗口的位置, 执着一个女妖的手,双眸含笑, 一抹银光从他的额心沁出,缓缓地落在女妖周身。那女妖看着他满面通红,右手轻轻扶在胸口,衣裳一层一层缓缓落下,光洁的锁骨和臂膀在太阳下熠熠生光,见到有人进来,微微掩了掩胸,娇嗔地看向男子,“谢郎……”
摄魂术!他就是这么收妖的?!收了人家还不算,还要占便宜!
阿傍大惊,迅速转过头去。
她看着墙边一个琳琅满目的格子架急急想道,可是如今进都进来了,看也看见了,难道缩回去?在这里她还要去找墨阳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毕,朝另一方牀榻上走去,“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我就住一晚,明日就启程,绝不耽搁。”说罢,径自往那牀上坐了。
“恩,好。”他闭上眼睛,将那刚刚收走的妖精聚在他手中的一根羽毛上,那羽毛及其艳丽,青红蓝三色,光滑细密。
见他将那妖怪收完了,阿傍转过头去,道,“百年的孔雀精?”
“比起你来差得多。”他看着她道,也不顾她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还是一个强闯民宅霸占炕头的陌生人。
“我是人。”阿傍强调。
“恩,你是人,却也不是一般人。”
算你有眼力,然后她看着谢必安,难得他又这么弱的时候,顿时恶从胆边生,加了一句,“那既然我不是一般人,你做我徒儿怎么样?”
谢必安不怒,却是一愣,然后笑起来,除了那个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这么说话呢。
将那院外的桃树浇了水,他走进来,带了一身阳光的味道,将一牀薄被子放在她的旁边,“千浩林不比外头,虽说这林子里四季如春,终年阳光,下雨亦然,可是晚上还是有些冷。”
阿傍愣了愣,这谢必安,做人时候还是蛮为人着想的嘛。
然后只见那薄纱帘后头,男子坐在一张美人榻上,盘坐而眠。谢必安原来在凡间历练的时候也在修仙啊……她想了想,然后觉得不行,要赶紧睡觉了,明日早些启程,不然墨阳他们找她估计要找翻了天去。
天还没亮,阿傍在谢必安这里偷了些干粮,背在背上径直走了出去,晨曦的光开始透过叶片射在大地之上,女子的背影在那小道上走着,越走越远,谢必安悄悄开了开窗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浮云城。
太阳缓缓地升上了天空,阿傍手腕上的铃铛不停地随着她的动作晃荡着,微微声响,因为这样,一些小妖怪也就没法近身。然而,她也就只有让小妖怪无法近身罢了。她叹了一口气,看着那银色的叶子,突然间觉得,若是这样走下去,可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再说,她离开湖边越远,她能闻到的妖气也就越重。丛林里的妖怪不比市镇上,野惯了,也就更肆无忌惮,那身上的味道简直可以冲上九霄。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这里是千浩林妖气最重的地方,好死不死,那树林上头的太阳正好挂在那上端,要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这里了。
她将袖口和裙摆扎起,她妖瞳一现,将灵力聚于鞭上,转了几圈,那九节鞭横生出如爪的枝条,用力将前面一根粗壮的树枝抓住,带着她向前荡去。耳边是簌簌的风声,那风声里,她听到许多声音,各式各样的妖怪怒吼。她空余的手已经在自己身上甩下了无数小妖怪,停在她肩上的鸽子精,吊在她腿上的蛤、蟆精,还有趴在她脸上的壁虎精。
手上和腿上已经有了被利爪抓过的痕迹,还好自己荡得轻巧,躲得快。要不然这么妖怪密集的地方,若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这里那里哪里蹿出来的妖怪就要把她来个五马分尸的蒸炸炒炖,想到这里,她加快了些速度。
然后突然间从那密林下方传来一个人声,“师叔!”
银色小靴停在一枝树干之上,九节鞭垂下几尺,她向下望去,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你……”‘你可见着其他人了?’这句话还没有问完,就听见一声大吼。
“师叔小心!”只见花间游朝她飞奔了过来。
身后是一阵劲厉的风声,她闪躲不急,肩上被狠狠地打了一掌,坠了下去。
肩上是绿色的汁液,食麪兽。
和林子里的妖气不同,这个是懂得掩藏自己气息的妖怪。
花间游接下阿傍,将她放在一块光洁的岩石之上,立马飞身就跟那妖怪缠斗了起来。
阿傍看着那绿色的食麪兽,突然间觉得十分眼熟。
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那日在紫金殿的妖怪?她是金玲圈养的妖怪,自然是要来要她的命的,真是阴魂不散,这旧时的大秦帝国这么宽广,也不知道留了多少妖怪来对付她。
可是阿傍奇怪的是,那花间游武功本来十分不错,对付这刚成妖的食麪兽却似乎十分棘手,节节败退。阿傍在旁边急了,“攻她腰腹!”
“不行啊师叔!”
“怎么不行?!”
“这是……”他迎面挡下那迎来的一击,食麪兽近距离地凑到他的面前,笑得露出牙齿,眼见就要朝男子头上咬下去,“晚晚,你给老子醒过来!”
这是……晚晚?!制住了花间游,那食麪兽周身的藤蔓像是疯了一般朝阿傍涌过来,阿傍不停闪躲,长鞭成爪和那藤蔓对抗。紫色的眼眸扫过妖怪全身,虽然看不出自己原来给的那丝魂魄在哪儿,可是这个食麪兽的魂魄确实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些太多,内体有些东西想要冲撞开来。
“花间游,你制住她,我有办法。”
“你?师叔你别开玩笑了,师父都跟我说了,你是对付不了妖怪的。”
“我是对付不了妖怪,可是我能对付半妖。”阿傍喝道,“废话少说,你倒是有没有这个本事?!”
“呵,”他爽朗一笑,“小爷别的没有,就是本事多。”
说罢转守为攻,黑色身影攻了上去。
食麪兽虽然厉害,可是毕竟才进入人魂不久,竟是败了下来。败下的那一刻,整个都如同花瓣一般散了下去,它换上的一张脸,蓝衣水袖,明眸皓齿,额间一抹幽蓝,“晚晚!”花间游跑过去。
“站住!”阿傍一喝。
与此同时,血肉穿破的声音。
花间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握着刺穿他身体带着倒刺的花、径,“你,要杀了我?”
食麪兽听不懂,站起身来,用晚晚的脸狠厉一笑,更加用力地加深了一分力度,“杀了你……”
花间游跪在地上,头发散在眼前,血滴答滴答地落下来,他握着那一抹荧绿,笑道,“罢了,我花间游虽学艺不精,但是这伏矢魄是怒,我也是知道的,我伤你一分,你就更怒一分,小爷我这辈子可是赖定你了。如今你要杀我,随便你……我绝不还手。”
他闭上眼睛,露出一抹笑容。
“叫你制衡,谁叫你送命了?”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瞬间移到了食麪兽身后。单手成爪,手腕悬铃,一阵蓝色的光就在那铃铛底下被带了出来。
好强的一只元神,那蓝色的光足足有三丈高,如同火焰一般不停流转,看来为了对付她,金玲还真舍得。阿傍一叹,将那蓝色的魂装进瓶中。
“晚晚!”他欲死的心愿没有被达成,居然脑筋没转过来,愣的一声向那倒下来的蓝色身影扑去,倏忽间扯动了自己的伤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血哗哗地流出来。啊?这下不死都不行了啊……紧接着他看着阿傍的方向,死也不相信自己随后吐出来的是这么几个字,“师叔,疼……”
***
晚晚幽幽醒来,见到那银色的森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纤纤,红色的发带将她的头发在胸前松松系成两股,那女子朝她笑道,“美人?醒啦?”
“是你?”晚晚脸上先是写满惊讶,然后再在阿傍脸上看了几圈,“我不确定你是不是那救我的仙姑。”
阿傍坐下来,看着她,拿出一只瓷瓶,“美人儿,我徐阿傍装魂的容器,世间可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来,你看看,这个可是不是像你那只?”
晚晚看了看,然后双目中盈满了泪水,“是,仙姑在上,晚晚深受大恩,请受晚晚一拜。”
“诶诶诶,”阿傍连忙把她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给你那魂魄,你以为是白给的?”
“那是?”
“本来是要你的魂来偿的,但是,”她努努嘴,示意那瓶子里的东西,“如今,这个就好了。”
“仙姑。”
“我叫阿傍。”
“阿傍恩公,”晚晚道,“恩公不要觉得难以言语,若是恩公,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什么都答应?”
“真的什么都答应。”若没有那魂魄,她本来早就应该死了。
“那好,”阿傍一笑,她一笑,那身后的银色叶子似乎都跟听得懂一般,跟着轻轻闪动这阳光。她指了指一棵大树上被绳子绑躺着的一个黑色身影,“这个人怎么说,也算是我师侄,帮我照顾好他。”
“他怎么了?!”晚晚站起来,就要跑过去。
“没什么大事,给他上了药,死不了,就是痛晕了。”
“这千浩林是个好地方,灵气强盛,可以好好休养。那湖边似乎住着一个怪人,妖怪都怕他,你们是人,可以去投靠他试试。”
说罢,她摇了摇手,准备扬长而去。
“恩公!”晚晚在身后突然喊道,“我方才忘了一件事情,恩公一定要小心。”
“怎么了?”
“我虽然当时在妖怪体内,可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在紫金殿是有人将我装进那瓶中去,然后带着我走进去的。”
走进去的?!
“是,”晚晚应道,“我记得他进去的时候,有人叫他浮云上关。”
浮云,上关……
“许是你听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