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主嘟嘴道:“既然你喜欢十一哥, 为何还要跟表哥订亲,你把表哥让给我嘛!”
她说完,许少卿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抚着桌子一阵大咳, 七公主担忧地跑到他身边, 小手抚着他的脊背, “表哥你慢点呀——”说着, 又拿着帕子为他擦嘴,许少卿赶忙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自己来。”
玉萱听到这话,立刻跟备战的猫儿一般, 浑身汗毛一竖,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她喜欢许少卿?她想抢走许少卿?
第二反应是,绝对不行, 抢我的少卿,谁也休想!
玉萱不慌不忙地道:“我是喜欢萧世子,可那只是对国之栋梁的敬重、崇拜,何况萧世子是公主的堂兄,而少卿却是我未来的夫婿, 正所谓亲不间疏, 难道我当着公主的面, 抬举自己人不成?”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众人一想, 确然是这个道理。太皇太后也觉得七公主这话问得太憨直无礼,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 整日里疯疯癫癫的。”
七公主有些似懂非懂,歪头想了一会儿,“难怪——原来你们早就相好了,难怪表哥说你是他的人了,只能给他做媳妇——”
这一下,玉萱后心真是冷嗖嗖的,要不是她与七公主患难中相见,知道她脑袋缺根弦,还真会把她当成十恶不赦的心机婊。
这一来玉萱可是丢大了脸,身为女子,竟和外男私相授受,还——还破了身子,这——这可真是厚颜无耻。
许少卿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表妹,又气又笑,罢了,洗不清就洗不清吧,到免得别人再打玉萱的主意。
玉萱深吸口气,放弃辩解,这种事儿只会越描越黑。何况她个姑娘家,怎么好当众说什么是谁的人的,就当她吃个哑巴亏了。
七公主一出场,就给她挖了两个坑,玉萱躲过一个,另一个却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里头。算了,摔就摔吧,也不过就是疼一下,只要不妨碍到她和许少卿的终身大计,她姑且先不计较。
太皇太后知道这个重孙女没轻重,斥道:“小孩子家,不许胡说,快回你座上去!”她心里也认定了玉萱和许少卿有不耻之事,可年纪大了,对这些小人儿们的情情爱爱都看得轻了,谁年轻时候没走过歪路,好在俩人现在也定了亲,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
七公主就是不明白,为何每次提起这事儿,都会无端端被数落一句。她愤愤甩了甩头发,嘟着嘴回到座位上去了。
酒宴过半,只听三公主开口道:“老太太,咱们女儿家又不像男人们爱喝酒,就这么干坐着,实在没趣,不如咱们找个乐子玩吧。”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太皇太后平素最喜欢玩闹,一听就来了兴致,“那你们说说,却玩什么好?”说着,转头看着萧祤,“二郎,你来提个意见!”
萧祤垂首道:“太皇太后在上,二郎不敢造次,太皇太后做主就是。”
太皇太后有些不快,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了。我瞧都是你那个爹闹的,整日家绷着个脸,好好的孩子都被他吓坏了!”说完,她又看向许少卿,“三郎,那你来说说?”
这下可正中了许少卿心思,不管玩什么,都得让玉萱痛快,让她出彩,当下笑眯眯地道:“咱们大周尚文,自然是联诗为好。”他还记得玉萱和蔡文雅的联句比赛,那一仗,才真是赢得痛快。
玉萱与他心照不宣,不禁偷偷瞧了他一眼,哪知道许少卿突然嘴巴一撅,隔空亲了她一口。玉萱心尖一跳,赶紧别过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却差点将手边茶杯都碰掉了。
太皇太后就是想乐呵乐呵,至于玩什么,到没放在心上,许少卿说联诗,那就联诗好了。当下吩咐了两个女官,去拿韵匣子,“今儿咱们要玩得公平,抽个韵吧,抽了哪个就玩哪个!”
“极好!”众人拍手称是,七公主又一马当先的上前, “我来抽我来抽!”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个“七虞”来。
七公主笑吟吟地举着牌子,“是七虞呀,我最喜欢这个韵了,字多,也不拗口。”
太皇太后笑道:“那就由你来起了这个头吧。”
七公主略一思索,“清明陌上雨——”
三公主连连摆手,“你这第一句就贴了韵,下头的到不好听了,换一个。”
七公主可不爱听人说她不好,嘟嘴道:“谁说的,我偏要用这个——太奶奶——”她又去向太皇太后卖乖,“你说好不好嘛!”
太皇太后也拿她没办法,无奈而笑,三公主比她年长,自然也不同她一般见识,“好好,就用这一句吧。小七,你听着,下一句是‘皎若奁中玉。祥龙杯中酒——”
玉娆向来要强,此时有展才的机会,岂能放过,开口道:“嫦娥指上珠,袅袅环玉兔,”
田文静道:“朗朗若金乌。涕送江边雁——”
玉萱道:“笑语潭中凫,酒酣横醉眼——”
众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联下去,轮到谁,若想不起来了,便被淘汰。男子们大多不喜作诗,因而淘汰的最快。没一会儿,就剩下了玉娆、玉萱、婉容、并田文静几个。
太皇太后瞧在眼里,心中有数,怪得皇上说韩玉萱是个才女。她的句子,总比旁人高上半俦,而玉娆也是个不错的,想到萧祤、许少卿,这两个她宠爱的孩子都得了佳妇,心中更喜悦了起来。
玉萱一直不慌不忙,轮到她,开口就来,不轮她,她也不抢。许少卿很是奇怪,这丫头不是最喜欢逞强出头了么?今儿有这个机会,怎么反而藏拙起来?
玉萱看着他惊愕的样子,心中暗笑,许少卿,你不是自诩很瞭解我么?怎么也不明白,以不争而争,守拙而后发,姐姐我这才叫欺敌示弱呢!
酒酣耳热之后,联句也接近尾声,再说下去,恐怕七虞的韵也尽了,玉娆有意夺魁,绞尽脑汁,可在一句“秋霜多过雁”之后,到底还是词穷了。
玉娆紧张地看着玉萱,她莫非还有词?在千秋诗会上,她已经败北,这会儿可不想再输在她手里。
玉萱端着杯酒,笑吟吟地看着她。等到最后一句,她嘴唇翕动,半晌,却突然笑道:“哎呦,我可也想不起来了!”
玉娆登时松了口气,手心竟也湿了。许少卿却知道玉萱的才华远不止于此,他会心一笑,这丫头,到底还是长大了一点了。
酒过三巡,太皇太后也有些累了,便叫内相过来,问问如今是什么时候。内相瞧过沙漏,恭谨地道:“回太皇太后,已过了三更了。”
太皇太后微惊,正襟道:“这时候了?那咱们也散了吧——”
七公主却还没玩够,撒娇道:“不嘛不嘛,再玩一会儿——”
太皇太后轻笑道:“不许胡闹,你在这宫里,走几步就到了,叫姐姐们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似土石崩裂,地陷天塌,众人大惊,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太皇太后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失声道:“什么东西?”
萧祤抢先一步,将宫门开了一条缝,只见门外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竟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他心觉不妙,冲许少卿招了招手,“出事了!”
许少卿面色一变,向外一望,只见无数身着重铠的御林军向延禧宫闯来,脚步铿锵,兵刃乱响,无数太监宫女有如惊弓之鸟,四下奔逃,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许少卿双眉一蹙,沉声道:“是齐王的人!”
萧祤急道:“想必他听到了皇上易储的风声,竟然狗急跳墙,率军逼宫,我去救皇上,你快带玉萱走!”说着,不由分说,破窗而出,向皇上所住的干龙殿而去。
“子逸!”许少卿想拦住他,话未出口,萧祤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血色之中。许少卿镇定心神,回手拉住玉萱,“快,跟我走!”
二人踏出宫门,只见四处血光冲天,焦黑混沌,两方军队已经厮杀在一起,朝阳宫的阴云未散,鲜血、杀戮、战争都笼罩在云层之中,它们疯狂的伸出魔爪,要将这座宫殿吞灭。
突然,半空中飞来一只燃火的羽箭,直冲玉萱面门。许少卿猛然抱住她的腰,向后一扯,躲开那致命一击。羽箭射入地面,一片焦黑,发出滋滋声响。
玉萱满头冷汗,手心出满了汗水,许少卿低声道:“你跟紧我,不要害怕。”
两人脉搏紧紧贴着,玉萱感到他手心的温热,彷佛一股暖流直抵心间,让她莫名的心安,那让人发狂的恐惧也逐渐散去。
无数火箭如密雨一般,铺天盖地飞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宫中的木梁、栏杆很快被点燃,霎时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当中杀声交错,哀嚎四起,将这小小宫殿,掩映的有如人间地狱。
许少卿银牙紧咬,绷紧神经,那双凤眸里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将玉萱护在身后,一路奔逃,眼看便要到干元殿口,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突然扑来,大刀向许少卿头顶砍去。
玉萱吓得面无人色,忍不住一声惊呼,却见许少卿面沉如铁,猛地伸出手,一把扼住了那士兵的手腕,“咔”的一声,扭断了他的骨头。
那士兵痛得失声惨呼,许少卿顺势抽过他手里的刀,身子前倾,右臂一横,刀刃正划在他咽喉,霎时间,鲜血从他脖颈中汩汩渗出,士兵挣扎了两下,倒地而亡。
玉萱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浑身发抖。上一世的她,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何曾看过这样血腥的杀戮,她感受到鼻端的血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弯腰吐了起来。
许少卿一手抱住玉萱的腰,一手提着单刀,一路披荆斩棘,闯过干元殿。只见远处火把林列,战马嘶鸣,一个白色身影穿梭在敌阵之中,身上染满了鲜血,手中长剑飞舞,彷佛索命的幽魂。
“子逸!”许少卿大喊一声,不得已暂且松开玉萱,他伸臂捡起地上的□□,猛地一掷,枪头正插进一名士兵的心脏,那士兵惨呼一声,挣扎两下,翻身掉下马来。
战马受了惊,疯了般向许少卿扑来,待到身前,抬起四蹄,狠狠向许少卿胸口踏下。
“少卿!”玉萱眼前一黑,只觉那战马高大狰狞,彷佛一座小山,要将他压垮,却见许少卿右臂一抖,猛地拉住战马繮绳,继而后退两步,将繮绳抽紧,竦身一跃,跳到了马背上。
玉萱惊魂未定,见他无恙,几乎大哭出来。许少卿紧紧拉着繮绳,双腿夹住马腹,奋力一跃,纵马到玉萱身前,继而双手一抄,将玉萱拉上马背。
玉萱紧紧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强劲的心跳,和他衣衫里透出的汗水。许少卿将下巴抵在她秀发里,低声道:“玉萱别怕,我带你出去!”话音一落,那马儿前蹄一抬,猛地向敌阵中闯了进去。
许少卿的左手搂过玉萱的腰,握紧繮绳,右臂抓着一柄□□,横扫而出,霎时间,无数士兵中枪摔到,哀嚎声此起彼伏,竟生生在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许少卿一路疾驰,终于与萧祤接头,他上前两步,与萧祤脊背相靠。沉声道:“子逸,皇上呢?”
萧祤的脸上、身上染满了鲜血,几乎看不清行貌,喘息道:“放心,陈将军已护送皇上从西门退走,待明日夏将军的援兵一到,齐王只有死路一条!”
许少卿听说皇上无恙,才放下心来。萧祤说完,禁不住看向玉萱,“你可有事?”
他的脸已被鲜血染得模糊,唯有那双桃花瞳依然晶亮。那清澈的眼眸,分明蕴含着深沉入骨的情愫。
玉萱的心颤了一下,可不过一瞬间,萧祤便转过身去,手中宝剑当空劈出,宛若一道惊雷划破长空,数只羽箭随之断裂,纷纷落在地上。
“你快走,我挡他们一阵!”萧祤说着,横在许少卿身前,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不行!”许少卿的语气斩钉截铁,“要走一起走!”
萧祤大急,厉声道:“你不管自己的死活,也不管玉萱么?你快带她走!”他的声音几近嘶喊,紧紧抓住许少卿的手腕,满脸哀求。
许少卿浑身一震,震惊地看着萧祤的脸,萧祤满眼血红,悲声道:“带她走,快带她走!”说罢,一掌拍在许少卿的马臀上,那马儿吃痛,撒蹄飞奔了出去。
玉萱反应未及,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她回过头,萧祤的身影已经越拉越远,他孤绝地站在刀光剑雨之中,身上血迹斑斑,脊背上还插着一只羽箭。
“子逸……子逸……”玉萱凄声大喊,绝望地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子逸……”
许少卿抓着马繮,不知该不该回头,他与萧祤生死相交,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可是,他若回去了,玉萱怎么办?
许少卿咬着牙,咬出了满嘴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