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傍帮他解开绳子。
琥珀色的眸子睁了一睁, 朦胧中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右……。”
“右?”阿傍在他脸上看起来,“除了脸色不对劲, 其他还是很好的, 没毁容, 你大可放心。”
墨阳差点背过气去, “右……颈。”
“右颈?”阿傍将棉被再往下翻了, 这才发现墨阳颈后有两个蛇咬伤的口子,从伤口的边缘,青紫色慢慢生出, 蔓延了大半个颈项,黑色的血液在表皮下不停地鼓噪奔涌, 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喷薄而出。
“这是什么?”阿傍睁大了眼睛, 拿了一根银针蘸了一点毒血, 点亮烛火看去,只见上面发着少见的青色。她虽然懂蛇毒, 可是这种毒实实没有见过。她看看牀上的男子,似乎已经是睡熟了一般,中毒没有激烈反应,那就不是烈性□□。
阿傍叹了一口气。真是没有出息,中个慢性毒就撑不住了, 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吸出来。”房间里突然传来一个细小的女声, 银铃一般。
“谁在这里?”阿傍登时站起, 扭头看去, 只见那窗户上摆着的银质兽脚杯, 一闪一闪地发光,这光线, 比以往的都要强烈些。
“是你?”阿傍疑道,早知道它是只小妖,可是没想到才养了这么久自己就可以说话了,“小杯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蛇族的,咳咳,催情散。”那杯子接着说。
阿傍一滞。是了,催情散,阿傍听说过那人最喜欢用这类东西。
“你还不快给他解毒?这药虽不是烈性,可是已经加量了啦。”见阿傍一动不动,杯子急道,这个时候,面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男人,这蠢人不应该宽衣解带,以身相许吗?“你要再不解毒,他可就得死了。”
“不着急。”阿傍也不管那杯子说了什么,下了牀,出门,不一会便端来一个盆子,里面嗖嗖地冒着白气。
“你要做什么?”那杯子道。
阿傍看了它一眼,漫不经心道,“解毒。”
然后重新上了牀,将墨阳的身子摆正坐好,看着墨阳的脸,念了句“阿弥陀佛普渡众生之这只是一个病人”之后,双手贴在男子背部,嘴唇贴上了他的颈项,将血腥之气度进了她的口中。
慢慢的,血液的味道开始恢复正常,眼下的皮肤也慢慢变成平常的颜色。阿傍松了口气,漱了漱口,掰开对方眼皮观察了半晌,正常,只是瞳仁的颜色有些微微变黑。因为隔得近,那浓郁的墨莲和草药的香味缠绕周身,这个姿势似乎太过暧昧,头发和他的缠绕在一起,如藤蔓一般纠葛。正想挪远一些,手倏忽被人抓住。
“阿傍。”
耳边似乎一阵急促的呼吸,伴随着男子剧烈的心跳和变得墨黑的眼睛,还没等女子反应过来,一个力道从腰上传来,天旋地转,紧接着温热柔软的唇瓣豁住了阿傍的双唇,刚一碰上,男子浑身的束缚似乎都得到了一个出口,用力索取,加大了唇齿间的厮磨。
吻带着还未洗净的血腥味。
男子手臂的力度几乎是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中去。
阿傍瞪大眼睛,感受着男子灼热的呼吸。
怔愣之中,她突然觉得自己胸口一凉。
女子的眼神从诧异变成凛冽,看着男子近在咫尺浓密卷翘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一个勾拳揍了上去。
“唔。”
“砰――”
阿傍直起身,不慌不忙地捡起旁边的铜盆,冰块自上而下,浇在了男子身上。乍一看,还以为整张牀上似乎都开满了透明的霜花。本以为他成日病病恹恹,没想到动作倒是挺迅速的。阿傍摸着出血的唇角忖道。
墨阳从冰块中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眼睫一颤,第一件事情,就是拉过棉被裹住自己,镇定自若的起身,然后打了一个喷嚏,对着墙道,“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
阿傍袖子一拂,一副要算总账的姿态,“堂堂一个凤京知府,居然夜闯民宅,轻薄良家女子。”
墨阳的头似乎有些痛,他揉了揉,幽幽道,答得牛头不对马嘴,“阿傍你最近过的可好?我近来公务缠身,没有时间来看你。”
这……这是哪儿跟哪儿?阿傍抬了抬下巴,“不必顾左右而言其它,你只说,这怎么办吧?”
“那……以后经常上来陪你如何?”
“……”阿傍语塞。他是右边脸也欠一个拳头印了。
正此时,窗台上微微一动。
“啊,真是不过瘾……”那兽脚杯道,光线都暗了下去,“哀家好久都没看过让人血脉愤张的场面了……”
这时阿傍才想起自家庄子里出了一只新妖精,“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杯子精?”阿傍走过去拿起它问。
“哼,才不是,哀家可是很尊贵的人儿。”
一个修长的手从她手中将那杯子拿了过来,墨阳穿着花间游特意在棉被里给他塞的衣服,微微一笑。有些宽大的黑色长袍上绣着朵朵牡丹,正好微微露出他的胸襟,蟒带束腰,长发披散,药力刚过的脸上还有些微红,精神看上去倒是爽利了,“你拿到这个杯子多久了?”
他是打算刚刚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么,没发生过么?
可是此时也确实不是扯那件事的时机,便答道,“不久,怎么了?”
然后只见墨阳神情微微一冷,手中的琅琊戒指突然生出好些一片片金属羽翼,将他五指手指分别环住,那羽翼在变形之时,好些绿光,萤萤生了出来,在他的目力下游进那杯盏之中,那杯子在一个光环里面缓缓凝结,最后,一个小鼓一般大小长得像大象一样的小东西在一朵莲花中缓缓地站起来,屁股对着墨阳,看着阿傍良久,然后发出了个孩童一般的声音,“啊咧?伦家活过来了?”
阿傍看着这个小象一般的东西,觉得实在可爱得紧,“哇,墨阳,前几个月这东西还是个小哑巴,没想到今天你这么一变,居然把它变成了一只小猪啊~”
“伦家只是年纪小说不出话!不是哑巴!”那大象精抬头伸了伸鼻子,“还有,伦家,不,哀家是大象,不是猪!”
听着她的申诉,阿傍越觉得有趣,一只手捏着她的鼻子弹了一弹,“好啊,小猪精,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都说了我不是猪!”她脸红着,一着急连哀家都忘了用上。
“好,咳咳,大象,那你叫什么名字?”
“额……”她突然间一愣,小声道,“哀家叫阿朱。”
“这不还是猪,哈哈哈。”
“阿朱,”墨阳一只手把她提了起来,观察了一会儿,“世间的大象精很少,有的几乎也都在凤京城之外,荒野之中,闹市之中能化作大象精的,不是巨贾也是皇族,你是哪一类?”
“算你有眼光,”她鼻子向上卷着,哼哼道,“快把哀家放下来,按辈分,你还得给哀家行礼作揖呢!”
“哦~为何?”墨阳挑眉道。
“为何?”阿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一觉起来,这凡人还敢顶撞她了?“整个皇宫可都是哀家的,且不说珍奇异宝,就是金银玉石都你几辈子都花不完!想我大秦王宫……”
“什么?你说大秦王宫?”
“是啊,哀家的大秦王宫。”
“哪个大秦?”墨阳将她晃了一晃。
“额……”她睁大眼睛,似乎没想起来。
阿朱被摇晃得哭起来,“就是大秦王宫啦,我还小,记不得那么多啊。”
阿傍于心不忍,将阿朱抱了过来放在卧榻之上,那阿朱蹭了蹭,浑圆的身子在牀上滚了滚,咧开嘴嘿嘿一笑,不一会就呼呼地睡了过去。
“大秦?”阿傍不解,“有什么问题么?”
墨阳一双眸子讳莫如深,弯起唇笑道,“阿傍,这个根本不是什么大象精,而是银莲兽,一只失忆的银莲兽。”
“银莲兽?”
“银莲兽是上古的化身,如果她记忆中的是正确的,那么这个大秦应该是在浮云城传说中那个消失的帝国。一个,由妖怪建立的国家,而这个国家的皇帝宗族,就是银莲兽。”
“你是说这杯子精真是个皇族,而且是上古皇族?”阿傍看着牀上睡成一团的阿朱道。
“恩,”墨阳应了应,然后朝牀榻走了去,朝着里头不知道在干什么,“阿傍,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好。”
“什么不好?”
“每次都要你来救我,委实不好,这凤京知府的魂魄虽然能用,只是还是多病了些,所以作为一个男子,我觉得应该强身健体一番。”
阿傍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他的背影。凤京知府在跟她讲他的健身计划?微微上前,“恩。所以?”
只见男子转了个身,极其优雅地拿出一个绘着梅花的瓷瓶,打开。
“住手!”这个不是装着那状元魂魄的瓶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傍立刻扶着牀沿过了去,“这凤京知府什么时候,也开始做梁上生意了?”
她取出的魂魄,一只都是贴身放着,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取出来放在牀边的暗格,现在只见着暗格好好地敞着,花儿似的开出来。
“三百两。”
“恩?”
“地税三百两,换这个。”男子缓缓道,然后胸前一个麒麟形状的金色光芒涌出,那麒麟兽张开口嘶吼了一声之后,将那瓶中的紫光吃拆入腹。再一瞬间,只见他的右颈处,生出一只紫色的蝴蝶,他似乎很满意这个位置,摸了摸,就只见着眼前的女子爬上牀来,将剩余的瓶瓶罐罐全部揣进自己怀里,她清了清嗓子,似乎十分不快,“夜深了,墨大人可以去明珠住的客房歇息,免得他担心。”
墨阳看了看自己,那黑色袍子下隐约露出他整个身体的轮廓,“本官这样去下属房间,委实不妥。”
见阿傍没说话,他将阿朱推到牀里边一侧,自己大喇喇地躺了下去,“再说,我身染顽疾,方才又中毒了,累得慌。”
***
阿傍将银莲兽圈养了起来,每日衣裳膳食都好好奉上,可是那小姐般的胃口哪里受得了这些,每每都被凤栖骂了个狗血喷头。
于是,银莲兽出现了很多表现行为,比如说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往菜里面下巴豆。
比如说在凤栖晒太阳的时候从屋檐上丢果子,最后发现那果子一颗颗全部进了那厮口中。
再比如说趁月黑风高之夜,拎着自己的小包袱离家出走。
直到她第一百零一次出走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让阿傍觉得,她走了,也无妨吧。
那只小象踏着莲花,抬起鼻子在一个小土堆上背着包袱看她,“哀家要走,回哀家的地方,你,你要不然跟着哀家去?”
阿傍蹲下身来,捏捏它的脸蛋,“怎么,舍不得我?”
“哼,”她别扭地一转头,一脸被洞悉了心思的恼红,“才不是,哀家是看你对哀家还不错,想领你去找你一直在找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什么东西?”
“你这满屋子里都是装放魂魄用的器皿,你要的可是和你味道一样的魂魄?”
阿傍一愣,只听那银莲兽道,“浮云城的赤练塔,你的魂魄就被关在那里。”
见阿傍没有反应,她似乎欲哭,这么漫漫的道路,她这么娇贵的人儿,怎么一个人走下去啊。可是士可杀不可辱,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要做到!想完,两条小短腿迈了出去。还没迈完,便被阿傍提了起来,“进屋去,说清楚。”
好险,阿朱在心里暗暗道,还好自己可以不要一个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