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听了这三个字, 总算是想起来了,怪得这两个丫头瞧着有些眼熟,不正是武宁侯府上的么?!
两人刚才说在为二小姐采买嫁妆, 莫非——玉娆要成亲了?
玉萱有些吃惊, 在她出府前不久, 萧祤才刚刚与玉娆退婚, 怎么这几日就又定了亲了呢?
两个丫头看着她, 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因悔婚被刑部抓走的三姑娘, 怎么就成了这香铺的老板了呢?
玉萱眯了眯眼,“你二人是武宁侯府上的?”
“是、是, 三姑娘。”小丫头惊魂未定地应了一声。
玉萱扫了二人一眼, “我已经不是府上的人了, 你们也不必称呼我三姑娘,现在我是这两间香铺的老板, 只喊我于老板就是了。”
前世的玉萱姓于,她恨武宁侯凉薄,不愿姓韩,小丫头面面相觑,心里画了个大问号, 却又不敢多问。
“你们两个随我来, 我有话说。”玉萱的语气淡淡的, 却偏偏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两个丫头互看了一眼, 有些为难, 最终还是乖乖地跟她上了楼。
且说这两个丫头本不是玉娆身前近身伺候的,大的名叫瑞珠, 小的名叫宝珠。因这瑞珠是苏嬷嬷的表外甥女,因而私底下派了她采买嫁妆的肥缺。而自从玉萱推出“积分兑换”的福利后,瑞珠见有利可图,一并的香粉、胭脂、薰油都是在这里采买,来来回回私得了不少,因而玉萱手里也算有她的把柄。
玉萱上了楼,将二人请进屋,又命赵大娘在门外守着,才开口道:“铺子里东西可还全?有什么缺的么?”
瑞珠有些吃惊,难道这三姑娘叫她二人上来,还真是问生意?呆了一瞬,才点头道:“到还全。”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二姑娘喜欢芍药香,澡豆子里可以再多放些。”
玉萱本是无意一问,听了这话,心中灵光一闪,现在铺子里的香油香料都是配好的,难免不能满足所有人的喜好,若她推出根据喜好调配的定制款,岂不又能吸引一大批的客人?
瑞珠心知她跟二小姐有仇,小心翼翼地看着玉萱,生怕她一个不高兴,给自己私赚了银钱的事情捅出去。
玉萱又问了几句客气话,突然又话锋一转,“那玫瑰并桃花的香料,五瓶便可送一瓶,你二人买的多,只怕也得了不少吧?”
瑞珠一听这话,浑身激灵一下,宝珠也吓得够呛,强笑道:“一并……一并都是记在单子里的。”
“哦?”玉萱微微挑眉,似无意从桌上拿起一本账册,“这些胭脂、香料都是记了武宁侯府的账,每个月结算一次,我怎么瞧着,不太对呢?若只依着账目上的买,加上我店里的赠送,岂不是多了?”
瑞珠冷汗涔涔,舌头打结,不知如何回答,玉萱又慢悠悠地道:“看来我要亲自拿着账册,到府上核实一下才好。”
“三姑娘!”两人面色突变,双双跪在了地上,斗如糠筛,“三姑娘饶了我们吧!奴婢必不会忘了姑娘的大恩大德!”
两人在府里当差多年,岂会不知道周氏的手段?若让她知道自己贪了银钱,非将二人活活打死不可。
玉萱唇边勾起一丝轻笑,抬手道:“起来吧,我就是拿着账册到府上去,与我又有何好处?反而会断了我一条财路,我一个无利不讨好的生意人,何必做这等赔本买卖?”
二人齐齐松了口气,出了一身冷汗。瑞珠转了转眼珠,心知玉萱将二人叫上楼来,绝不会这样简单,试探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玉萱见她到还机灵,会心一笑,“我看了下这几日的出货单子,你二人也在我铺子里买了不少东西,论价格,我还可以算得便宜一点。”
瑞珠双目一亮,听玉萱话里的意思,怕是还想跟自己合作,便竖起耳朵听着,玉萱又道:“只不过,我要你帮我办件事情。”
瑞珠和宝珠互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到底没禁住利益驱使,齐声问道:“什么事儿?”
玉萱整顿容色,低声说了翻话,二人的先是有些错愕,思索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且说这一日,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透过枝桠,洒落在侯府的青苔石路上,泛着碧绿盈光。凉爽的过堂风扫过回廊,吹得风铃叮铃作响,而苏嬷嬷正惬意地在藤椅上纳着凉。
苏嬷嬷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生了一儿两女。儿子在街东有两间铺子,手头还算宽裕,大女儿嫁给了西城的刘员外,三个月能回家看她一次。至于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七岁,各样嫁妆都备齐了,明年就出嫁。
苏嬷嬷笑眯眯地摇着蒲扇,想起她这一生,虽只是个家奴,荣华富贵也享得全了。等将来告老还家,再置几亩田地,也能安心富贵的颐养天年,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苏嬷嬷越想越觉得惬意,身上轻飘飘的,彷佛踩在了云彩上。不一会儿,她突然又睁开了眼睛,想起了一件大事来。
她在周氏身旁伺候了三十年,从没出过什么纰漏,可不能在如今这件大事上栽了跟头。
玉娆的婚期就定在八月初九,大小事物都是她来负责,她知道周氏心里是最疼玉娆的,就是身为长子的玉堂也要靠后。当初周氏的大女儿玉芳嫁给了西宁王,虽说是贵族,到底是个藩王,比不得在京的金贵,成了周氏心里一大恨事。这次玉娆终于嫁给了靖王世子,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了。
所以周氏愈发想要这门婚事办得体面些,往日里与她有些交情的夫人诰命,在京的,不在京的,体面的、落魄的,各各都通知到了,若这次她让周氏折了面子,自己这半辈子的老脸也别想要了。
正想着,回廊里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一个管事的丫头在苏嬷嬷身后小声道:“嬷嬷,瑞珠过来了!”
苏嬷嬷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瑞珠可是她的表外甥女儿,而今府里的钗环胭脂采办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当然,她自然也不敢少了苏嬷嬷的好处。
瑞珠碎步走到苏嬷嬷面前,满脸堆笑,恭敬地行了一礼。
苏嬷嬷悠悠道:“事儿办的怎么样了?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瑞珠笑道:“姨妈放心,上头交代的东西都采买好了,香粉、胭脂、香油、绸缎,一并都是齐全的,并那素日里要用的香胰子、澡豆子,也都另加了芍药香,保管二姑娘满意。”
“嗯。”苏嬷嬷半靠在躺椅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瑞珠察言观色,转了转眼珠,又道:“姨妈上次说少两个手伴,要紫檀木的最好,正巧前日看到一串佛珠,姨妈看看可还和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袋来。
苏嬷嬷嘴角噙笑,看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你这孩子到孝顺,难为你还记挂着我。”
“姨妈哪里话,孝敬姨妈,本就是瑞珠分内之事。”
苏嬷嬷见左右无人,将锦袋接过,漫不经心地打开。只见里边放着一串檀木佛珠,乌黑光亮,色泽极好,中央垂着金丝络子,一看便不是便宜货,喜道:“你交上来的单子我已经看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办事却这样得力。听说太太那还缺一个手脚伶俐的使唤丫头,等二姑娘出了阁,我便推荐你过去。”
瑞珠大喜过望,忙赔笑道:“如此便多谢姨妈了,瑞珠死也不忘姨妈的大恩大德!”
苏嬷嬷嗤笑道:“小小的人儿,什么死啊活啊的,我也不指着你孝敬我,只本本分分为太太办事就好。”
“姨妈放心,这个自然。”
苏嬷嬷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叫人瞧见你总在上园走动到底不好。”
“是。”瑞珠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脚,转头道:“姨妈——”
苏嬷嬷看出她欲言又止,皱眉道:“怎么了,有话直说,到别跟我藏心眼。”
“瑞珠不敢。”瑞珠上前两步,眼见左右无人,才道:“姨妈上次叫我点一下上园里的丫头,不跟姑娘出嫁的,都派到太太房里,名单已经理好了。”
苏嬷嬷笑道:“原来你是惦记着这个事儿,你放心,除了跟姑娘出嫁的秋云、紫月之外,不过是彩霞、嫣红她们几个,太太已将彩霞指了大少爷,嫣红指了何姨娘,没人能抢你的缺。”
瑞珠接口道:“姨妈别忘了,三房那边,还有一个——”
“三房?”苏嬷嬷眉心一皱,“你是说——绿萼?”
瑞珠点了点头。
苏嬷嬷冷笑道:“她算个什么!你也不看看她从前跟的是谁,虽说模样、手脚算是数一数二的,到底伺候的是那个草包,我看太太不过是随便找个小厮配了便是。”
“姨妈有所不知——”瑞珠压低了声音,“绿萼虽说从前跟的是三姑娘,在太太跟前却并没有什么错处。何况她明知三姑娘不得势,还一心一意的周全伺候,太太不是也说过,她果然是个难得的?”
苏嬷嬷面色一冷,心想周氏的确跟她说过,三丫头虽然是个草包,她身前的丫头到还难得,若有机会,调到她房里才是。
想到这儿,苏嬷嬷心里有些不舒服,往日里绿萼毕竟和玉萱一个鼻孔出气,若给她调到太太房里办事,难免会跟自己过不去,她眯了双眼,暗自谋划起来。
瑞珠眼见时机成熟,又道:“而且前日里还出了件事,不得不告诉姨妈一声。”
“何事?”苏嬷嬷一挑眉,心生警惕。
瑞珠道:“我在园子里看见绿萼,她竟问起我采买胭脂的事儿,想来我置办二姑娘的嫁妆,她是知道的。”
苏嬷嬷大惊,猛地坐直了身子,“我只交代你带个得力的小丫头去,千万别告诉旁人,她如何知道?”
瑞珠气闷道:“说的是呢!我连忙打个岔,推了过去,好在旁边无人。看来这绿萼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保不齐哪日里被她瞧了去。”
苏嬷嬷双眉紧锁,老脸上的褶皱又深了几分,“去打听打听外房里的婆子,哪家想讨媳妇了,还是把这丫头配出去是正经。”
“万万不可!”瑞珠一脸着急,赶忙道:“前日里她跟我说了那些话,我何尝没想着给她打发出去?因而便打趣了她两句,问她缘何打听嫁妆单子的事儿,是不是三姑娘不在府里,她急着嫁人了?姨妈到猜猜她如何回答?”
苏嬷嬷斥道:“你这小蹄子,到跟我卖起关子来了?还不快给我说!”
“是、是”瑞珠忙道:“她说,她宁死也是不嫁人的,若有人逼她,她宁可一头碰死。我想姨妈若私下给她配了人,她哭到太太跟前,要死要活,如何是好?”
苏嬷嬷心念一动,上次珍珠诬赖玉萱推玉陵下桥,绿萼真个寻死了一把,若不是拦得及时,非血溅当场不可。这丫头果然是极刚烈,何况在主子跟前惯了,每日里也跟着锦衣玉食的,副小姐一样,若真将她许个小厮,如何能肯?她若闹起来,将自己安排瑞珠采买嫁妆的事儿捅到周氏那,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嬷嬷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绿萼真是个□□一般。太太就是一时半刻想不起她来,等玉娆出了门,丫头们也用不了这么些了,定然还会问起,一旦她提起这岔事来,那可如何是好?
苏嬷嬷不觉变了脸色,瑞珠适时道:“我到是有个办法,姨妈看看,可不可行?”
“是何办法,还不快说!”苏嬷嬷斥道。
瑞珠道:“前儿我到城东的香铺里采买东西,得知那香铺的老板娘正要买丫头,已选了些日子了,只没碰到可心的,价钱也还公道,我想着咱们不如把绿萼送过去,凭她的模样心性,必能中意。”
“胡说!”苏嬷嬷皱眉道:“你也知道,绿萼是个极刚烈的,一心想着旧主。我有意将她配出去,还怕她闹,若真卖到外边,她如何能肯?还不是要寻死觅活,有什么区别?”
瑞珠道:“嬷嬷你怎么忘了,咱们府里仁义,丫头们往外配的,有老子娘的,都要知会一声,那些老子娘没了的,太太给置办嫁妆。咱们若想给绿萼配出去,没有瞒着太太的道理。可如今是丫头们太多,要往外卖一两个,只要不是太太姑娘们屋里贴心使唤的,嬷嬷还做不了主么?现在三姑娘也不在了,绿萼是个没主的野狗儿,嬷嬷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送出府,她再想开口,只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苏嬷嬷细一寻思,果然有几分道理。只要不是打发嫁人,的确可以不告诉周氏,何况周氏如今为玉娆的婚事忙得焦头烂额,哪里理会得了这些?
瑞珠见她意动,忙又劝道:“何况绿萼知道了咱们的事儿,到底怕她乱说。咱们将她卖到香铺去,那老板娘便是她的主家。这几笔生意,老板娘也是得了利的,怎能容她乱说?再说绿萼的心眼死,得了新主,只会一心一意的伺候新主,哪里还会多嘴呢?”
苏嬷嬷一听,果然有理,皱眉道:“那价钱就你来定吧,不求多,只求快给她打发出去。绿萼虽说是个不错的,只是不爱说话,闷葫芦一样,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中意。”
瑞珠笑道:“嬷嬷这真是说笑了。咱们府里的丫头,都是见过了世面的,去给个商贾人家做丫头,她们求之不得呢!说出去自己买了个勋贵家的丫头,不知多有面子!”
苏嬷嬷心想也是,脸上才又绽开了笑容,“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反正三丫头已被撵出去了,死多活少,趁早给她也打发了,免得看着心烦!行,你就着手去办吧,千万别透了风声,叫那丫头闹起来。”
“姨妈放心!”瑞珠拍着胸脯保证,暗地里,也松了口气。