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抬头, 只见萧祤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绸绢,缓步而来。他穿着一身大红锦袍,黑发束在头顶, 以一只红色发冠扣住, 鼻延眉展, 眼若星辰, 依旧是风神俊朗, 俊美绝伦。
大周的习俗,女子成亲并不盖盖头,玉娆今日自然穿着凤冠霞帔, 一袭大红裙摆拖在身后,她生得尖脸凤眸, 本就十分貌美, 今日盛装之下, 更是妖娆妩媚,华贵动人。
这一男一女, 携手而来。男的英姿挺拔,女的娇丽万方,众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心中暗赞,好一对璧人!
玉萱今日再见萧祤, 心中无比的平静, 只觉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 都化作了一缕轻烟, 握不住, 也就散了。
玉萱回过头,伸手托起茶杯, 啜了一口,却发现许少卿正侧目瞧着自己,他看着玉萱那清浅的笑容,也勾起了一丝微笑。
他明白,萧祤对玉萱种下的那根心结,已在不知不觉中解开了。
一对新人由司礼官带着,走到靖王面前立定。内侍又点燃了两侧的龙凤蜡烛,霎时间,屋内红光冲天,映着那琉璃碧瓦,美轮美奂,众宾客心知吉时已到。也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只见宫中的崔内相含笑起身,上前向靖王见了个礼,便尖声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玉萱抬头看着这一对新人,有些恍惚。只觉得那些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萧祤心有所感,他竟突然回头,向玉萱望来。
四目相对,萧祤心尖一颤,他万万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看到玉萱,他那压抑已久的心结突然收紧,目光被玉萱夺去,竟回不过神来。
靖王妃和周氏都瞧出他失神,急得满头冷汗,大庭广众之下,怎好出口提醒?宾客们也觉奇怪,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霎时间,上百双眼睛又齐刷刷地落在玉萱的脸上。
玉萱淡淡地看着萧祤,优雅而从容。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看来,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那张绝美的脸庞彷佛笼罩了一层霞光,飘渺梦幻。
众人望着她,竟是谁也不忍将眼睛移开,那些本该凝聚在新娘子身上的光环,一瞬都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子逸,你在瞧什么?”靖王突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彷佛一道惊雷,将所有人都唤回神来。
萧祤隐藏下心中苦涩,回过神来,继续行礼。靖王妃和周氏同时舒了口气,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
武宁侯眯着眼,远远地看着玉萱,他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靖王将她请来,究竟是为什么?他隐隐觉得,霍名启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礼毕之后,婆子们掺着新娘回房,只留下萧祤一人招呼宾客。萧祤先是拜见了宫中的内相,谢了圣上赏赐,又向宾客敬酒。
席间,众人自然是夸赞萧祤如何少年有为,王爷又是如何的虎父无犬子,萧祤一杯接着一杯,喝得大醉,却故意避开玉萱,始终没有过来。
而许少卿也没去招呼萧祤,只坐在一旁喝闷酒。玉萱看出他不开心,便问道:“你今儿怎么这样安静,他今日大喜,也不敬杯酒去?”
许少卿看了她一眼,叹道:“别人说风凉话也就罢了,你瞧着,他今日可欢喜么?”
玉萱一愣,抬起头,见萧祤满面红光,在众星捧月之下,推杯换盏。自己认识他以来,竟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
可这笑容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他笑得太欢愉,却也太单调。彷佛是一张镌刻好的笑脸,生生安在了她的脸上。
玉萱的神色渐渐黯然下来,她不是看不出,隐藏在那双桃花瞳里的深深痛苦。
萧祤,这门亲事你可是心甘情愿?若不是,你究竟是为什么呢?
没一会儿,又有朝臣来向许少卿敬酒,他笑眯眯地含笑回应,喝得微醺,忽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三郎,别来无恙?”
许少卿的笑容慢慢散去,脸色逐渐变冷,回身道:“劳您老记挂。”
霍名启站在他身后,端着一只酒杯,冷笑道:“三郎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只会游手好闲,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胡混。”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众宾客听着,笑容尴尬地凝在脸上,满堂内霎时寂静无声。
霍名启阴邪的目光又向玉萱扫来,“臭丫头,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坐在这里?”他说完,手腕一抖,一杯酒水向玉萱脸上泼去。
玉萱大惊,赶忙避开,身形未动,却被许少卿抓住了手臂。只见许少卿左臂一抬,隔住了霍名启的胳膊,那杯酒水也随之一颤,中途转变了方向,不知洒在了谁的身上。
只见郎中令郭啸忽然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抖着袍子上的酒水,许少卿斜眼觑着,含笑道:“郭大人受惊了,实在抱歉。”
“许公子严重了,无妨,无妨。”郭啸赔笑两声,赶忙退后,面前这两人都是他惹不起的角色,还是躲远些为好,免得再崩他一身血。
玉萱怒火中烧,却还是深吸口气,起身道:“回大人,小女是接了靖王的请柬,因而前来赴宴。”换言之,是靖王叫我来的,你说我不配坐在这里,就去找靖王说去。
靖王正在与宾客饮酒,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起身道:“霍大人这是怎么了?谁敢惹您老不快?”
霍名启见靖王的语气还算恭敬,冷哼一声,“靖王今日请了这么一个犯妇前来,不是自降身份么?”
“犯妇?”许少卿插言道:“霍大人何出此言?”
霍名启阴声道:“韩玉萱被夫家所弃,却将户籍私自迁出,岂不是大罪?”
许少卿轻蔑一笑,目光森冷,“这又是什么大事,你说有罪就有罪,京城律法,莫不是你霍名启一面之词?”
“大胆!”霍名启勃然大怒,“许少卿,掌管典狱司的是你还是我?身为女子,就该谨守妇道,侍奉丈夫,即便被夫家所弃,也断不许自己迁籍自立,否则德行何在,法度何在?”
许少卿一声轻笑,“想是霍大人误会了。”他提高了声音,“这位姑娘是千秋诗会魁首,因不愿嫁入霍府,请求娘娘免除了她的婚约——”
许少卿故意将此时说得人尽皆知,便是要替玉萱正名,“何况,她的户籍并没有私自迁出,她已与我定了亲,户籍自然是迁入许府。”
他话音一落,玉萱心头巨震,周氏惊愕地挺直了身子,许少卿是疯了么?他竟然放着当朝公主不要,却要娶一个没名没分的庶女?
京城里人尽皆知,七公主与许少卿自幼青梅竹马,薛贵妃早就有了将女儿许给他的打算,因而许少卿虽到了年龄,却无人感去侯府说亲。
霍名启自然也不相信,只当这是许少卿与她作对的手段,厉声道:“许三郎,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可知扰乱朝廷法度,该当何罪?”
满堂宾客都吃惊地看着他,无论是知道内情的,还是不知道内情。许少卿难道为了救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竟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需知按照大周的法度,男子娶妻之前,不能纳妾,只能买些奴籍女子养在房里。这些女子没名没分,更遑论户籍了。
许少卿挺直脊背,朗声道:“霍大人若不信,自可去刑部翻查,只是若她的户籍若当真在我许家名下,你如此中伤内子,需得给我个说法。”
霍名启见他说得胸有成竹,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阴笑一声,“那老夫便吩咐人查查就是。老夫也是为了我大周法度,三郎又何必这样较真呢?”
霍名启果然是老奸巨滑,几句话,便将私仇变为了公事,也顺理成章地摆脱了那句“需得给他个说法”。
许少卿却不依不饶,逼问道:“既然霍大人还没将事情弄清,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对韩玉萱动刑呢?”
霍名启面色一变,心中气愤之极,这几日,他一直牢牢地看着户籍动向,难道还真的让他做了手脚?
这会儿他若说自己是证据确凿,方才依法行刑,若查起来这丫头的户籍当真在许府,自己岂不有渎职之嫌?
可如果说他尚未查清,便妄自动刑,也有屈打成招之嫌。
许少卿冷眼看着他,唇边带着轻蔑的微笑,霍名启,既然你想找我的麻烦,就看你有没有胆量跟我赌了。
两人四目相对,两双眼眸中波涛翻涌,霍名启纵横宦海多年,深知自己这双眼睛的份量,多少权贵朝臣,多少沙场名将,都不敢与他对视,更别说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可想不到许少卿的眼神深邃森冷,似古井无波,却偏偏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牵引着他,让他莫名的心惊胆寒。
半晌,霍名启哈哈一笑,“这等小事,自不会是老夫亲自过手,乃是刑部掌管户籍的官员所办。不过是偶然向老夫提起,老夫想不到京城里有这样大胆的犯妇,今日既见,才好意提点三郎一句。”
霍名启三言两语,又将帽子扣到属下头上,至于玉萱的户籍究竟在何处,他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许少卿,你若想救她,就娶个庶女做冢妇吧!
许少卿冷笑一声,复又逼前一步,“霍大人何必顾左右而言它呢?此事涉及女子名声,可大可小,何况韩玉萱是我为过门的妻子,今日若不说个明白,休怪许少卿不讲情面!”
霍名启想不到许少卿竟然咄咄相逼,心中大怒,恶意陡生,正要发难,忽听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好好好,看来我大周的喜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玉萱有些吃惊,伸长脖子向门外望去。来者究竟是谁,竟敢在靖王府,如此放诞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